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对他做什么了？”

    这是断臂刀客北辰貉看到洛极乾飞身杀入血肉魔群之后，失声喊出来的第一句话。

    此獠是个侮辱良家清白，杀人越货，如今又彻底堕落加入须蓝会的顶级烂人…自从西渡云响起就开启了吃瘪之路的丧家之犬，从情感上来讲我是不太乐意搭理他的。

    不过人烂手艺却未必烂，当年他在天南乡可是顶着远古大阵给赵抚兰揍成了重伤…虽说代价是被截断一臂。

    但有一说一，能于生死战中在天海五杰手里留下一条性命就很说明问题了。

    他是个上过蓝莓山的男人，如今也是被世间最顶级杀手行列的薛大先生看中，带在身边不断托付工作。无论人品如何，此子定然是个下文繁多的传奇新星。

    好吧，这两年我结识的人型妖怪实在是太多了，这个水平的寻常天才在我眼里隐约都有点排不上号了…

    纯粹出于对修行者的敬重，我还是不会嘴巴一撇两眼一斜装哑巴的。

    “我妈不让我跟陌生人说话。”

    雪隐如是回道。

    “……”北辰貉险些没绷住。

    “须蓝会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卢家小哥…”似乎知晓他底细的青年教徒转向这边嘿嘿一笑：“去哪讨生活不是讨，不如来乐头领手下做事？何必天天搞那生孩子没屁眼的活计呢？”

    “不许这么叫我…”北辰貉咬牙恨恨回道，没有回应他的挖角邀请。

    看来他妈也不让他跟陌生人说话。

    临时拼凑起来的黑道联合队飞速穿行城中，虽然不知五杰为啥会突然暴走，不过大家该做的事情其实都差不多，无须在意形式。

    除了一拳轰爆指挥部的赵抚兰之外…

    “小子，功夫不错啊。”月夜灯火飞檐走壁，有个看起来三十上下的精壮汉子凑近雪隐周身五尺处爽朗招呼道：“你是从北地来的？”

    “是。”雪隐礼貌点头。

    “听说那地界穷山恶水，可不比这边风物宜人…啊，别误会，我有个远房表弟一直在那边做事，这都是他跟我说的。”汉子摊手道：

    “当然啦，他干的也都是些山贼强盗之类的小偷小摸，比不得你们这些含着金汤匙出来的贵公子…想必所见所闻的视野也会不太一样吧。”

    “我不太了解江湖事，不过…”雪隐微笑道：“风来州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住在山上的贼，一种是住在城里的贼。顺带一提，“穷山恶水”用来形容我老家的话简直算是溢美之词了。”

    “哈哈哈哈！真是英雄出少年，好！”汉子大笑一阵拱手道：“燃灯宗燃灯王麾下掌旗使，法号真照，俗名刘二猛…一庄稼把式练出来的苦力和尚尔，见过阁下！”

    “观光客，杨雪隐。”雪隐拱手回礼：“法师莫怪，我现在真的分不太清自己到底该报哪家的名头了，心里乱啊…”

    “无根浮萍，飘摇自在…无妨，似你这般天纵英才又何必心忧前程呢？”真照和尚瞥了一眼与大队渐行渐远的北辰貉：

    “黑道白道，取之有道。杀伐济世生死路，秉好心中那杆秤，莫要走上连自己都认可不得的邪门歪道，便是正路。”

    “受教。”雪隐莞尔再拱手，虽说拍出来的道理都是陈词滥调大空话，不过这掌旗佛爷的贯口功底倒是一等一的顺溜。

    “你怎么还不问啊？”真照和尚眨了眨眼。

    远房表弟，在风来，姓刘…

    “您那位表弟该不会是复国会西行营的…”雪隐嘴角一抽扭过头来。

    “当时你哥跟英杰会上报出他名头的时候可给我们吓了一跳。”真照和尚哈哈一笑：

    “我还道自家表弟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后来一知会方才知晓内中缘由…刘惮那小子可是在信里夸了你们好一通呢。”

