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雪飞荡,紫电与湿润天候的相性其实并不太好。这玄奇之力第一不需要传播导体,第二其造成的伤害也不属于物理范畴之内。
雨雪反而会暴露紫电划走时的行进痕迹,让原本难以捉摸的无形雷光现于常人视野之中…当然了,将此道修习至极致的皇室精英们根本不会在乎自己攻击的轨迹有没有暴露。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放出的紫电并不会呈现出点啊线啊或者网啊之类的无趣形式。皇家子弟讲的就是一个大气蓬勃,人家出手时笼罩的范围起步都得有三百六十度。
两罩隔开漫天红雪的电光立场拔地而起,虽然修为年龄与实际辈分都相差不少,但放眼望去,弥散陈露凝周身的雷网竟然隐约比崇亲王的还要更加恐怖一些。
挺提振士气的。
聚集在集辛县周边的势力中,人数最多的就是云响府军。故此,他们也是在方才骤然发生的传送异变中蒙受最大损失的一方。
朝廷拨给崇王府的军籍有限,而且大多都是以士官空降的形式划过来的。
好在云响一地富庶非凡,闲来弯腰随手一捞都能抄起一捧油水。
陈厚崇用金钱攻势与氏族,情感联络等多般手段为自己打造了一支绝对忠心,并且强大到足够成为武力震慑的府中私兵…
我还真的没太关注过四大世家的军力建制,所以也不太清楚他们的具体战斗力,甚至连他们打着的军团旗号都没仔细了解过。
总而言之,六里开外处那支汹汹而来,约有千二百骑左右的铁甲冲锋队应该就是崇王爷的珍藏雇佣兵团了吧?
经历真是种难以言明的东西,想当年我在满盈城撞上俩魔教徒都吓得直打摆子。现在眼瞅着上千大汉呼啸而来,内心都不会产生什么特别明显的波动了。
至于义军内的云响本地人,他们的表情就更平静了,甚至还有点…惋惜?
“都没点表示吗?崇王的手下都很弱吗?”雪隐环顾满脸木然的众人,疑惑问道。
“啊?啊,没有…我们就是有点意外…”祁狼挠了挠脸:“那是直属于亲王殿下的铄玉军,当然厉害非凡…传闻其中打底也有重梦三人,虚想六十,沉浮以千计,不过…”
“不过铄玉军是支近万人规模的大军团,而且骑兵部分大多都不是修行者。”徐尚绳反持长剑平静接话道:“现在正朝着咱们冲过来的这一堆…应该是里面最菜的那一批人了。”
难度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高呗?
“虽然之前说了那么多豪言壮语,但这个怎么打?再怎么菜那也是一千来号肌肉棒子。就算咱们个个都能以一敌百,人家也有盈余够在旁边腾出人手办场烧烤大会呢…”雪隐皱眉道。
“桀桀桀…奶奶我今日又将饱饮鲜血…”血离花抬起伸长了半截的墨绿指甲冷笑道。
“桀桀桀…这把妖刀在渴望…它渴望罪人的灵魂!”陈孤环有样学样,阴笑着拔出了自己十分钟爱的玩具小木剑。
你们俩给我找地方躲好…
“拦住陈厚崇就可以了,只有他知晓如何摧毁琉璃菩提。就像鸦群围绕着凤凰,引导者若是迷失了方向,余者皆为乌合之众。”陈露凝眯着眼睛观察着迅速逼近的铄玉军骑兵阵:
“自杨御成抛下集铉陵起,传送转移似乎就结束了,我没看到那之后再有人进来…”
“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雪隐眨眼。
“参半,铄玉军的中坚力量正在追赶先头骑兵,我们的后援也在全速赶来。”陈露凝寒声说道:“陈厚崇由我接下,你们负责帮我争取时间…仅凭现在的人手想要全歼铄玉军简直是白日做梦,不要太恋战。”
“无需构筑防线,你们只需要切割敌军阵型,再将其引入后方乱石堆尽力剿杀即可。”她伸手指向身后那片被集铉陵挖出来的裂隙与隆起岩笋:
“我也不知道那底下的天幕是什么玩意,但掉下去的结果绝对不是磕破层皮就能了事的…记住,我们真正的对手是后续赶来的铄玉本队。
“不要在这群套着王八壳子的家伙身上平白耗费太多力气,漏掉小猫小狗三两只就由着他们过去吧。”她最后总结道:
“我不是你们名正言顺的总指挥,你们也不是我的手下…但我知晓你们来到此处的理由绝不是出于命令或利益。别太急着死了,为了你们的家人,为了云响州的明日。”
好吧…真的挺提振士气的。
铁骑汹汹来,蹄声似乱鼓,在这个距离下,我们已经能很清楚地看到对方铁盔之下的一副副坚毅面庞了。
想来他们也是一样,此时此刻浮现在我们脸上的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没有指挥,没有战术,但我们本来就是散兵扎堆凑成的杂牌军。”雪隐回头朝众人笑道:“怎么说?需要趁现在抽签定个队长出来么?”
