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好吧,传说的开头似乎都是如此无趣,不过这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
天海五州自理想乡崩落后经历了一段被称作蛮荒,或者洪荒大荒之类的混乱时代。当然了,面向民间开放的历史百科中,人类文明是在大荒之后方才逐渐兴起的。
我们曾经无比接近神明,却因为自己的错误导致天地倾覆。现在这个经历过大退步后再次开创出来的辉煌时代尚不及先前九牛一毛…
想想吧,有多少人会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又有多少疯子会试图去发掘古代文明的遗慧,然后重蹈旧人类的覆辙?
还是去找找远方的地外文明吧。
夹在时间角落中的天遗民们无声地哭诉着人们的刻意忘却,同时又施以默许。
现今历史上人类文明的第一次闪光是那座被重重迷雾环绕的星烁王朝。千年帝国风来王朝由此而生,奠定了以风云人为五州基调的雨落王朝也继承了她的遗产…
天海五州是个残破的世界,时间逆向流逝,万众记忆封存。诡异之处时常环绕在我等身边,比如说…你就算翻遍史书也找不出风来王到底叫啥,甚至连风来皇室的姓氏都是众说纷纭。
有人说他是古星烁人,有人说他是曾是星烁王朝皇家血脉中的底层平民,也有人说他是个捡到了星烁遗存的正统风来人。
呵呵,这些东西听听就行了,每个人都长了嘴,每个人都会讲故事。你要是乐意探究,我可以把《震惊!风来古王之真身竟然是一盘会飞的肉酱面?》这本旷世奇书借给你。
其实里面讲得还挺有道理的,论据也足。没准风来王真的只是一碗雄才大略,威震四海的超豪华加量版肉酱面呢?谁又说得清…
我们的历史已经迷惑到一个什么程度了呢?没错…七十年间的事都未必有人能理得明白。到现在五州中都有人以为雷行太后是雷行太后,而五杰韩霜程则是个英俊猛男。
更别提什么天海九州了。
更别提什么十八州二十四州了。
留给我们的过去就像一本缺失了关键页数的侦探小说。工业园区街角小巷的血迹对上了城中舞女披肩上的粉末颗粒,沉在湖底的生锈凶器应在了温和织帽匠家中的砧板痕迹上…
这是一道无解难题,任何等聪慧贤明之人来到近前都只能望而兴叹。为什么历代伟人不去突破阻碍揭露真相?为什么无数修为通神的倾世大能甘愿受困于天地牢笼?
因为…我们生活在这片残缺的大地上。捅开那层窗户纸就代表覆灭万物,就代表与整个世界,甚至是与自己为敌。
接受命运,安然闲适也未必是件坏事。
天海五州源于一滴水,一滴朝露。
试问,你能接受吗?你能接受自己的世界只不过是广袤天外的一颗沙粒,外面的时间只是一瞬都要比这里所谓的“永恒”更加漫长?
我们生于此,长于此,没于此,这就足够了。如果能在闲下来时再开动脑筋解一解他人留下来的浪漫谜题…啊,生命真美好。
我所知晓的,我能说出口的,只有…
满身疮痍的孩子在天地尽头的迷朦薄雾中寻到了那艘伟岸船骸,他在这污浊尘世中的旅行故事就算讲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受尽压迫的孩子于无从落脚的咫尺方圆间画出了那张窥尽星空的图录,永世隔阂的神明与凡人终于触摸到了彼此的存在。
两位孩子同时抬头仰望,仰望那万千真理凝聚一身的大道之外。目光越过天穹,跨过寰宇…停驻在那无有,也无需有的地方。
这一刻,他们已经不再是能用区区一串文字来形容的存在了。
书中的世界是扁平的,是片面的。但当那两人抬起头颅时,他们心中的鼓动传遍四方,那份真实…远超任何外物强加的定义。
因此,他们受到了惩罚。
罪名为…傲慢。
孩子成了王,双王相争,两败俱伤。他们的名字被悄然抹去,他们留下的话语和文字随辉煌城邦一同腐朽殆尽,他们的故事被埋藏在永远无法浮出水面的浑噩梦境之中…
肉体会死亡,记录会遗失,意志也会在漫长的时光中扭曲变质,不复原本模样。
王化成了鹰,鹰又化成了风。
王化成了龙,龙又化成了云。
永世争斗,永远无法互相认同的两个孩子在绝无休止的激撞中寻求着和解之路。
风云相触时的余波会将世界粉碎殆尽,正如预感所说…他们都是毁灭之子。
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他们失败了,我们失败了,也许你们也会面临同样无奈的结局吧…?
