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其实…”咬牙爬起身来,特意伸手托住大肚皮以防它把自己带得栽倒过去,大和尚寂叙喘气说道:“我和生平一直在偷偷编排你,真的很抱歉,我们只是觉得这样很好玩…”
“你真当我傻啊?”余复载强撑碎岩试图爬起身来,却后力不济滑倒在地:“你俩就差跳到我脸上叭叭了…你这大胖子面相看着老实,其实心上嘴上都刻薄得很,真当我看不出来?”
可恶啊,竟然是这样…
他们一直在说的大傻瓜原来是我吗!?
“别站起来!”杨御成看了一眼飞速涌来的琉璃晶岚,焦急转头大声喊道:“趴下!大和尚,快趴下!那不是水雾!!”
“我知道,但是趴着不动的话我们都会被埋在这里。”大和尚低头望向余复载:“老余,抱好赵先生,千万别撒手…!”
巨躯抬千斤,倒拔垂杨柳。
“你…!”杨御成瞪着将余复载与赵抚兰高高举过头顶的武僧寂叙,喉头一哽。
“杨檀越…”大和尚喘着粗气咧嘴一笑:“冰淇淋…啊不,禅室的事,说话算话…”
“我再他妈的给你们搭个摩天轮出来!”杨御成目眦欲裂:“全五州最大的!!”
呃…摩天轮是啥啊?
算了,无所谓了。
瞧瞧,贫僧的处世之道还是很管用的。只要不开口,得到的就会越来越多…
大和尚笑了,笑得无比灿烂。
薅阔少羊毛的感觉,真爽啊…!
“去——吧——!!”拼尽最后一点余力,最后一丝尚能运转的气息。寂叙喊出了不甚动听,却无比震撼人心的吆喝歌子。
意识早已陷入半分模糊的余复载只觉天地景色倏然倒置,整个人如同离了膛管的炮弹一般陡然飞出。呼啸的狂风不止牵动了身上的狰狞伤口,还将自己的脸皮吹成了相当搞笑的形状…
呼哧…身入晶风,余复载起先只觉皮肤衣物受无数细小子弹拍打撕咬,但很快…琉璃晶粒便在自己正对风暴的那一侧堆积成了一层薄膜。
膜,层,块…破碎琉璃有了落脚点,终于得以再次凝结。
在这场无比绚烂的梦幻晶岚中,站着不动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愿想,也不敢想。
现在需要做的只有两件事,哪怕是以我这个笨脑袋都能轻松理解,并且精准执行的两件事…第一,赶路。第二,抓住赵抚兰,死都别松手。
死,都不要松手!
“松手!余复载!还听得到吗?”杨御成被倒拖在呈弧线缓缓坠落的余复载身后:“快松手,冲势不够了!大和尚的力气不足以掷出两人,快松手!!”
一会功夫,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笑死个人了…我又不是铁饼,力气不够不会自己来凑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绝命怒吼,余复载于空中激发仅存的灵力,化作气爆震碎裹缠在手臂上的琉璃晶壳。臂弯血肉随之破碎,骨节透体而出…
咔吧…有什么东西断掉了。不是血肉,不是骨骼,更不是精神…而是为了维持“活在世上”这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所必须的…某种基础条件。
即使如此,我仍能活动,仍能放声嘶吼。
云响州的事…
“由云响州人自己来解决!!”
呼…残破指节嵌入大地缝隙,神豹之子借其阻力扭出了有生以来最漂亮的华丽转体。
他早已挑好飞跃龙门的踏板了,鲤鱼天生便懂得如何逆游高峰。这是天赋,是精神,是流动在西云众生血脉之中的悍勇。
面前的石柱,魔教明王单挑三大山主时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搞出的通天岩台…此刻已被神仙打架轰出来的恐怖余波削成一根小小的日晷针了。
“针”只是句玩笑话,百米岩柱经过尊者大能们的“鬼斧神工”雕刻之后仍有三丈之高,犹如斜戳在大地之上的石质剃刀。
没准这根挂满琉璃结晶,颇具后现代艺术美感的大石头片子会在将来成为西云九城的名胜之一呢?它真的完美符合那三大要素…
正好就在那,不高不矮,足够锋利。既能作为人们相约见面的醒目地标,也能让迷茫的人在此静坐思考人生的真正意义。
此刻,作为全名被镌刻其上的英雄之一,余复载正准备给它添上点…能使其真正升华为跨时代超级杰作的重要染料。
勇者的鲜血。
缘由天定,因果自有安排。没人知道蒙世国为何要搞出那根柱子,四豪们先前也不知晓自己无比信赖的双腿竟然会在此处抛锚。
正应了那句老话:来都来了…
啪嚓…琉璃风暴中炸出了一抹不甚显眼的昏红血花,就像不长眼的小蚂蚁撞到了路边的小树枝上。没人会注意,也无需注意。
死亡是再寻常不过的老戏码,每年每月每时每刻离奇殒命的案例多得数不胜数。
那么…超越死亡呢?