    雪隐挑了挑眉毛。

    这，就是江湖啊…

    五杰已在先头与敌龙血肉展开对冲，城外洼地一时间雷光四溢，剑气纵横。“敌军”大队距离城墙约有五里，虽只是咫尺之遥，但此刻还没轮到步兵阵列大举前突。

    云响州是片相当神奇的土地，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虽然不缺血勇，但处理事务向来都会以稳当为先。风雨战争时期，这里就是常备步兵数最多，同时也是步兵使用率最低的诡异战线。

    你想摸到他们的甲林前沿，那就得先让火炮阵法洗上好几轮。府军打接触战虽然拉垮得很，但在守城方面的水平可是五州前几名。

    现在想想，洪弓城那一战，虽然驻扎的只是复国会留下当幌子的新兵蛋子，城外追随十全子前来凑热闹的魔教大队也没能攻进城内。

    现代修行理论逐步完善，同时人类的社会结构也愈发趋向稳定。那种靠人数硬堆交换学说的大规模血腥会战已经越来越少了，人类的战争开始渐渐分化为超远程与超近程两个极端。

    最强的修行者先上，最重的火炮瞄准对面的火炮…以牙拔牙。

    这种固定的冲突形式到最后往往会演变成双方顶尖修者的单挑局，有的时候一场投入数十万军力的地区大战打下来，实际死伤人数可能都不会超过四位数。

    这可不代表人人都心向和平渴望迅速结束战争，而是大家都不想去撞对面大将的枪口…人家要宰你甚至可能只需要一个眼神，何苦来呢？

    不过，这种情况基本只适用于人与人的拉锯战。一旦换个对手，制度的优越性便完完全全地体现出来了。

    府军中动得最快的是特种机构蛇腕，他们挂个绳荡一下就能顶上寻常修者飞踏百步。这帮苍蝇似的烦人家伙虽然单拎出来都强不到哪去，但胜在机动力与干扰能力。

    紧随其后的则是翼虎队，之前一直没介绍他们是因为他们一直都没有出场的机会。严格来讲这支特种部队其实是一支“基因军团”，当然了，我不是在指生物改造或者克隆人的那种。

    他们都是云响军队中最优秀战士的后代，军部会专门花重金聘请健康强壮的适龄女性负责孕育他们的子嗣…粗略统计，平均每位入选名单的现役军人就得生上两百个孩子。

    不是大伙想的那样，再猛的战士也比不了种马，真要那么搞的话大棕熊都能给磨成小兔子…所以这一连串的规章流程还是相当现代化，甚至是相当高科技化的。

    大部分战士都没见过替自己孕育子嗣的“工作人员”，甚至很多接手翼虎队的在职将军都不知道那里面有几个是自己的孩子。

    尽管这是场愿打愿挨的生意，能替功勋卓著的战士孕育后代也是种荣耀。但这也确实涉及到了很大一部分难以逾越的伦理门槛，所以…翼虎队在各州军部里的占比并不多。

    他们有一套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地狱难度的选拔流程，不过毕竟优良基因摆在那里，打从出了娘胎便开始接受军事训练的无名斗士们被筛选淘汰下去的几率仅有一成。

