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声明,我什么都不知道。”悬浮在半空呈半透明状的杨御成抱着膀子,扭头望向满脸不爽的余复载:“不过我倒是可以解释你的疑惑,只限这一件事,算是特别服务大放送吧。”
“咩呀。”余复载皱眉啐道。
“我之所以会选择潜进你这,是因为…你是整座集辛县里后背空门开得最大的那个。”杨御成耸了耸肩:“本来我搬着人跑就够累的了,当然要选最好推开的门往里钻啦~其实直到“上浮”为止,我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潜到你身上了。”
余复载眼皮一跳。
真的吗?我真的有那么弱吗!?
当然是假的。
余复载在少年英杰会上挨过白滞直击,本身就带有十分明显的天道印记。他又不像忌那样身负神力,经验丰富懂得遮掩气息…
从杨御成的视角来看,这家伙简直就是个超级大灯泡。
至于蒙世国为何会选他,又是在何时潜进他体内的…这就需要好好讨论一番了。
“你是…杨御成?”劳止泽凑上前来眯着眼睛打量道:“为何要以这副模样现身?”
“等等。”杨御成挠了挠头:“从你那看,我现在是什么样的?”
“狗。”除了余复载之外,众人异口同声齐齐答道:“就是十全子之前的样子。”
哎,又来了…这到底是个什么原理啊?
“你们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啊,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杨御成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余复载的辩论反击:“时间紧迫,我就直说吧…我已经死了,不久之前被那边那个丑东西亲手搞死的。现在就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过…”
“我需要一具肉身,简而言之就是我需要选一个活人夺舍,死人不行。”他居高临下环视众人:“有谁愿意自我奉献的么?”
众人汗颜。
啥跟啥啊?
“先别急着问问题,我是真的没有时间了。光是潜过来的消耗,以及维持目前的形体都得花费不少代价。”杨御成再次转向余复载:
“直接从你身上扣的,大概用了你十分之一的寿命吧…我可是精打细算过了,还不谢我?”
“我日你…”
“骗你的。”杨御成推手安抚道。
余复载被他气得脸都涨红了。
其实是用了八分之一…
“用我的吧。”已经盯梢了众人许久的杨雪舞突然从人群角落漫步而出,给大伙吓了一跳:“同宗血脉天然亲和,想必排异不会那般激烈。”
“一股官僚主义的腐臭味…你们这帮家伙出门之前从来都不刷牙的么?”杨御成瞥了她一眼,用鼻子冷哼一声:“好久不见啦,杨雪舞,你和你的“云游朋友“们玩得还开心吗?”
“那个怎么了?”没有顺着对方不可理喻的挑衅切入令人感动落泪的姐弟大团圆,杨雪舞十分平淡地朝瘫坐在地的赵抚兰点了点下巴。
“死了。“杨御成无谓答道。
“在我看来只是半死。”杨雪舞回道。
“嘿,天师大才,臭算命的…有什么想跟大家汇报的好消息吗?”杨御成划着诡异弧线飘到赵抚兰身旁,作势踹了两脚,相处的部位却直接从对方的身体上穿了过去。
虚影嘛,是这样的,就剩一张嘴了。
“是我,这场雪…是因我而起。是我背叛了大家,是我扼杀了最后的希望,是我…”赵抚兰碎发散落,双目无神,手臂之上的墨晶龙鳞正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不断扩大侵蚀: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是,我就是该在那年被掐死的那个婴儿。我最需要的东西,敌人…就是我自己…是我,真的…很对不起。”
大伙眨了眨眼。
嗯,确实是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两位掌握实际指挥权的队伍领袖,一个身死魂销化作全息影像。一个道心破碎,肉体也即将随之枯竭…这可真是最坏的进展了。
“你挑一个吧。”劳止泽严肃说道:“没人能确定还会不会有明天了,如果你能改变些什么…被选中的人想必也不会有怨言。”
杨御成挑了挑眉毛。
呵呵…逗你们玩的。
你们这仨瓜俩枣我一个都瞧不上。
“带我去找忌,间宫忌。”杨御成抬起头来,视线与赤目上人在半空相撞:“寻常手段解决不了这个玩意,正好我也需要通过小忌忌的眼睛去确认一件事情…最后一件。”
“间宫忌?”劳止泽四下环顾一番:“你知道他在哪吗?我们没有探查他位置的法子啊…”
“我哪知道…我现在连风都感觉不到了。”杨御成撇嘴道:“找呗?反正就这么大点地方。”
这可真头疼了,坤道恶兽先溜一步,拉结她们前脚刚走,小剑神也被结缘拐去了。一切仿佛就像编排好了一样,接踵而至的新任务总是自然而然地以最高难度呈现出来…
“小飞仙,恕我直言。”顾生平拱手道:“就算知晓位置,只凭我们也翻不过去…前方可是双源尊者的战场,若擅自踏入其中,以我们的水平被殃及池鱼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你的话变多了呢,果然多出门走走会让人变得开朗许多…”杨御成点了点头:“翻过不去也要去,要么就在这里等死。这既不是恳求也不是命令,选择权一直就在你们手上。”
众人犹豫片刻。
“好,那便由我开路,咱们轻装简行。”祁狼捏了捏手腕:“我试试看能不能砸条岩浪出来,稍微低调点的话想来那些大能们也不会…”
“不,你们几个留在这里,五山的人全都留在这里。”杨御成摇头否决道:
“我有项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们…护送小桔子和卫南溪离开这里,去跟五山联盟汇合还是退往第二防线都无所谓。总之,领着他们从这里给我消失。”
“我…我可以的!”莫名感到有些安心,面子上却又有些许过不太去的卫南溪从小桔子身后弱弱冒出:“不用特意照顾我们啦…”
“我不是在照顾你,你们有更重要的职责在身,绝不可将性命胡乱交代在此。”杨御成望向小桔子咧嘴一笑:“如何?张矩,你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吧?玄机往往就隐藏在细节中…”
“是的,四哥…”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有点神神叨叨的小桔子愣愣点头回道:“我好像…有点理解了,但是我需要更多样本和数据。”
“不是现在,不是这个阶段的样本。”杨御成严肃说道:“记住,我们相遇相知都是有意义的!“路”就在那里,不长不短,不近不远,待人发觉。我们不是在漫无目的地浑噩游荡,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把它给我找出来!”
