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最喜欢做的是什么事情?没错,就是你在看见这句话的瞬间联想到的那个…
取名字。
见到花花草草要取名,见到大小动物要取名,天生的山川河流要取名,造出来的各类事物也要取名…我们似乎已经失去了抛开名称再理解所见所闻的感知能力。
天不是天,地也不是地,只是认同这二字的人越来越多,它们才成了天地。
一项事物被取上名字,就代表其已被人们所拥有,就代表它不再是未知的…未知会让我们感到恐惧,而已知则代表安全。
神技的开拓者…面对这份由自己亲手创造,却又无法完全掌握的力量时,他们一定感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不安。
总之先取个名字,多少也能让自己舒服点…世间事有的时候可能就是这么简单。
根据十全子的讲述,一人其实可以掌握多种神技,或者说…只要是“超越技术”的技术都可以用神技二字进行概括。
大家有没有玩过动作游戏?就像里面那种陨石落下来都能用防御反击给顶回去,还有诸如翻滚时的无敌帧之类的情景…只要能在现实世界中将其实现,那就是神技。
但这一道极尽世间险恶,就连将这份力量钻研到极致的双源尊者,都无法保证能在任何时候成功使出对应场面的神技。
“这个。”林荫小路,十全子用先前顺手揩下的朱石砚墨,蘸着红粉在左掌无名指根处点了个半寸大小的醒目红点。
哪个?
众人疑惑。
他没解释,又捡了块巴掌大的石头握于掌中,朝不远处耸立的树干轻轻一抛。
没使一丝力气,宛如小孩丢石子。石块在树干上擦出一道浅浅的印子之后应声落地,滚入草丛之中,正式结束了自己的演艺生涯。
丢完石头,十全子转回身来,举手摊掌面向众人,指根红点完好如初。
…?
众人疑惑。
“你们三人的神技都来源于手的力量,手…也是人类文明的源泉。”不由分说,十全子直接来到雪隐跟前,托起他的右手掌心,拿笔点了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小小红点。
“手掌最主要的功能是抓握,现在…我要教你们的是有别于动物的抓握方式。”他笑了笑,又依次在钟水镜与间宫忌掌中点过红点,就连孤环都落了个简笔画的红色小猫咪。
“呃…”雪隐望着手中无比醒目的小小墨点:“你会继续解释的,对吧?”
“当然。”十全子又弯腰拾起小石头递到众人手中:“理论不如实践,先尝试一下吧?就用这只手把石子丢向我刚才扔的位置。”
三人对视一阵,眼中满是迷茫。
“随时都可以开始喔。”十全子微笑。
间宫忌努了努嘴,率先掷出石块。
砰~正中靶心,入木三分。
不出所料,他手上的墨点被刮花了。
十全子笑了笑,没说什么。
钟水镜紧随其后,飞石正中嵌入树干的标靶上,红点直接在他掌中被拖成了红线。
雪隐紧了紧手腕,特意将无名指向外松开,结果不止石头没丢中,墨点也被刮花了。
“这个大概得练多久?”雪隐望向十全子微笑伸来的掌心红点微微叹气道。
“我也不知道,开发天赋这件事只能由当事人自己去感受。”他摇了摇头,用衣袖为三人擦去墨迹又挨个重新点上:“墨痕走移的方向便代表着你们发力的习惯,注意观察…那就是你们的记忆与经验所凝结出的具体形状。”
点完红墨,十全子招呼着小孤环一同捡拾收集周围的小石子,堆成高高一摞。
“这世上有太多人用雅致的外表隐藏了根植于自己灵魂的污浊,也有许多温柔的心灵被粗俗的言动所掩盖。”他拍了拍坟包模样的小石堆,扭过头来笑了笑:
“要认清一个人到底有多难呢?锐利的眼睛,永不熄灭的热情,以及深邃的智慧…这些对于间宫穹来说只是碑纹边角的青苔。”
他望向懵懂的三人,又拍了拍孤环的脑袋。
“他做不到,即使已经拥有这些令人无比艳羡的素质,他依旧无法清晰地认识到何为人类。”轻轻一叹,十全子捏起一枚小石子晃了晃:
“有位医师,从五州之地远渡桑原…在那个混乱的年代为那片贫瘠的土地播下了希望的种子。他治病救人不分贵贱,不收费用…这很可疑,也很难让人相信他那句医者仁心的口号。”
“然后呢?”钟水镜接下孤环递来的石块。
“但拥有正直心灵的人们总会相互吸引。”十全子叹了口气:“历经险阻,刚刚入朝仕官的间宫穹终于确认了,那人就是位纯粹且善良的医师…一位值得信赖的人生导师。”
“结果他不是,对吧?”雪隐耸肩道。
“……”十全子低下头去沉吟了一阵:“事实上,他是…但所谓善只是相对而言的东西。”
“那个年头到处都在打仗,民间官方大小冲突不断。间宫穹和那名医师还有他们的新班底摒弃了立场和身份,四处阻止纷争,救治伤患。”十全子继续说道:
“那段日子无比痛苦,却让他觉得觉得愿意一辈子都这样过下去…他是个不身处混沌就无法生存下去的人。”
间宫忌似乎对讲故事环节相当不感兴趣,掂了两下石子再次向靶心掷出。
啧…墨点又花了。
“事情发生在一场地方武士集团与自立乡勇的冲突之中,一场再正常不过的流血冲突。”十全子又丢给间宫忌一枚石子:
“有些伤者在接受治疗之后神秘失踪,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们已经死去,或是逃离了战场,间宫穹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他的眼睛实在是太好了。”
“他在周围目光的映射之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弱断续的气息,掩埋在厚实的矿土层下…他认得这个节奏,因为那人是他亲手救治过的伤员之一,是他第一次用医术成功救活的病人。”
众人的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矿土掀起,罪恶也随之昭于天日。”十全子望着掌中石块,眼中浮出悲意:
“那名医师来到桑原的目的是为了获取可供实验的活体标本,他的亲生儿子正在饱受一位无名病魔的折磨…龙熄热。这是几十年后才被载入医典的官方名目,当时的人们根本就不知晓其原理与治疗方法。”
“他在免费治病的过程中挑选出身患敌龙感染的病人,或是将其活体解剖,或是喂其服下超过标准剂量的危险药物…”十全子叹了口气:
“实验结束后的“消耗品”被暗中处理,仍保有活性的器官则被他卖向黑市,以换取研究资金…当间宫穹知晓真相时,他已经至少残害过两百多人了…二百三十六人啊。”
钟水镜握紧了拳头,后槽牙咬得紧紧。
“其中有多少是被他亲自救治过的呢?面对信仰的坍塌,他又该作何反应呢?”十全子抬手掷出石块,掌心红点完好如初:
“他愤怒了,那是他第一次被怒火所灼烧,二十数载深深烙印在心中的戒律轰然崩裂…对峙往昔挚友的那一刻,他第一次使出了神技。”
“他做了什么?”雪隐皱眉道。
十全子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他击倒了那个男人,用随手捡起的石块轻轻地,慢慢地摁进了对方的眼眶里…”十全子淡然微笑着,晃了晃顺势弹回掌中的石块:
“眼睛,鼻孔,嘴巴…每一处都成了他用来宣泄愤怒的豁口。即使如此,他仍然无法平息胸中的骇人灼热…他扯出了对方的肠子,混着其他内脏喂对方吃了下去…再扯出来再来一次…”
陈孤环吞了口口水。
“那一日起,间宫穹随着往日坚守的戒律一同消亡,留下的只是一名破戒僧…靠着手腕与暴力登上国师之位的首席高僧,以及后来的菩提教主。”十全子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是他的本性,越压抑反而越难以抵抗。”
“那个男人的孩子得救了吗?”越过紧皱眉头的钟水镜与间宫忌,雪隐跨前一步沉声问道。
“你在担心仇怨滋生么?”十全子长叹一声:“没有,那孩子早就病死了,他的父亲只是不愿接受真相才会变得如此疯狂。”
“就算经历了惨无人道的折磨,那位曾经的医师依然没有断气,甚至临死之前还在狂笑不休…”他继续讲道: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男人用破碎的喉咙咆哮嘶嚎着,用颤抖的指尖蘸着腥臭的鲜血在地上标出了自己的实验记录所在何方…这才咧着他那张早就被撕到耳根的大嘴力尽而亡。”
“他找到什么了?”钟水镜咬着嘴唇。
“当你们的祖辈驰骋风云时,雷行皇室收到了一封详细记载着龙熄热病理的研究手稿…”十全子望向天际双昼:
“间宫穹靠着那位医师的研究成果,在来到五州之后治好了几个孩子的龙熄热,并将其系统整理,归纳总结之后寄给了当时普天之下最为宏大强盛的势力…并由此衍生出了新的罪恶。”
集辛县,赵抚兰的梦魇。
另一场故事的开端。
众人不再言语了。
“我讲这些不是为了向你们灌输什么理念,只是举了一个例子。”十全子耸了耸肩:“真正的,无法抑制的情感,那就是神技的开端。”
真正的情感…
于穹来说,即为愤怒。
“现在,先试试达到你们的祖辈没经历过大起大落之前的水平吧。”拍了拍巴掌站起身来,十全子拔出嵌在树干里的石块:
“尽量别弄花手上的墨点,摒弃习惯直抵本真。不用着急,天…还亮着呢。”
招牌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