    他们的生活相当简单，训练，吃饭，作战。厉害的留下来成为基因模版，没那么显眼的便退役离队接受工作安排。

    不用可怜他们，参与此项计划的相关人士，包括翼虎队员都是在诸多相关法律的保护下受到终身雇用的…光是基础工资都比陈露凝咬牙开出的优厚待遇要高得多。

    军部学者们不是没试过裁剪基因或尝试展开量产克隆工程，但到最后大家才发现，这种受过主动干预的“自然选择”才是效果最好的。

    翼虎队是一支专业至极，战斗力堪称鬼神的超人特战队，同时也是五州未来军事形态结构的蓝图。据学者估算，再来个两百年，他们的基因库就能达成完美闭环了。

    到那时…常人想应征入伍可就得看文凭了。现代化嘛，难说好也难说坏。

    至于现在…

    先让我看看这堆用真金白银擂出来的玩具小兵人到底有几把刷子吧。

    事实上，这帮鬼面战士还没出城，就被赵抚兰打地鼠似的干翻了十几个…我可不想去触那根肌肉棒子的霉头。

    虽说都是残兵败将，但死在碧方镇中的基本都只是云响高层。看似最安全的征天舰成了死亡之船，而提前逃散或奉命撤退的中下游大部队则保留了相当一部分的可观实力。

    硕大的瓜果珍馐挡住了调动军队的主干道，及膝清泉虽不会化作泥泞，但也多少拖慢了着甲士兵们的行动速率。

    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蛇腕与雪隐他们似的飞踏屋檐，大走特殊通道的。

    就算大伙都有那水平，几千几万人哐哐踩上去再结实的房子也受不了…故此最先抵达城墙边缘的依旧是最精锐的修者团体。

    一到地方往下一看，大伙就愣了。

    一个猛子扎进敌群大阵中的陈露凝与洛极乾已经于黑压压的血肉丛林中，硬生生地撕出了两道无比狰狞的巨大裂口。

    敌龙血肉大举前冲的阵型直接被两位癫狂英杰分成了三股，城头火力都无需挪动炮口，只管点燃引信清空军械库存便是。

    距离理想的对冲红线仍有三里之遥，精准轰炸却截断了众人踏入战场的正面路线。

    那玩意虽说不死不灭，但经过这么一顿犁地似的狂轰滥炸，冲在前头的倒霉蛋想要重凝形体也得花上好一番功夫。

    不死性是个尚处起步阶段的新锐课题，哪怕是研究超玄生命体的学术权威亲至，恐怕也无法在短期内分析出这堆怪物的上限在哪。

    但从我本人与之实际接触的经验来看，此物增生裂解的速率严重受限于受寄生者的体质。

    如果是那些强壮如牛的职业士兵转化成的敌龙感染者，只要留下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碎块便能迅速再生，复归平衡体征。

    可若是不通修行的老弱妇孺受到强制转化，一旦损失了八成血肉，其便会彻底失去生物层面上的行动能力。

    它们还活着，只是不会动了。

    嘿嘿，转念一想，我现在是不是也能称得上是敌龙感染方面的学术权威了？

    下方鏖战打得火花带电，城墙上的诸势修者卡在原地，进也不是绕也不是。单从眼下情势来看，只怕再等上五分钟，暴走狂飙的陈洛两人估计都要扭过头来开杀第二轮了…

    我有一个问题。

    这批目的性看似明确的集群血肉，真的是受赤目上人呼唤而来抱团参与生存竞争的么？事起偶然，只在时机错落。

    玄神栽果，血肉袭城。两件凑在同一时刻的突发情况一定有关，却未必源自同一因果，刚才夏施恩透露出来的信息也让我非常在意…

    它们是生物，无可厚非，甚至有可能是智慧生物。举凡稍有智能的生物，应该都具备着趋利避害的本能。

    它们并不是在执行“攻城”这项复杂指令，也不是出于恐惧而在“逃避”某物。硬要举例的话，此刻大举来犯的敌龙血肉就像扑火的飞蛾。

    蛾知火伤，然姗姗触之，为时已晚。

    它们是来寻找某样东西的，某样…

    嗖——————～～

    嗯？什么动静？

    众人一愣，抬头循声望去。

    咻——————～～…

    大伙齐齐眨眼，目光紧追天降之物。

    呼啦啦——————…

    眼仁顺势下戳，嘴角随之颤起。

    杨御成之前跟我们讲故事摆龙门时，每每谈到集铉陵中的奇异故事，他都会捏着下巴沉思许久，再仰面朝天兀自问道：

    “其他的前后因果我都想明白了，唯独一点…最后那颗大陀螺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呢？”

    “扔过来的呗。”阿闪一拍桌子。

    众人和煦一笑，拉结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小脸蛋：“阿闪呀，当时呆在内城里的只有赵先生和秋叶帮，谁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呢？”