但这一切并不代表我们是注定的输家,哪怕面对半点天光都没有的漆黑永夜,人类也会在绝望中不断寻找虚无缥缈的希望。
我们会点起火把,我们会扬起旌旗,我们会用目光照亮游子脚下的漫长旅路。
反抗吧,孩子们。
不需要考虑是“出去”还是“留下”这类狭隘至极的可笑问题。我们为叛而生,我们生于此,长于此,没于此…也绝不该被束缚于此。
反抗吧,孩子们。
铜鹰之钟会为你们献上启程的祝福,龙云瑶琴会为你们拨开前路迷雾。而我们,已逝之人…这一次,我们会化作星光。
反抗吧,咆哮吧,向那引领我们走向巅峰的无上命运吹响宣战的号角,将这份被视作蝼蚁苟且的卑微桀骜铭刻在规则之上。
我…也会同两位古王一般悄然消散于此吧?当风与云再度相会,当僵死的齿轮重新贴合启动…在我的时代,我爱的人们所付出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甚至连过往都不会留下分毫。
可我不会绝望。
我依然在战斗,我活成了自己幼时最渴望的那副模样。哪怕是在这场廉价演出即将谢幕的最终时刻,我仍记得同行者们的名字…
于我来说,这就够了。
但…你们呢?
有些事我想写在最后,毕竟这是最后一篇浊世行了。我已经…走到了旅路的尽头。
在“五杰”这个简单又无趣的泛用称呼传遍坊间之前,人们其实一直在用另一个名头代指我等…相较之下,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一个。
虚想英雄。
呵,既帅气又老套,是不是?
披荆斩棘来到此地,看到这卷信纸的反叛者们啊…你们不是孤独的。
过去,现在,未来。每个时代都会出现你我这般不谙世事,满脑袋幼稚理想,口中高喊逆天改命的疯癫妄人。
世界不需要我们,我们却为此而生。
挣扎,攀爬,咬碎它的喉咙…战斗,抗争,哪怕粉身碎骨。
这不再是五人与四十二只野兽的悲剧故事了,而是属于你们的空白传说…即使万物殒灭,真理变幻,我们也总能寻到后继之人。
杨守心死于此。
而你们,将在此重获新生。
飞吧,飞跃苍穹,飞跃一切束缚。
我们生来自由。
…………
铜王座前,内城陀螺伴随着沉重枯槁的凄厉嗡鸣震破铁锈,旋飞启动。
桃林苑中,禁宫石板怦然卸下满身尘埃迸出数张琉璃镜面,鲸鸣悠扬。
有血字未干的泛黄信纸飞舞而出,在绵绵红雪中泛起黑焰,悄然消散。
轰隆隆…似是陨石落下,实为飞坠铁俑。嗷呜呜~狼群仰天嗥叫,黑影由一化三。
咔哒哒…无数腹生人面的巨大蚂蚁从地隙深处迅速爬出。无风无浪,积雪颗粒缓缓升起,集辛异景,宛若沙漏倒置…
“父亲…?”解脱之中,玛蒂尔妲隐隐感到心中一颤,抬头望向天际彼岸。
“祂”正在试图挣破锁链,武煞罗还是个残缺不全的孩子。但受到召唤时,祂必须醒来…这有关于一项约定,兽与王的约定。
“就在那里…我需要把这份托付之物归还回去…归还给祂。”身处另一片解脱界域中的魏韶颜盯着近在咫尺的望云城墙,紧紧握着十全子交给她的琉璃晶球凝重说道。
武玄思沉眠于此,魂体分离。我的家族与祂有过一项绝不容背弃的约定———风云相接之时,天逝再演之日,尔等须助我苏醒。
因为…这是魏切玉欠祂的。
这是我们魏家人的债。
新井咲华牵着她的手腕,看着她闪着动人光芒的坚毅双眸,重重点头。
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过你的眼神很像纱夜呢。
话说回来…这活真的有工资吗?
