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珪保持“棕子”状态被仍在地上,躺了很久。尽管又渴又饿还内急,被绑的四肢也快要接近麻木,他始终没有吭过一声。
牢门外紧紧盯着他的那几名军士,禁不住啧啧称奇。
天黑以后,看守的军士已经换了一拨,四周变得更加安静,甚至还有那么一点阴森。
萧珪隐约听到那些军士在小声嘀咕,说这里可是太极宫,长安最老的宫殿。这御史台的监狱里也不知死过多少人,尤其是前朝武周年间酷吏横行,造出无数冤魂。说不定,他们至今都还飘在这座监狱里面,无处投胎也无处安生——难怪这个鬼地方,这么阴冷!
萧珪听了心中好笑,人都不怕,还怕鬼?
这时,幽远的监牢入口处传来一声低咳,这几个窃窃私语的军士连忙住嘴,个个站得笔直挺拔。
萧珪知道,肯定是有大人物来了。
听着由远及近传来的那个脚步声,似乎颇为熟悉。萧珪心中不由冷笑:老狐狸,你可算来了!
这时,牢门外的士兵整齐划一的抱拳一拜,排着队,走了。
另一名军士,拿来钥匙把牢门打开。
萧珪侧目看了一眼,就是高力士,没错了。
高力士居高临”
士兵应了喏,上前解开了萧珪身上的绳索,然后退了出去。
萧珪没有急于起身,而是躺在地上,慢慢的活动起了僵硬的身体。
高力士也没急于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折腾了好一阵,萧珪双手撑地慢慢的站了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墙角对着那个工龄不下百岁的老尿桶,好一阵喷洒。
刚刚离去的军士取来食几摆在了萧珪面前
,然后捧来一份饭食。
高力士说了一句,“吃吧!”
萧珪在食几旁坐了下来,埋头吃喝一声不吭。
高力士一直站在牢门外静静的看着,直到萧珪吃饱喝足,军士也收走了餐具,他才走了进来,还叫人锁上了牢门。
萧珪盘腿坐在冰冷潮湿的石板地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高力士,不说话。
高力士在他对面,如他一般模样的坐了下来,说道:“萧珪,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珪说道:“萧某渎职,罪不容赦。”
高力士问道:“还有呢?”
萧珪十分淡定的摇了摇头。
高力士死死盯着他,眼神逐渐变得冷峻。
以往,萧珪在高力士面前一向都表现得低调,甚至可以说是谦卑,难听一点说还有那么一点阿谀奉诚。但是今天,他极其的淡定,甚至有那么一点冷漠。
高力士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说道:“寿王遇刺,刺客当中竟然有重阳阁的人。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萧珪道:“我已经解释过了。”
“哪一句?”
“萧某渎职。”
高力士的眉头狠狠的皱了一下,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仅凭这四个字,你就想搪塞过去?!”
萧珪道:“我说了,我罪不容赦,任凭公公怎么处置都行。这,能叫搪塞?”
高力士深呼吸了一口,努力压抑怒火,“萧珪,你应知道,我是来帮你的!”
萧珪道:“多谢公公美意,但你帮不了我。你若想帮自己,目的已经达到,萧某自会揽下一切罪责。现在公公,可以请回了。”
“萧珪,你!……”高力士抬手指向萧珪,表情扭曲,手也在发抖。
很显然,他气煞了。
萧珪喊了一句,
“来人,打开牢门,请公公回府歇息。”
真有一名军士闻声跑了过来,惹得高力士怒吼:“滚回去!”
萧珪忍不住笑了起来。转眼一看高力士,他竟然也笑了,笑得就像他从来都没有发过火一样。
萧珪不由得心中暗自惊叹,这老狐狸,真是骨灰级的情绪管理大师!
“萧珪,你想要激怒我,然后逼我说出心里话来,是吗?”高力士问道。
萧珪说道:“我没么幼稚。”
高力士听出了他的讥讽之意,但只是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不用你来激我,我也会如实的告诉你一切。”
萧珪道:“公公愿讲,萧某当然洗耳恭听。公公若不愿讲,倒也不用勉强。这延自前朝的御史台监牢里,也不知有多少冤死的鬼魂,不怕再添萧珪这一条。”
高力士面不改色,萧珪的激将法也失败了。
二人诡异的沉默了片刻之后,萧珪说道:“公公,请讲吧!”
