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珪一行离开凉州两天以后,周边的城镇村庄逐渐减少,路上的人烟也逐渐变得稀少,旅途又变得有些枯燥与单调了。
为了排谴寂寞,大家只能没话找话的相互逗趣。给萧珪驾车的郝廷玉,话也明显变多了。
他向萧珪提出了一个,大家都在心里琢磨的问题,“先生,河西节制使牛仙客与陇右节度使张忠亮,似乎有点不同。”
萧珪问道:“哪里不同?”
郝廷玉说道:“牛仙客与张忠亮二人,都与萧老相公交情匪浅。尤其是牛仙客,他以前只是一个小吏,幸亏得到了萧老相公的赏识才一路升迁,直到现在成为河西节度使,正式接过了萧老爷子当年的班。按理说,他比张忠亮更有理由笼络讨好先生。并且按常理来说,外官巴结讨好京城来的大人物,这也是常态。但是牛仙客既没有赠送财物,也没有派兵护送我们。所以我觉得,牛仙客比张忠亮更加实在一点。”
萧珪笑了一笑,问道:“你觉得,牛仙客有必要派兵护送我们吗?”
郝廷玉想了一想,摇头:“没有必要。”
“为什么?”萧珪问道。
郝廷玉说道:“其实我们根本就不要护送。当初离开兰州的时候,张忠亮极力坚持非要派出两百铁骑,一路把我们送到凉州。一种招摇如同押解一般,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再者,节度兵马是用来对抗外敌、保境安民的。但有一些节度使,经常会把麾下的兵马当作家奴来用。这样不好。”
萧珪说道:“其实在我离开凉州之前,牛仙客也曾提出要派一队兵卒护送我们一路到沙州。但我婉言谢绝了,牛仙客也没有一力坚持。”
郝廷玉说道:“他做得对。先生也做得对。”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因为商会的事情,我们在凉州耽误了半月的时间。但是在这半个月里,我们也算是大有收获。郝廷玉,你有把你的见闻心得,记下来吗?”
郝廷玉一愣,“这我倒是没有。”
萧珪说道:“我写了。”
郝廷玉有点惊讶,“我只见到先生为了商会的事情,日夜忙碌。先生什么时候写下来的?”
萧珪说道:“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对我们来说都是重要的历练。但好记性从来不如烂笔头,很多事情我们当时记得很清楚,过后很容易就会忘记。所以我才把它
记录下来,以备他日温故而知新。”
郝廷玉感慨不已,“先生真是太有心了。”
萧珪说道:“从现在起,你们也要养成一个习惯,所见所闻所感要经常记录总结。随便你们写什么都行。总之,不能是一片空白。”
郝廷玉应了喏,又对大家说道:“先生刚刚给我们下达了一个重要指令,你们都听到了吗?”
严文胜等人就像是一群即将面对期末考试的差生一样,不是一脸尴尬就是抓耳挠腮。任霄与章迈更是急得叫了起来,“先生,我二人加起来,斗大的字也认不来一筐,这可如何是好?”
萧珪说道:“你们可以口叙,请人代笔。另外,旅途枯燥闲来无事,你们可以向郝廷玉等人拜师学习识文断字。斗大的字也认不来一筐,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哪天我有重要的书信寄给你们,你们拿到手中却不认识,岂不是要误了我的大事?”
任霄与章迈各自臊得一脸通红,连忙抱拳应喏。
萧珪抬手指了指严文胜和虎牙等人,“你们几个别只顾着抓耳挠腮,有空就把见闻心得写下来,以后每隔三天我就要检查一次。如果胡编乱造敷衍一通,那就得重新来过写好为止。如果一直写不好,那就滚回洛阳好好的读两年书,再来跟我一起旅行。”
严文胜等人苦笑不已,但也只得乖乖的应了喏。
萧珪心中暗自发笑,就是看到你们太过无聊,所以才给你们布置了一些家庭作业……这感觉还算不错,就像是回到了轩辕里重操旧业,教一群孩子读书!