“就算有我也不会听的!”余复载狞笑一声,哗啦一声抽出大铡刀横插入地。
众人纷纷亮出兵器,大伙似乎都有自己应对问题时十分独特的处理方法…那就不用多说什么有的没的了,各显神通吧?
“我们不是盾,不是墙!”雪隐大喊道:“我们是捅穿敌人的利刃!诸位,九泉之下再相会吧…先死的人请客!”
散!
玉鸣二人,余复载与劳止泽,以及抽出折叠长枪的钟水镜等轻盈一系同时向左切去。
祁狼,寂叙与顾生平则居于正中,摆开架势守护起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焦急忙活着什么的卫南溪与小桔子。
余者向右,如削骨剃刀。
血离花一把揪住了差点没跟大伙一同冲出去的孤环的衣领,小短腿跑得飞起。一溜烟寻了个隐蔽岩洞钻了进去,不见了踪影。
玩笑归玩笑,奶奶我是过来人,对自己现在那点斤两可清楚得很呢。
至于陈露凝,这姐们的行进方向当然是“上”…我也理不清她这个到底算是跳还是飞…
总之,她眼中只有位于甲士集群环绕正中的陈厚崇。倒不是出于擒贼先擒王的战阵至理,而是其他人在她看来不过是会动会说话的萝卜白菜罢了…何必跟这帮维生素的化身较劲呢?
“这是你的东西,对吧?”雪隐将收作戒指模样的弯刃泪鹰丢给玛蒂尔妲:“从这里出去之后你还能维持现在这副模样么?”
“很难说。”玛蒂尔妲接住泪鹰,温和一笑:“得看我愿不愿意了。”
“好,那完事之后把它还我…”雪隐也笑了:“我还挺喜欢它的…哎呀,虽然只要是武器我都喜欢,男孩应该都是这样的吧?”
“这也得看我愿意不愿意了。”玛蒂尔妲朝拉结微微点头,脚尖划地来了个漂移急停。
“我很快就回来。”她平淡说道。
桑哈伊特…解脱。
泪鹰展弯刃,空处起幽鸣。
哗啦…结成簇形阵的铁骑大队直接从右侧方被削掉了一大列,宛如白纸之上倏然划过一道漆黑墨痕。
好吧,一下子麻烦就少了四分之一。
“你姐还真是个神仙啊?”雪隐僵硬转头,望向同样惊得合不拢嘴的拉结。
“我…我想不起来了…”拉结眼皮跳了两下:“不过…应该是吧?就目前这个情况来说…”
被一下解决掉数百人的骑兵大阵陷入了混乱之中,陈露凝适时赶到,紫电爆响汇于掌心,对着双眼圆瞪的崇亲王就是一发粉拳…
这可真是粉拳…指能把人一拳打成漫天齑粉的正牌粉拳。
陈厚崇此人修为高深,能以一人之尊压制云响群雄…虽然大多都是借了他爹的人脉与余威吧。但作为能被雷行皇室外派出去的皇室血脉,有哪一支会是白给的?