晶岚过境,有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悬飞切出,高高将自己抛向辉煌天穹。
不是不怕死的人才不会死。而是拥有无限求生意志的人,足够勇敢并且永远相信奇迹的人…只有他们才能跨过那道上天注定的冰冷死线。
云响之旅是杨御成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他在这里被新手村外的大佬们狠狠摩擦得“死去活来”,逐渐触摸到了大道的真相,也亲眼见证了能够跨越一切的奇迹力量。
该怎么说呢?
该说是余复载,还是云响四豪呢?他们是有史以来第一批成功超越宿命的人。超越命数,超越卦象,超越黄道星图,超越万事万物…以蜉蝣之躯推倒了亘古常青的擎天巨树。
此刻的余复载,嗯…半个余复载变成了一尊稍微超前人类理解几百年的华丽艺术品。腰部以下空空如也,少了一条手臂,另一只手紧紧抓另着一尊丑得更离谱的抽象派人形雕塑…
这画面可不能印在教科书上。
尽管无处安放飘散溢出的大肠小肠宛若碎角彩旗,蓬然爆裂淌出的红黄稠液犹如受惊喷射的墨鱼…余复载此刻仍是高贵的胜利者。
他是踩在死神头上放声大笑的那个人。
你说我会死在这里?哼…再试试吧。
“我很少会这么说别人,但是…你真的是个疯子。”随抛物线划过半空,杨御成怔怔望向苍穹微光:“又疯,又聪明,简直就是天才。”
余复载已经没有力气和他拌嘴了,你不能指望一位缺了半边身子的血球小子还能和三十分钟前一样中气十足。
力度,完美,角度,完美。当余复载扭转身体撞向岩柱,当他迈向跨越真理的视界,就连前来夺命的琉璃风暴都成了他的助力。
断裂的半边身体被高高抛起,以绝美玄妙的弧线穿过晶岚死线,又受狂风对流扭转方向…这绝对不是人类能计算出来的结果。
太完美了,连落点都是那么的完美。
一对红彤彤的大眼睛正在下方惊愕地瞪着上空奇景,那震感劲儿啊…
“你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杨御成脸上的阴霾尽数散去,嘴角高扬露出招牌邪笑:“这既不是礼物,也不是补偿,只是…我不再需要这些东西了。拿上它吧,你的未来真让人期待。”
不可见的温润虹光流向心脏,澎湃血流重回天灵,肺叶舒张。半个脑袋都已经砸到阎王爷办公桌上了的余复载猛吸一口寒气…
“去你…娘的…你就不能…让我…”干涸喉咙中发出模糊咆哮:“我不想…陪你们玩了…”
“我也想跟你再打一场,余复载。我倒是不怎么在意少年英杰会的那点屁事,不过…”杨御成的身影逐渐化作弥散虹光:
“如果我哪一天整到瓶好酒,那么…你应该就是那盘最好的前菜了。你是第一个让我想要杀掉,而不是认为必须杀掉的人。”
求你了,快点去死吧。
砰咚!麻木面颊上传来的触感…虽然并不是香喷喷白花花的绵软之物。不过呢,从天而降时能被人接住,终归还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西云一隅竟出了你们这等硬汉…”凌空飞踏而来,稳稳接住余复载的宪兵总管陈息神沉声说道:“若你们早生百十来年,天下大势将花落谁手,估计还难说得很呢…”
“如果你不知道该做什么…那就去救救我们的英雄,干点配角该干的事。”呛了陈息神一句,杨御成无视了对方投射而来的瞳孔地震,迅速朝疾奔过来的红眼小子拼力伸长双手:
“忌!眼睛,眼睛借我用一下!!”
“不要乱翻我的记忆!”早已会意,间宫忌下定决心一个滑铲斜切而至,同样向前探出手掌以示回应:“还有…别在我的脑子里说废话!”
虚实指尖,跨越时空相触生辉。
杨御成发丝飘起,抬眼邪魅一笑。
嘿…这可由不得你啦。
“是…这么用的吗?”双掌燃起火焰,飞奔而来的钟水镜万分不安地看了看已经不俱人形的余复载,又瞧了瞧正在疯狂给半截血人注射各类药物的陈息神:“这真的能管用吗?”
“就是这么用的!”陈息神焦急喊道:“你的能力一定能起作用,死马当活马医…不对,就算这是匹死马,你也得给他救活回来!!”