第三天的傍晚,大家走到了一片茫茫的大戈壁上,没有找到可以投宿的客店与村庄。大家只好就地扎起了帐篷,来一次野外宿营。
吃过简易的晚餐之后,萧珪给大家派发了纸笔,叫他们开始做,萧先生布置的家庭作业。
这下,可就好玩了。
一群人凑在了一起抓耳挠腮,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严重便秘的表情。憋了将近一个时辰,他们也没能凑出几行通顺流畅的句子,就别说是一整篇可以见人的笔记了。
萧珪发现,一路相随的严文胜与郝廷玉兄弟六人,再加上后来加入的虎牙与红绸这两位巾帼猛女,全是一些四肢过于发达,头脑相对简单的主。要是让他们去参与江湖械斗或是冲锋陷阵,他们一个个的都有自己的本事,谁也不会甘心
落后。
但要他们拿起笔竿子来写点东西,那就是八个不折不扣的“超级差生”。萧珪相信,如果他们是在同一班级念书,一定会把班上的倒数八名全给占了。
于是萧珪觉得,这个队伍还不够完整。其中有必要加入一两个,会耍笔竿子的人进来。
再过两天,大家进入了沙州境内。
沙州仍属河西节度治下,它是河西走廊与丝绸之路上的一个枢纽重地。沙州境内有大名鼎鼎的玉门关与阳关,古往今来就是中原王朝的两扇重要国门。
沙州的治所,就是敦煌。这里是中原文明与异域文明,水乳交融的地方。
大唐的繁荣恩泽了宗教的繁衍与发展,敦煌境内建起了许多的道观与佛尘。许多的道人与僧人络绎不绝的来到这里。
萧珪来到沙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直奔莫高窟。
前世的时候,萧珪曾在外国见过许多,来自于莫高窟藏经洞的珍贵文物。他也曾经两次来到敦煌,实地参观。
现在,他又来了。
如今的敦煌与莫高窟,正处于鼎盛发展时期。萧珪亲眼看到了许多的道人与僧人抄写的经文,还有许多的匠人与画师,正在忙于开凿佛洞,涂写壁画。
藏经洞还不存在。因为大唐的僧人与道人们,还不用担心这些珍贵的经文将会毁于战火。现在的大唐如日中天,也没有哪个“外国列强”敢打敦煌的主意。
故地重游,让萧珪心中感慨良深。
在莫高窟逛玩一天正要离开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了萧珪等人的面前。
裴蒙。
他带着几名随从,策马而来。
严文胜先迎了上去,挺不客气的说道:“裴蒙,你还真是阴魂不散。你为何要盯着我们,一路尾随?”
裴蒙跳下马来叉手而拜,说道:“严大侠,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先生汇报。”
严文胜回头,看萧珪的脸色。
萧珪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过去吧!”
裴蒙匆匆的走过来,在萧珪面前叉手而拜,说道:“先生,玉门关外有危险!”
萧珪淡然道:“什么危险?”
裴蒙说道:“之前突然消失的鱼鹰子,其实并未逃散。他们大概知道在河陇境内奈何不了先生,于是提前走出玉门关,在关外的荒辟之地等着先生,准备伏击。”
萧珪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蒙说道:“实不相瞒,是岳文章
给我递来的消息。他说,出关的鱼鹰子人数并不算多。但他们在关外雇请了上百名拓羯骑兵以为帮凶,要对先生展开刺杀!”
萧珪微微皱眉寻思了片刻,说道:“岳文章本人呢?”
裴蒙说道:“他正在暗中收集,原先效力于宁涛的那些拓羯骑兵,手下已经聚集了四五十人。他传来话说,如果先生用得上他们,他们随时听候调谴。”
萧珪说道:“多谢你前来给我报信,但我现在手头佶倨,暂时没有钱付给你。赊帐吧!”
裴蒙愣了一愣,说道:“先生,我此来不是为了做生意,也不收钱……”
萧珪淡然一笑,“莫非你以为,你我之间除了生意,还会有别的什么?”