“知道了!“小桔子笃定点头。
众人虽不解,却还是跟着点了点头。
“那么…走吧,有谁需要上个厕所的么?”杨御成打了个响指,瞧向云响四豪:“我已经是个死人了,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与亡魂共舞,终场唯地狱一途…挺浪漫的,是不是?”
“赵先生呢?”寂叙指向正跟小鸭子一样瘫坐在地不断碎碎念的赵抚兰:“他怎么办?”
“唔…带上吧,既然你说了,那就由你来扛着他。”杨御成皱了两下眉头:“我虽然恨死他了,却还是挺喜欢他的,总不能留他在这等死。”
雪赤红,风萧萧。
“复载!”无言互道离别,抱起疯狂挣扎强烈请战的小麒麟,祁狼转过头来大声喊道:
“如果你活着回来了,我就把那招教给你!能在水里一下连拍出十二个泡泡的那招…这可是我压箱底的独创把式了,只教给你一个人喔。”
“真是的,别在这种时候说出这么危险的台词啊…”余复载嘿嘿一笑:
“早些时候我已经去算过命了,今年可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一年呢!你们这帮家伙跟我呆了这么久,多少应该也沾上些福气了…有哥罩着,放心搞!”
“你是找谁算的?”徐尚绳眨眼问道。
余复载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正被寂叙扛在肩头,整个人就像个米袋子似的不断嘟囔着“完了完了,全都结束了,没有希望了…”之类恶魔低语的赵抚兰,眼皮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
“好吧,好吧,如果我死了…”脸上刷啦一下落下数道黑线,余复载抬起大拇哥指了指正飘在自己身后的杨御成:
“把我的坟修得离这家伙远点…最好是永远都见不到面的那种。”
哈哈哈哈哈…众人齐声一笑。
嗯哼,大伙都是这么想的。
这世界可能属于很多东西,从每个角度来看它的最终归属者都不尽相同。
不过,老话说得好。
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
终究还是这帮孙子的。
走吧,为朝阳。
…………
与其他两方教派不同,菩提教打从建教伊始便没有传下任何攻击术法。吃斋念佛者踏入修行不为登天,也不为拱卫自身的利益…简单来说,他们是一群如孩童般天真的理想主义者。
你帮我,我帮你,手拉手,好朋友。
这四句话就可以概括菩提教的核心教义了,真的是半句玩笑都不带开的。
可惜,只靠善良是吃不了饭的,以身饲虎人家没准还会嫌你硌牙。
如果你故意被路过的孔雀吞进肚里,又有能顺着它的肠道毫发无损滑出来的能力…这不本身就是种刷功德值的作弊行为么?
人死,万事皆空。人活,染尽污浊。
再高洁的思想最终都是要落实在拳头上的,蚂蚁能以德服大象么?呵呵…
自第一任教主圆寂落幕,后来的每一代继任者都是教中武力至强之人。人不是沙包,受欺压者总会寻到最便捷的出路。
慢慢的,菩提教也渐渐变成了深入世俗的江湖势力,沦落为货真价实的魔教…染上尘埃的菩提树既不会感到喜悦,也不会感到悲伤。
真理就摆在那里。
如何参悟,是你的事。
在这座不完整的世界,哪怕是真正心怀无尽慈悲的降世佛陀,也会化身为兽。
菩提之兽,兽作菩提。
“杨,御,成——————!!”琉璃王仰面朝天怒吼一声,挥手向骤然挺进战场的云响四豪射出铺天金刚箭簇:“为什么你一定要这般桀骜?为什么?安息明明就在眼前!!”