余复载气得直翻白眼。
老子才不是马!
“我找到了!”早就如闪电般冲向前方的雪隐抱着另外半截余复载喘着粗气跑了回来,毫不顾忌沾染血污:“真能接上?”
“能!”陈息神笃定答道。
“老天…我真该找个教信一信了。”小跑过来将断裂下身吧唧一下戳回正主腰间,雪隐凑到余复载脸前眨了眨眼认真说道:“喂,还能听见我说话吗?要不咱趁机换个铁的吧,瓷实…”
疲惫感涌上心头,余复载沉沉阂目。
我收回前言。
你们两兄弟一样讨厌…
…………
“啊啊啊啊啊啊——————!!”
砰…轰——————
事实证明,任何事情都不是只会喊“啊啊啊啊”就能占尽优势的。小猫咪被逼到墙角也会炸毛哈气,但那只会让人觉得可爱而已。
“啊啊———咕!”
砰!!轰隆隆———…
不论此刻他的官方学名应该是叫蒙世国还是红天道,这哥们可真是够倒霉的。
前脚打完云响第一,后脚就对上了世界第一…俗话说的“有几条命都不够死”大抵来讲应该就是指这种情况,谁让他这么勇呢?
“嗯,非常标准的明王拒,比我教你的还要漂亮。”老僧点头对倒飞数米之外,脚下岩地尽呈龟裂的红天道结出的金光手印表示肯定:“你真的很努力,就是欠了点灵性。”
枯瘦身影缓步前踏,任凭凛风萧萧。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你瞧,我教过你。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一切术法都是毫无意义的。”五指如鹰爪深深扣入辉光屏障,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烧钱特效,也没有漫天飞舞的飘逸白花。
老僧就像拉自家窗帘一样,扒住屏障随手往外一掀。真的是…很随手的那种。
喀拉拉,光墙破碎,不知是灵力余波还是视野错觉。当那只见不着半两好肉的枯槁手掌向左平移时,空间似乎都被撕出了五道裂纹…
“保持专注,世国…专注。我们最大的敌人就是心中的自己。”老僧平视着对方脸上挥之不去的深深震撼,颇为无奈地继续说道:
“好吧,虽然我比你所有的心魔加在一起还要恐怖…但是,你总得先战胜自己吧?”
“你…”红天道双肩颤抖不止:“你…?”
“你现在该做的不是面对,也不是提问。”老僧垂眉回道:“逃跑,永远是最正确的选择。你不是已经学会神行步了么?虽是雕虫小技,但只用来逃命的话还是挺不错的。”
红天道眼角一跳,无边恐惧瞬间涌上心头。面前这自己无比熟悉的老和尚,他在话音落下的瞬间积蓄起的力量,简直比赤目上人还要…
呼…红衣翻卷,原地后空翻。
“嗯?怎么不是反着走的?”老僧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似的拍掌说道:“喔,哎呀…你跟御成先生学歪了,他那个是不一样的…”
盈一握。
天涯化咫尺,万里入掌中。
算上逆星落中的对决,号称天下无敌的神行步光在今天一天就已经被破了三次了。
“神行步不是这么用的。”老僧缓缓抬起左掌,不同于杨御成那散碎的飘荡结晶,天道善念竟于他臂上雕刻出了清晰可见的纯白经文。
刚跑出去半步,便被揪着衣领子扽回来的红天道瞪圆了水汪汪的大眼睛…
白滞,截。
空爆扩散,招展红衣碎成齐整布条。尽管并非自愿,红天道还是结结实实地体验了一把这世间最奢华的速度感。
大概就是拳还未到,你人就已经飞出十丈开外的那种感觉…挺好理解的吧?
盈一握。
再来一次。
白滞截。
盈一握,白滞截。
盈一握,白滞截。
盈一握,白滞截。
盈一握,白滞截…
那些整天琢磨什么连招啊,五花八门的炫酷技能啊,帅气的释放姿势啊之类无趣事物的修行者真的是够可悲的。力量本就是原始之物,其最初的表象便是“真”,又谈何“返璞归真”呢?
一拳能打死武教头,一套半个小时不带停的杂技猴戏也能打死武教头…干嘛非要费那劲去刷连击数啊?打架杀人难道还有结算评价不成?
得了个“sss”就不用蹲大牢了么?
真是…
盈一握,白滞…截。
嗯,我有介绍过间宫穹这个人么?