他挡住了,挡得轻轻松松,陈露凝虽能作为天赋最高的皇室成员享誉天下,但虚想对重梦在难度分级上依旧堪比小船撞战舰。
“你不是你父亲,你没有他的大略雄才,也没有他那般狠心薄情。”雷芒卷起鸦色长发,陈露凝双眸明如紫墨:“滚吧,我在天下城里给你留了片肥田,后半辈子你想种什么都行。”
“你也不是你奶奶…”陈厚崇稳稳托住她的纤纤玉手,斑白胡须微微颤动:“世间事还轮不到你这般意气用事的小孩子胡乱指摘…”
“我当然不是,我远比她要优秀得多…”陈露凝语气冰冷:“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从踏上修行之路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了。”
砰。
鞭腿高扬,三皇女毫不客气地一脚穿过崇亲王的防守空档,狠狠跺在了他的面门之上。
陈厚崇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这是他整整二十年来,第一次燃起由心底而生的灼灼怒火。
哪怕是被夜心王一众偷袭绑缚,那也不过是场不太成功的谈判。哪怕是被江北杨家的小子顺势要挟,那也不过是场不对等的交易。
就连你的兄长,你的父亲都不敢踩在我的头上…我是王,我是云响之王。
你又是什么?
“天海五杰…!!”一字一顿,寒声低吼。陈厚崇藏匿于胸中多年的野兽终于出笼了。
憎恨与诅咒经过漫长时间酿成烈酒,我的父亲命丧五杰之手,而你是他们的后人。那么,如果你一定要逼着我撕破最后的和蔼温情…
我会杀了你,还有…
别挡我的路。
紫电共鸣激震,爆散漫天雷光。
位于崇亲王身后的卫戎骑兵们直接被轰飞了起来…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永远别站在领导身后…
两道雷光拔地而起,宛若紫薇坠凡尘。将双方老板远远甩在身后的骑兵大队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冲锋之中重整阵型,弯弓搭箭。黑压压的甲士黑压压的弦儿…铄玉军的骑兵们不能说各个百步穿杨,但在仅隔千米的情况下来场相对来说比较精准的威慑箭雨还是绰绰有余的。
各位可能对这事没啥实际概念,先不谈弓箭的有效射程范围,单论距离…只需隔上三四百米,一个人看起来就跟芝麻米粒差不了多少了。
尽管是修行者含量最低的特殊部队,铄玉军的骑兵也是精锐中的精锐。而这,仅仅只是云响府军,仅仅只是雷行军部的冰山一角。
漫天箭雨摧风而至,虽说威力和准头都算不上有多恐怖,但被那寒光闪闪的小箭头钉上一下,再幸运的人也得留下个血窟窿。
祁狼爆喝一声,抡起铁锤猛击大地。
金湍山是一群在海上讨生活的乡下人,没了波涛风浪就什么都不是…世俗眼中的他们确实如此,作为五山之中最低调的一支,很少有人见过这帮浑身海腥味的家伙是如何战斗的。
确实,没有风浪,金湍山传下来的大半功法都会化作擦屁股纸。不过…有哪位智者圣人说过地上不能起浪的?
大地破碎翻涌,在祁狼释放出的恐怖灵压下化作层叠岩浪。不止对面,这一下把他身后的一众小伙伴都给看傻了。
哥…你原来这么猛啊?