高力士轻笑了一声,说道:“圣人很愤怒。”
萧珪问道:“公公也挨骂了吧?”
“哎……”
高力士这一声叹息倒不像是假的,因为他的表情真的有些沮丧。萧珪看到他这副样子,竟然笑了。
高力士没有计较他的兴灾乐祸,因为萧珪显然比他更惨。他突然问了一句:“你和东宫,有联系吗?”
萧珪心中一紧:这个问题,我若答得不好,那绝对是杀头灭族的罪!——这个高力士,到底安的什么心?!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高力士又追问了一句。
萧珪答道:“不知公公所说的这个联系,是指什么?”
高力士说道:“一切。”
萧珪说道:“此前我负伤卧榻不起时,太子殿下奉旨前来探望于
我,这算不算?”
高力士道:“不算。”
萧珪说道:“后来,太子又奉圣人之命,来取我的手抄本《气诀》。这个算不算?”
高力士皱了皱眉,“不算。”
萧珪认真思考了片刻,说道:“后来我伤愈,有一次乘船夜游,无意中闯入了驸马萧衡的临江别馆,在此偶遇太子殿下与一众皇亲国戚,他们一同在为驸马薛锈庆生。我记得当时我饮了不少酒,回不了家。太子殿下邀我睡到了他的客房之中。这个,算不算?”
高力士打起了一点精神,“当时你与太子殿下,说了一些什么?”
萧珪说道:“太子要我去东宫做官,我拒绝了。”
高力士连珠炮似的追问:“他许你何样官职?你为何要拒绝?”
萧珪道:“他未曾许我官职,但我估计,品衔应该不会高于寿王殿下曾经许给我的‘亲王友’。二者我都拒绝了。倘若非要问我情由,我只能说,萧某本心不愿做官。之前如此,现在如此,往后亦如此。公公,还有什么疑问吗?”
高力士不动声色的沉默了片刻,说道:“继续说,你与东宫的联系。”
萧珪道:“至那次夜宴之后,我与东宫再无联系。”
高力士问道:“那你和驸马薛锈的关系,又当怎讲?”
萧珪轻哼了一声,说道:“那个倒霉蛋,我都后悔认识他,避之犹恐不及。我能和他,有什么联系?”
高力士皱了皱眉,“是我在问你话。”
萧珪答道:“那我的回答,就是没有。”
高力士又沉默了片刻,说道:“前段时间,你为何突然消失不见了?”
萧珪神情微变,对高力士递了一个眼色。
高力士心领神会,对监牢外面说道:“
你们全都退下。”
门外一队士兵集体应喏,迈着齐刷刷的步子,全都走远了。
高力士小声道:“说吧!”
萧珪道:“高公公,这个问题,你就不该问。”
高力士神情微变,“你说什么?”
萧珪道:“公公,应该听清楚了。”
高力士面露一丝惊讶之色,小声道:“我是听清楚了。但我不明白,你话中之意。”
萧珪道:“公公若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去问圣人。或者是,玉真公主殿下。”
高力士的眼角惊悸的抽动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抹,惊愕又带着恐惧的神色。
萧珪说道:“公公理应明白,有些话,就应让它烂在肚子里面。”
高力士未置可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过了许久,他站起身来走到牢门边,仔细了张望了一阵,然后回到萧珪身边,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道:“萧珪,我问你一句话,你只须答我‘是’,或者‘不是’。如何?”
萧珪想了一想,说道:“公公先请问。”
言下之意很明显——你可以问,我未必会回答。
尽管如此,高力士还是问了出来:“你若一直留在长安,便能阻止那件事情发生。是,或者不是?”
萧珪纹丝不动,也没有回答。
高力士慢慢从他身边离开,始终留意他的表情。
萧珪别过了脸去,仰头看着一片漆黑的牢房天花板。
二人就这样,奇怪的僵持着。
过了许久,高力士悠长的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你说得没错。这个问题,我就不该问。”
萧珪面露笑容,叉手一拜,“高公公,多保重。”
高力士后退一步,叉手而拜,郑重其事的还了他一礼,“萧君逸,你也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