    “丑哥哥呗。”阿闪眨眼答道。

    大伙又笑了。

    笑早了。

    现在看来，还是天师一脉最懂天师一脉。

    轰隆——————！！

    赋之城外，火炮前线正中倏然升起了一坨蔚为壮观的灰尘蘑菇云。莫说核心区域的敌龙血肉群，就是深扎地下的百年劲松都被这一下子给砸得飞起了三丈多高…

    硝烟散去，首先映入大伙眼帘的是一颗被八道晶状环箍紧套正中的漆黑圆石。单看模样…真的有点像杨御成形容过的人智球。

    在那尊无比怪异的后现代艺术品旁边，两道身影缓缓站起。一个自然就是肌肉拉满，不看脸只看背影都能知道是个灭世魔王的赵抚兰。

    另一个是被他单手提溜起来的…鼻青脸肿满脑袋包，息吐游丝只剩半口子气的云响小愈王，陈愈身陈公子是也。

    唰啦，也不知是从哪摸了把雪亮刀片，赵抚兰抓起陈愈身细皮嫩肉的小胳膊，毫无怜香惜玉之意抬手便是一划拉。

    鲜血飞散，沾染晶环。

    嗡嗡嗡…溅到王室热血的晶环漆石瞬闪星点二十七道，竟如同点了火的热气球一般原地垂直缓缓升起。此刻能站到城墙上的都是修行一道中的佼佼者，很快便有人看出了其中端倪。

    不是石头升起来了，是它周围的空间变了。肉眼可见的重力场扭曲成了不断向外扩散的对称蝶翼，宛若蜂舞圆环…

    其实也用不着解释得这么复杂，光看周围那些被连带而起，悬浮半空不断挣扎的敌龙血肉就能明白了。

    这玩意，应该跟逆星落的原理差不多。

    “敢尔！！”云响州的健美之星，肌肉魔王赵抚兰眼见着捏到手的石头鸭子竟然扑腾着膀子就要原地起飞，他能忍得了么？

    轰…大地再震，覆面夜叉翻掌下压，悄默声飘起三丈之高的晶环漆石晃荡三下，犹如断线风筝一般再次砸落，重力随之偏转。

    这可苦了那群刚刚体验过一把空中飞人的敌龙血肉们了。一瞬间，重力波以晶环漆石为中心倏然向外扩散数百米，大把黑影连同山石草木一同被压成了薄薄的混合肉饼…

    伪珠触地，天涯虹光起。

    虽然以人的视野无法看清大地全貌，不过…这副场面我其实还是挺熟悉的。

    深岩江流起灵光，山川瀚海现王图。身是天地身，骨是天地骨，以赋之城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的璨灵绘卷所描画的不是别的，正是一条昂首嘶吼的五爪金龙！

    云响龙脉…！！

    我曾一度怀疑赵抚兰得了失心疯，要不然他干嘛要扭过头去反手冲爆…至少在目前看来算是友方单位的府军指挥部呢？

    现在，我为我的猜想深表歉意。

    他没疯，疯子可干不出这么疯的事。

    赤目上人终于动了，不止祂动，整座云响州的万千生灵都跟着动起来了。

    远方幽幽龙鸣，近处惊鸟飞散。

    大地泛起磅礴龙气，化作璀璨金光颗粒，随逆升红雪旋飞跃向苍穹。大半渗进了浩瀚云海，小半则入了赤目上人之腹。

    他要干什么？

    “开…”赵抚兰宛若肩擎千斤之重，掌捏虎爪咬牙高抬，鼓荡全身狂涌灵力骤然暴喝…

    “开———！给老子…开——————！！”

    那老子就给你开。

    咔啦，咔嚓…厚重云层在龙气冲击与赵抚兰施下的虚空玄力中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破裂声响。如果有人问天什么时候会塌下来？那么我会相当明确地告诉他：

    就在今日，就在此刻。

    云开幕，裂天穹，橙光洒落映红雪。

    在层云卷散，苍穹骤生虹彩空洞的瞬间，云响全域或被圈起，或已废弃，或尚未被发掘的传送节点全都跟着活跃了起来。

    天为虹，地亦为虹，这次不再是谁反射谁的光辉了。上坂生业和夜心王都没干成的事，竟被一个周岁刚满二十的小屁孩给搞出来了。

    天开地开人心开，所谓战争，熬到最终阶段拼的不过就是“脚程”二字。

    赤目上人转头望向东极天隙。

    传送阵中隐有人影浮动。

    赵抚兰握拳狞笑，面皱如虎。

    来吧，最终冲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