“哇哇哇哇…阿闪,真的要继续往前走吗?我用肚子上的肉想都能感觉到非常不妙啊!”一手扛着阿闪一手拎着不从谁那抢来的铸铁大盾,灵活的胖子王觅幡不断闪躲着通天滑坡上滚落下来的巨大碎石,焦急大喊道。
“嗯!就快到阿缘在的地方了…”阿闪死死盯着上方豁开的岩壁隘口:“加油啊,觅幡哥!你瘦下来的话一定是个超级大帅哥!”
“擦…就凭你这句话,老子今天就算搭上小命也得给你囫囵个儿地送上去!!”王觅幡鼻孔喷吐白气,卯足了十二万分的干劲偏头喊道:
“姑姑!要不你先在这躲一下?我可不想黄泉路上还得继续听你唠叨…”
“呵呵…等减完肥再考虑捐躯的事吧,就你现在这吨位一屁股坐下去,阴卒小鬼都得特地派车来拖。”裹在吴朦腹上的衣袖布条早已被鲜血渗红,那把引以为傲的红缨花枪也不知落到哪去了。
“我都想好了,姑姑。反正爷们儿这一去怕是十死无生,那便由着我讲点非常不吉利的话吧…”王觅幡丢下盾牌,将阿闪背在背上又用腰带紧紧绑好,这才转过头来继续说道:
“如果咱们能活着跨过这道坎,如果云响州没有毁灭殆尽,如果老爹挂了之后轮到我做猎脊山主…那我就要解散猎脊山!把钱全都捐出去,只留一点点开个烧烤摊!”
“哈!?”吴朦眉头一跳。
“什么王侯将相,什么利禄功名,人生一世不过土灰一捧…如果活着的时候做不了能让自己开心的事,那我估计到时候死都死得不安宁!”他抹了把小胖脸上的泥灰嘿嘿一笑:
“离家出走的这段日子虽然一波三折又累得要命…但我真的很开心,我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正在做着正确的事情。”
“不过…这种大场面还是少来一点比较好,就算我遭得住,大伙也未必受得了…”他继续说道:“所以我要开个烧烤摊,我打小就想做站在烤架跟前扇扇子的那个人,你不觉得很帅吗?”
不觉得,完全不觉得。
“呃…此番顿悟人生真谛,你也算是少走了几十年弯路,按理来说我该感到欣慰…”吴朦捂着肚子抽着冷气揉了揉脑门:“但是…为什么是烧烤摊啊?要是你爹听了这话,估计都得气到把你吊起来活活抽死…”
“因为摊主想吃啥就能吃啥啊!山下镇子的那家夜市排档,每次我赶过去都说鸡翅没货了,一个人只能买两只…”王觅幡气鼓鼓地回复道:
“后来我通过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鸡翅全都被那帮孙子给内部消化了…!”
吴朦无比沉重地叹了口气。
猎脊老祖啊,求您显灵吧…
千万别让他当上山主,求求您了…
升虹地隙外围,堪称全明星的豪华阵容正在紧张对峙。如果这时候突然有人往场中丢了颗杀伤力超高的巨型炸弹,那么维持了将近百年的云响格局基本就可以重新洗牌了。
以躺倒在地的崇亲王陈厚崇为核心,悉云翁悉骏老这些府军死忠马前卒自不必说。观天世家代家主赵未然,尘箓世家家主魏酩,福祥世家家主卫天忆齐聚一堂。
云响神豹,慧洁道场的那个谁,还有一众贴近官方势力的组织首脑…这群打个喷嚏都能震撼一方的成名大拿此刻正牢牢包围着一群遍体鳞伤的青葱少年,真有点大人欺负小孩的意思了。
在他们对面则是躺倒在地的…好吧,躺着的有好几个,反正是以陈露凝为首的离家出走团。以及…她先前提到过的“后援”们。
“船头…”祁狼咳了口血,强撑地面试图从自家山主怀中爬起。
“别把伤口扯开了,之后还有的是需要你忙活的地方呢。”祁奉辉面上的狰狞伤疤反倒为他稚嫩的脸孔添了几分莫名温情:“咱们反了,不陪这帮满脑子淤泥的家伙们玩了。”
两人身后,一众金湍勇夫手持各式奇兵,露出了只有海上男儿才能拥有的灿烂笑脸。
弯弯绕绕,这一天早该来了。
“尚绳,你的手没事吧?”徐复迎打量了一下徐尚绳刻印隐于身后的滴血左臂。
“我没事,倒是你…”徐尚绳与他对视道:“这么做…没问题么?”