裴蒙连忙跪倒在地,说道:“先生,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可以值得信任的人。但我仍要肯求先生,给我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萧珪淡然道:“你要如何证明自己?”
裴蒙说道:“我肯求先生在沙州歇息两日,容我先行出关,汇合岳文章一同扫除前面的危险。”
萧珪说道:“不用了,我能解决。”
裴蒙愣了一愣,说道:“先生,不是我怀疑你身边这些随从的能力。但在关外的沙漠与戈壁滩上,你们遭遇十倍于己的拓羯骑兵,只能充当箭靶,就连接近他们与之战斗的机会都没有。”
萧珪说道:“这是我的事情,就不用你来操心了。再次感谢你来给我送信,消息费先欠着,容我改天手头宽裕了,连本带利一同还你。”
裴蒙仰起头来,急切的喊了一声,“先生!”
萧珪摆了一下手。
严文胜又将他给拖走了。
裴蒙非常无奈的叹息了两声。他远远的站好了,对着萧珪叉手弯腰施了一礼,骑上马带着他的随从,走了。
大家自各议论了起来。
严文胜把萧珪请到了一旁,小声的说道:“先生,倘若真如裴蒙所说,关外有上百名拓羯骑兵在等着伏杀我们,那我们还真是难有胜算。”
萧珪说道:“放心吧,裴蒙和岳文章,会给我们扫清道路的。”
严文胜一愣,然后就笑了,“原来先生,是在欲擒故纵啊!”
萧珪说道:“不是欲擒故纵。我是真的不想收下裴蒙。但就算我明确拒绝了他,他也照样会去把事情给做了。因为这是他的家主裴伷先,交给他的使命。”
严文胜沉思了片刻,说道:“
我倒觉得,裴蒙这一次的态度,倒是颇为诚恳。”
萧珪淡然道:“何以见得?”
严文胜说道:“如果我是裴蒙,我大概会这么做——我不会先来通知先生,等先生带着我们这些人,既将陷入了敌人的重围之时,他再突然出现拯救我们。如此一来,我们都要欠他恩情。他再提出重回先生门下,不就顺理成章了么?”
萧珪呵呵一笑,“这种把戏,也就只能骗得过你。如果他敢跟我这么玩,我只会更加的不信任他。”
严文胜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先生说得没错,这种把戏骗一般的人,都已经是足够了,但永远逃不过先生的一双慧眼。我猜裴蒙心里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才会专程前来通风报信。”
萧珪寻思了片刻,说道:“你的意思是,裴蒙已经不敢在我面前,玩什么花样了?”
严文胜点头,“我正是此意。所以我才说,裴蒙这一次的态度,颇为诚恳。”
萧珪说道:“一两件事情,证明不了什么。日久,才能见得人心。”
严文胜说道:“如此说来,先生是打算给裴蒙一次机会了?”
萧珪笑了一笑,“听口气,你好像是在给裴蒙说情?”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严文胜连忙摆手,“我为什么要给他说情?我一向都非常的瞧不起,他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
萧珪说道:“别装了,你其实挺欣赏裴蒙的。”
严文胜咧着嘴尴尬的笑了一笑,点头,“没错,虽然我瞧不起他的为人;但他的一些本事,确实比我强。”
萧珪说道:“你就直说吧,我身边需要他这样的人。对么?”
严文胜点了点头,“离开洛阳的这些日子以来,先生也都看到了。要说打架杀人,我们都没问题;但要动脑子、玩笔竿,我们八个人全没有一个灵的。以往遇事,都只有先生一个人在想办法。我们全都帮不上忙,只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既无奈又惭愧。”
萧珪说道:“裴蒙是有能耐,但他害人的本事同样不弱。你就不怕他往后,害了我们大家吗?”
严文胜叉手一拜,说道:“先生,砒霜可以毒杀于人,亦可入药治病。如何用法,全在医者一心之间。我观先生,就有这样的一位高手医者!”
萧珪淡然一笑,“严文胜,想不到你除了会拍马屁,还是一个不错的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