此人少年青年时期温和谦逊,平静表面难掩心中激昂热忱。壮年中年时锋芒内敛,沉静寡言,将胸中万卷江山尽数付诸行动,简直就是最完美的伟人造像。
我不太想接着往下说了。
老年…他变得暴躁易怒,刚愎自用,傲慢得顶破了大天。当然了,估计就算老天爷亲自下场也不敢跟他叫板,世界第一是这样的。
实际上,这才是真正的间宫穹,也是这代江湖人最熟悉的那个前任菩提教主。
小和尚憋了一辈子,跟杨御成常年相处所造成的后遗症终归还是显现出来了…
除了“无敌”这个次要特征之外,外人对他的认识几乎就和画片故事里所有的黑道头子一模一样。比如…喜欢把人当溜溜球打。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红天道作为玩具在质量上并不够硬,他已经…被打散了。
就是打散了,我找不到别的形容词了。
主角既退,那便该讲讲配角们的小故事了…偶尔来点番外不也能增加故事厚度么?
雷光贯长空。
“我的太祖爷啊…平地打雷难道不是我家的专利么?”终于抵达集辛战场附近的陈露凝被远方传来的恐怖震荡吓得一愣一愣,翻身下马解下套鞍伸手拍了拍棕毛神驹的壮硕脖颈:
“你自由了,离开这里吧…记住,你是皇室的马儿,可别被外面那群土包子给比下去了!给老娘狠狠生个马群出来!”
“嘶~~”颇感压力沉重的健硕骏马扬了两下蹄子,用鼻尖蹭了蹭小主人的脑袋,扭头拔腿飞奔离去,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所以…这什么情况啊?”甩了两圈被捆得跟粽子一样,已经陷入宕机状态一声不吭的碧玉小蛤蟆,陈露凝望向远方挠了挠头。
明月现星幕。
“时机已至,如何决断?”距离陈露凝数十里开外的岩林石簇中,沙维尔对着通讯器中的答复点了点头:“明白了,我这就将坐标发送过去…伤未痊愈,还请您量力而行。”
“谢谢你,老师。”收音筒中有清脆女声断续响起:“也谢谢你,萨西尔…你做得真的很不错,再给你加根鸡腿。”
“全靠您栽培!”尽管对方看不见,萨西尔还是恭恭敬敬地弯腰一拜…不过抬起头来时便换了副困扰面孔:“那个…这次加的能换成水果吗?最近鸡腿吃多了,有点腻…”
寒剑映霜雨。
“快到了,就在附近…啊!”带着小剑神,在涌向平原边缘的敌龙感染物与军队互相激冲的战阵中四处穿梭许久,李结缘终于有反应了。
“啊!”实在是太明显了,不知从哪顺来一顶府军头盔罩在脑袋上的阿闪急忙挥手喊道:“阿缘,这里!这里呀!”
在她下方则是肩膀被征为御座的骁勇战熊王觅幡,长枪抡作圆弧清退周遭怪物的吴朦,以及乱军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新井咲华。
“阿闪…”饶是淡定如小剑神也属实被这位过早上岗的小小将军给吓了一跳。
“极乾哥哥!”看到了酷酷哥哥小剑神,阿闪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其中一项重要任务。
只见她无比熟络地从王觅幡身后的超大旅行包中抽出了一根罩着糖衣的烤葫芦,呃…顺便拎出了一把外包皮套相当劣质的…
剑?嗯,应该是剑吧。
“接着!”二话不说,阿闪使出吃奶的劲一把将长剑甩了过来。洛极乾倒也不含糊,这世间就没什么他不敢接的东西。
剑入手,握剑柄,抽剑鞘,寒光…现!
嗡———名剑识人亦自识,这把由圣女相赠的因缘宝器可从未在杨御成手中绽出过此等华光,一次都没有过。
好剑,虽掺了银,但…好剑!
洛极乾心中一震。
我…还能战斗!
虹彩烁北风。
“看前面,看前面啊…不是这,看前面!”虚影悬空紧扒小忌忌肩头,杨御成闭目咬牙,状若疯魔一般不断指挥着“借来的”眼睛。
“你对我做了什么?怎么我看向哪里都感觉是在“前面”!?”间宫忌爆展赤芒的双眸中隐隐浮现灵光霓虹:“哪边才是“前面”?”
“不是这边,是…咕!”
“咕!!”两人同时一颤,疯狂旋转的脸载摄像头骤然停止旋转,稳稳定向悬挂在半空之中的赤目上人身后的逆星落。
“我看到了…”两人同声嘟囔道。
“まじかよ…”
“怎么可能…”
语言不同,但意思却是一样的。
云…没什么特别的,不动的云便是天。
没错,丑东西依旧躺尸在地强势装死,不过他已经没在碎碎念那些绝望台词了。
他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
“…兰,…抚兰?”
…我?谁?
“…抚兰,赵抚兰?”
谁…在叫我?
指尖轻颤。
层云,叠峦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