叮叮当当…箭雨被汹涌隆起的石涛岩浪尽数接下,骑兵大队为了闪躲眼前呼啸而来的大地波涛迅速分散左右,加速包抄而来。
他们会后悔的,非常非常后悔。
轰隆…脚下再起巨响,不过这回倒是没隆起什么东西,而是有东西陷下去了。
骑兵最怕的是什么?没错,壕沟。
卫南溪说过,她有一门祖传的挖洞手艺…再加上小桔子这几个月来加急赶制的震爆炸弹,传统与科技两相结合,那场面可谓壮观至极。
如同恶魔的微笑,地浪两侧倏然裂开了一道绵延数千尺,纵深十数米的恐怖深渊。
多亏杨御成把地下岩脉都给砸了个稀巴烂,果报就算在他头上吧。
噗通噗通…来不及刹车的铁骑前锋跟下饺子似的翻了进去,脑壳摔碎,脊椎折断。而幕后的始作俑者卫南溪卫小姐却没亮出多么畅意的欢颜,反而是整张脸都快变绿了。
我这是…叛国了吧?
在国家的指示下叛国了…
啊…我那悠哉清闲的美妙日常…
“不管了!奶奶的…杀杀杀!!”一拍地板,大脑中的理智之弦彻底崩断了的卫南溪放声尖叫道:“小的们!全部做掉!把他们全部做掉!一个都别留下!!”
地缝之中阴风骤起,无数狰狞恶魂拖着来自冥底的腐败气息缓缓爬出…
别的我不敢多说,反正自今日起,福祥世家的家主之位又多了个相当可怕的竞争者。
“小姐,退后…”顾生平探手一把抓住朝着歇斯底里直跳脚的卫南溪飞来的冷箭,抽出腰间蛇鞭冷冷望向阵中:“他来了。”
凝形阴魂与府军前锋金铁相接,两者撞出了无比璀璨的漫天血瀑…这玩意本身的战斗力并不强,麻烦就麻烦在怨力侵蚀与难以捉摸。
福祥世家的手段很难说是御使鬼怪还是操纵符灵。反正这神出鬼没,一会看得见一会看不见的可怖之物突然飘到身前,照着你的帅脸就是一顿狂啃的场面还是挺惊悚的。
符当由符对,灵当由灵抵。
甲士阵中有金光化细线横空而来,那光团吸拢土砂铁片缓缓成型,先是结出大刀铠甲,再是筋肉骨骼,最后是…
呃,最后…没了,不见了。
“什么玩意?”卫南溪愣愣转过头来:“谁来了?什么东西来了?”
顾生平挠了挠头。
没事了,谁都没来。
叮…紧急收回金甲符兵的贵气少年挥手命其与跳木桩一般点着甲士的脑袋飞踏而来的雪隐硬拼一记,巨力相接,将攻防双方都给震得经脉一滞,气血上涌。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家伙用的竟然是跟赵抚兰一模一样的手段…影兵难道不是观天世家的专利么?这两人之间到底又有着怎样的纠葛?
“好剑,好剑…没想到三姑竟然把一竹和恍秋光送给你了…”那少年呼气笑道。
“你要是不亮出这一手我估计都想不起来了…”雪隐以剑为支点凌空一番,剑走凤翼,一击斩下了身边甲士的大好头颅:“崇王府,陈愈身?”
“江北杨家,杨雪隐…”陈愈身哗啦一下展开手中山水折扇:“你们不是来杀我的么?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说来话长了。”雪隐叹了口气,又提剑斩杀一名铁甲骑士,翻身跃上了无主战马:“集辛县令在这么?他叫啥名?长啥样?”
“鸡蛋自然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先杀我也是一样的。”陈愈身温和一笑,两尊影兵如金刚罗汉浮现左右,风吹纶巾,英俊潇洒。
明明都是一样的手艺一样的扮相,赵老六用影兵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跟索命的阎王差不了多少,甚至犹有胜之。
而人家云响贵公子,王府陈愈身搞出来的场面简直就像天界仙尊带保镖下凡…相貌这玩意真的是太重要了。
“行吧,你说的在理。”雪隐拍了拍胯下战马的脖子,紧拉缰绳扬剑前指:“虽然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但…把命留下吧。”
陈愈身依旧是那副淡然微笑。
马上英杰…当真英俊潇洒。
我喜欢俊逸之人,也不介意将自己的性命交代在这处回忆纠缠之地。
不过…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