“有问题,长老会那边是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引颈受戮的。”徐复迎叹了口气:“不过…畏畏缩缩的又有什么用呢?人家都踩到咱们脑袋顶上来了,我可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扯笑脸了。”
“……”江芷兰依旧保持着她沉默酷姐的冰冷形象,只是悬浮在身旁的沾血飞剑似乎比先前要清明了不少,也凌厉了不少。
“会流很多血的…尚绳,芷兰,抱歉。”徐复迎抬手一指,入地三寸的碧玉宝剑铮鸣飞起:“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了,你们愿意陪我走上这条欺师灭祖的堕落之路么?”
“我无所谓。”徐尚绳无谓摇头,瞥眼瞧向正在站着打瞌睡的洛极乾:“此间事了,咱们就去踏平蓝莓山…哼,光暗都能骤然倒转,那么天下第一剑宗的名头也该换人来坐了。”
“我等你。”小剑神突然睁开眼睛,瞧着对面的重梦大队十分平淡地回了一句。
给大伙吓了一跳。
“哈哈哈哈…我真是孬种,若能早些舍下这些无谓之物,又何至于憋闷多年?”愣了一阵,徐复迎突然哈哈大笑,接着,他望向面前那帮昔日“盟友”的眼神渐渐冰冷了起来:
“即日起,玉鸣山与雷行皇室一刀两断。来吧…入鞘太久的剑再不拔出来挥一挥,只怕都不会有人能记得它的名头了。”
三人身后,一众玉鸣精锐执剑静立。是啊…我们本来就是埋头修行的山中修者,砍谁不是砍呢?自由自在的不才更痛快?
“喂,喂…小六,你好好看看啊,再不撂点狠话出来,咱们五山宗主的颜面都要丢尽了…”场中最令人意外的角色当属那位神秘的插芊七子,正抱着后脑勺幽幽调侃的紫衫男凌亦绝了。
“闭嘴。”整个人都被染得跟血葫芦似的苏乘从尸体身上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头都没回,咬着牙根恶狠狠地回了一句。
看得出来…他的心情非常不好。
“嗬呀嗬呀,得,还是别给咱们的大会长添堵咯~”凌亦绝摊手歪头,脸上挂着十二分纯粹的嘲讽笑容,摆明了就是故意来气人的。
杵在一旁的老四陈奉礼看了看三师兄,又瞧了瞧六师弟,暗自吞下口水。
真的,如果让插芊七子凑在一起,那绝对会是幅十殿阎罗都没眼看的噩梦绘卷…
上半身的衣服都被划拉下去一半,满身伤痕狼狈不堪的雪隐喘着粗气,眯起眼睛盯着插芊剑阵与鸿鹄集会瞅了好一阵。
总感觉有点不能接受呢…
既然凌亦绝和陈奉礼是站在我们这边的,那就代表,也就是说…
“救驾来迟,您没事吧?”果然,有白衣女子从府军兵阵中飘然走出,将芊芊素手搭在崇亲王肩头轻声问道。
“唔…”吐了口血沫子,左半边肚子都不见了踪影,显然是出了大事的崇亲王对尹谪点了点头,在她的搀扶之下缓缓坐起瞪了过来。
“哼…”又报废了一件墨龙鳞甲,右肩连着脖子的地方都能直接看到骨头与肌腱了的陈露凝狞笑一声,被茄子脸托着后背瞪了回去。
五山联盟与云响府军…
地方与中央…
终于…终于撕破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