“天性如此。”木鱼僧抬指画出万字金光,通透琉璃转瞬消弭大半:“那家人都是这样,只不过…他的血,尤其炽热。”
双佛齐出掌,山河破碎…
“你也不明白么?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一旦他跨过我们…”倒飞百里,琉璃王挥开遮掩视野的飘逸长发,抬手空凝金刚长戟:
“要面对他的就是你了!你以为他会认同你的想法吗?啊!?他就是拽人下水的水猴子,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拖慢世人步伐的绊脚石!喔,还是说…你想去跟他碰一碰?”
长戟成束,琉璃王怒极反笑。
“又如何?”木鱼僧单掌前托,背现旭日辉光:“天上天下,六合八荒,唯我独尊。”
“木鱼…”琉璃王双目眯作细线:“我真的,得杀掉你了。真的,真的太遗憾了…”
“来吧。”木鱼僧掌心前摊,双眸冷若万物寂灭后的永恒虚无:“师父。”
雷涌,雷翻涌,雷浪狂涌天幕。
紫电化青雷,青雷再呼啸…
最终,雷凝作冰。
此即为焰转,此…即为霜程。
“原来如此,你碰不到我,雷却能…”赤目上人细细观察着已然化作群青镜面的无尽长空:“你看看啊…你我这般存在之间的战斗是不是很空虚?没有起始,也不会有结果…”
“你忘了我是从哪来的了?”青雷吹起银发,韩霜程于电网之中优雅前跨,面上依旧毫无表情:“我整个童年都是在狩猎中度过的,起初是为了果腹,后来…就算失手也无所谓了。山就在那里,多一物少一物于它来说只是寻常。”
“我都忘了我也是个畜牲了。”赤目上人无奈一笑,抬起巨爪轻捻莲花:“再弱小的猎物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既然你用掉了全部的雷,那么…我就用掉全部的云好了。不过,在此之前…”
话音落,漫天乌云以赤目上人为中心点飞速聚集凝核,转瞬之间化作一枚质量近乎无限的灰白奇点,幽幽飘至巨龙指尖。
异常天象,青天镜。
以及…异常天象,云化尘。
这…已经不是“能力”了。
赤目上人微微抖动头颅,有猩红氤氲自其腋下侧鳞悄然游出,悬于上空,舒展双目。
光点是个青年,红衣,红瞳。
是流,是红天道,也是蒙世国。
“天道的事情,就交给天道自己来解决吧。”赤目上人声若微风,不悲不喜。
红衣青年缓缓抬头。
“抱歉,小韩姐。”他轻声说道。
“去吧,孩子。”韩霜程浅浅点头。
红天道转过脸来,遥遥望向十全子。
十全子将手掌从赤红墨晶中轻缓抽出,与那道震撼人心的眸中赤红对视许久。
赤目上人平展双臂,三目紧闭,鳞上红光流转陷入停滞,生息消散。巨龙悬空,宛若一尊俯瞰万古轮回的伟大雕像。
红白光晕飘然平缓落地。
云化尘似风中飞尘,划着古灵精怪的顽皮轨迹穿过逆升红雪,寻向韩霜程。
韩霜程瞳孔一缩,足踏大地无声上浮,势若平地惊雷…只一瞬便抵近天顶,身影匿于青天明镜之中,唯余电闪雷鸣。
“为什么呢?”十全子散去周身辉光,理了理笨手笨脚缝补出来的灰色袈裟:“本不必如此,这是人的情感…你仍有牵挂未断么?”
“你赐我一斋,圆我一梦。”红天道摇了摇头,沉沉阂上右眼:“无论生死成败,因果总需要做个了断…你,和我。”
眼皮抬起,青光辉耀。
一瞳赤红如血,一瞳湛蓝如玉。
“再次面对我吧。”左掌泛起赤色氤氲,右掌燃起恶念黑焰…蒙世国踏前一步高声喊道:“来吧,命运!我将超越你,走向未来!!”
十全子肃容抬首,白花飞散天地。
赤青宿怨…
“那是什么情况啊…?”掀开碎石瓦砾,被琉璃王一记金刚巨柱轰出的大地陷坑中,满头是血的余复载喘着粗气探出头来:“大家都没事吧?劳止泽!大和尚!还有…那个谁!”
“你是真没记住还是故意的?”提前落位蛇鞭帮众人布好防御结界的顾生平也爬了出来,揉了揉脑门顶上迅速凸起的小包包。
“御成,那个是…”劳止泽望向平原正中。
“猫狗打架嘛,正常得很。”不像话说得那般轻松,杨御成的眉头皱得都快拧出水了:“真奇怪,这场面简直就像是亲眼看着我精神分裂,然后准备亲手给自己来一记狠的一样…”
“要不,挖地道过去吧?”寂叙咬牙拔掉插在肩头上的楔形岩刺,掂了掂紧紧护在怀中,失魂落魄的赵抚兰:“再来一下的话只怕咱们真的要扛不住了,这可不是凡人该参与的…”
“不行,潜入地下便会丢失视野。”杨御成坚定否决道:“现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视野…休息好了吗,小朋友们?”
众人咬牙点头。
妈的,你说走,那就走!
云响四豪…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