顺安四年，夏。
“也就是说，陛下跟朝廷不想打了？”
景云龙看着手里捧着军报的赵隶，皱眉询问。
“不是想打。”
赵隶摆摆手，“而是打不了，陛下跟朝廷也是有心无力。此时国库空虚，民不聊生，若是再供应这十几万人在前线，朝廷自己都难以支应。”
“那让我们怎么做？”
“定军关驻守一万将士，由李良与黄飞虎担任主将。其余人马，班师回朝。”
赵隶笑眯眯看着手中传回来的朝廷军报，“报上去的战功都有赏赐回来，也算是对底下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有个交代。”
“按太祖太宗旧例许诺的永业田，也允了？”
诸将皆知府军废弛的根由，因此不免有人问上一句。
“嗯，允了。”
赵隶点点头，“各州县的文书已经下发，班师回朝的路上，各地府军便会自散回去，届时应当自有当地官吏下发。”
听到这么说，不少人皆是眉头一皱，不过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
到是有个卫军将军忍不住开口，“敢问大帅，我诸卫可有……”
抬起头来，赵隶看着他淡淡道：“有战功的自然也有封赏，不过这大概得等到回长安了。”
开口的将军心头一凛，连忙低下头。
“当然了，凡开拔前来之军，便是无有功劳也有苦劳，想必多少也会有赏赐才对。毕竟，陛下可不是凉薄之人……”
“是是是，陛下宅心仁厚，圣明无比……”
景云龙瞥了这人一眼，转头又看向赵隶，“那我们何时班师回朝？”
“明日。”
……
长安街头，一个老头与一个青年，正坐在街头吃水盆羊肉。
天气逐渐燥热，因此二人即便是吃的不急不躁，也出了一头一脸的汗来。
“唉，若按我的心意来，定是不肯就这么算了。”
换上常服的李泾咀嚼着一块羊肉，含糊不清道：“这般大好局势，不尽全功太过可惜。”
一旁张安正摇摇头，“真打不起了，再不让大军回转，朝廷怕是连两个月的粮草都难以供给。是时候歇歇，积蓄点家底了。”
说着，他似乎是嫌味道不足，拿起旁边的调料往碗里到了些，这才稀里哗啦的吃起来。
“对了，赵隶传回来的军报，怎么看？”
军报？
传回来的军报，所涉及的事可不少。
有为将士请功，请赐永业田的……
有军中有人涉及倒卖军械粮草的……
有吴国公府的……
还有顾淮直的……
张安正默默吞下一口汤水，“眼下宜稳不宜躁，宜静不宜动，得让天下喘口气才是。”
“嗯，是这个道理，那就不深入追究了。”
不深入追究，不是不追究。
张安正显然听出他的话外之意，迟疑道：“陛下是打算……”
“吴国公，除爵。就当杀鸡儆猴吧。”
李泾平静喝完最后一口汤水，“父避帅，子乱军，若非那小舅子，说不得顾淮直铁骑都在长安街面上晃荡了。”
“再来一碗！”
张安在扭头呼喝一声，旋即皱眉道：“是否太过了，吴国公毕竟是袭承太祖太宗之时，与国同休几百年……”
“看看，连老师你也这么想，更惶恐其他勋贵？”
李泾笑眯眯道：“都想着几百年几百年，念着旧情也不能如何他们。那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祸国殃民，看着他们拖后腿？是时候给他们提个醒了。”
心头一突，张安正迟疑道：“那选吴国公，是否牵连太过了？若不择一侯爵……”
“过吗？”
李泾脸色笑意收敛，冷冷道：“他不顾朕之难处，避帅畏战之时，怎么不过？他那儿子敢在前线构陷大将，丢我险关，倒卖军中粮草军械，枉顾国难，这怎么不过？
说实话，若非当初战事急切，朕不得不压住火，否则早就大开杀戒了。
眼下顾淮直暂退，朕不打算再等了！”
“就怕引起朝野动荡……”
“腐肉之躯，非猛药而不得治，非铁刀刮骨而不得愈。老师可以开始筹措你说的吏察之法了……”
说罢，李泾便缓缓起身，旁边曹安良当即凑上前，跟着他缓步离去。
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看着端上来的汤肉，张安正迟疑片刻，咬牙埋首大口吃喝起来。
次日一早，朝会。
在兵部侍郎的带头下，十余位大臣弹劾吴国公。
一应大罪罗列三十八条，从强抢民女、圈占土地到枉顾人命，不顾大局，可谓是应有尽有。
皇帝震怒，下旨除爵彻查。
勋贵惊恐不已，纷纷上奏求情，御史大夫亦是出面，重提吴国公开国之功，当善待。
然皇帝心意已决，不容回转。在朝上便下达了除爵的旨意，还专令鹰羽卫抄家彻查……
几百年风风雨雨的吴国公府，就这么覆灭了。
同时皇帝还对其他参与战事的勋贵子弟多加褒奖，赏赐亦是尤为丰厚。
如此一来，长安城内可谓是风头急转。
不少人都看出来，皇帝这是在不满战事勋贵的不作为。
而与此同时，在张安正的推波助澜之下，吏部不动声色的进行了一次人员调动。
更有不少官吏，从长安而出，不知为何。
“陛下……还不到时候。”
张安正眼圈微黑，坐在甘露殿叹息道：“不宽不松，就是一千一万个官，老臣也能揪出来。可这样一来，谁去替他们领任？”
“再加恩科。”
李泾皱眉道：“暂且松缓一些也无妨，待到恩科选士后，酌情而治。”
说完见张安正欲言又止，顿时皱眉道：“怎地？”
“先帝时，便开始减少科举选士，恩科更是一次都无。为了报答那九姓捐纳的钱粮，凡九姓所举，无一不用。”
张安正叹息道：“老臣是怕天下寒门子弟早已心凉，便是陛下开恩科，也难以在短时间内，让他们对朝廷重拾信心……”
“还有一点，张相没说出来。”
李泾幽幽道：“九姓举荐的官吏遍布大江南北，朝中地方没有他们手伸不到的地方，一旦开恩科，着手拾掇吏治，那势必会触动他们的利益，引起剧烈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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