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谊……一个因《过秦论》和李商隐的《贾生》而被后世熟知的传奇男子;一个因削藩之策而被晁错推崇乃至全盘COPY的儒家子弟。
在外人看来,贾谊集齐了有志之士的所有悲剧面,几乎称得上美惨的代表——才华横溢,少年排名,受到排挤,郁郁而终。
但从刘瑞的角度来看,贾谊的早逝真的算是情理之中的事——你得想想贾谊提出削藩和《谏铸钱疏》是什么时候。是文帝登基不过两三年,朝中还有周勃灌婴陈平等诛吕的功臣把持朝政,朝外还有齐王七系和淮南王,赵王在虎视眈眈着文帝的位子。甚至齐王七系为了表达被溜而驻兵灞上,美其名曰是怕杀了少帝的关中勋贵再来一次杀帝废帝的操作,所以他们要保护叔叔,避免再有吕氏之祸。
面对这种相当炸裂的情况,文帝表示:说得好,但不许再说。
于是贾谊便去了梁国,于文帝十二年英年早逝。
如果说贾谊的死亡是在错误的时间提了正确的建议,那么晁错就是在不对不错的时间以错误的方式提了个正确的意见。
而到晁错这儿……
“朕还想着如何应对快要回宫的太皇太后呢!”刘瑞在水榭那儿稍作休息,示意宫卫留下便于三人谈话的空间:“结果不必朕来引导,魏其侯就挖好坑死全家的大坑。”
刘瑞见窦家叔侄都未坐下,于是拍拍身边的空位,好心说道:“来来来,咱们一家人坐下说话。”
谁料二人对视一眼,最后皆是苦笑拜道:“罪臣哪敢自认亲戚,还望陛下……”
“朕不想说第二遍。”刘瑞的耐心已在窦婴身上消耗殆尽:给朕坐下。”
“……诺。“
章武侯与窦彭祖一左一右地坐到刘瑞身边,但也不敢靠的太近,简直比家宴上的晚辈还要拘谨——即便他们都是刘瑞的长辈。
“开始前,朕想问你们一件事。”
“请陛下直说。”
“你们是想在太皇太后赶到前与朕达成协议,还是想在太皇太后赶到后一起商量后续安排?”
因为中间隔着刘瑞,所以章武侯和窦彭祖也没法进行眼神交流,只能由年长的章武侯小心翼翼地踢回皮球:“陛下更乐意以哪种方式商量此事?”
“朕都行。”刘瑞目光一直看前,导致窦家的二人无法看清他的脸:“难不成太皇太后不来,这事儿就不用解决了?”
“亦或是说……”
“太皇太后不来有不来的好处,来了有来了好处。”
“只是这好处至于窦家是福是祸,还得你们自己判断。”
话到最后,刘瑞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声音冰冷道:“不过希望你们能记住一点。”
“朕会记得现在发生的一切,并且感谢舅公表舅的深明大义。”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章武侯和窦彭祖当然考虑过借太皇太后的威压脱罪,但是想到太皇太后的年纪,薄姬与文帝在处死薄昭上的较量,他们又放下那丝外戚的侥幸,最后由接管窦家,还要与皇帝相处小半生的窦彭祖开口回道:“晚辈惹出的糟心事又岂能让太皇太后为之烦心。”
窦彭祖虽不够聪明,但也不想被刘瑞秋后算账,所以算是破罐子摔道:“文帝废连坐时曾言,若与诸吕有关者皆要处死,那么他与先帝的诸子诸孙应该也在连坐之列。”
“就连已被葬于长陵的高后也要受其牵连。”
天知道,窦彭祖在说完这些后那叫一个忐忑不安,甚至把大腿的布料抓了个乱七八糟。
可即便已经心力交瘁成这样,他也还是继续说道:“还请陛下……开恩。”
刘瑞居然点了点头,没有否认窦彭祖的话。
当然,这并不表示皇帝的口吻也随之松软:“窦家若没外戚的身份,早就死了几百次了。”
参考汉武帝时的巫蛊之祸。
任你是皇后的子侄,汉武帝的亲外甥与亲女儿又能如何?还不是得被逼自杀吗。
“朕不赶尽杀绝并非是因为尔等是外戚,而是尔等在朕眼里还有用处。”诚然,刘瑞在刘启的提醒下继承并培养了一堆黑手套,但是限于这一身份的负面效应,会任此职的大都是难以上升的贫困子弟。
郦寄这种名声有缺的高级手套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贵存在。
这种情况下,刘瑞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有钱有权的外戚家族。
嗯!正好最近把勋贵们折腾得太惨,所以把外戚推出来平衡一下也有利于关中政坛的平衡。
“所以为了将功赎罪,不知表舅有没有兴趣去南越建功立业。”刘瑞知道卫穆儿虽然能力出色,但是碍于古代社会对女人的偏见,她想像妇好那般领兵打仗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注:古人对妇好的事一无所知。)
诚然,卫穆儿带出上林苑孤儿军对其算是忠心耿耿,可要是对百越发兵,就得从南北两军与南部诸郡征召士兵,至少凑齐十万大军才能对南越发起攻势。
这般情况下,刘瑞让卫穆儿挂帅肯定是难以服众。
强如韩信在一路开挂前都要用高台拜将和还定三秦之战来证明自己的战略眼光,这才获得独自带兵的权力。
卫穆儿的天赋肯定不能与韩信相提并论。
更糟的是她还是皇帝得嫔妃。
所以得有能顶事的傀儡才能稳住军心,同时分担攻下南越后的诸多指责。
窦彭祖在听完刘瑞的南越计划后瞳孔一缩,整个人被雷得大脑一片空白。
就连一旁的章武侯都差点起身,拼着全家被贬的危险苦口婆心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战争非儿戏,更不能为大王的佞宠所左右。”这一刻,章武侯竟觉得窦婴没有说错。
如果是让卫穆儿行信乡长公主或乌伤翁主之事,那章武侯也无话可说。
但要是让没有受过正规训练的皇帝嫔妃去领兵打仗……
章武侯表示他就算是拼了老命也不能让皇帝祸祸大汉的士兵,祸祸大汉的黔首。
早就料到这种情况的刘瑞真想翻个白眼,感叹想让卫穆儿上阵真的比想得更难。
如果连火烧眉毛的窦家都不愿去当这个傀儡,估计他翻遍关中也只能放弃这一不切实际的想法,然后等赵佗老死或是卫青长大再进宫南越……
个鬼啊!
想想自己在卫穆儿身上花了多少点数。
想想他在上林苑的投资。
本着好用的就该人尽其用的朴素理念,刘瑞还是相当强硬道:“有墨者工坊里的新型武器加表舅的监护,相信卫夫人能打出一场相当漂亮的战役。”
末了,他还补充道:“要是表舅与舅公不服卫夫人的能力,不如与郎中令一起试下卫夫人的水准,在上林苑模拟一次小型战争。”
刘瑞说罢还竖起一根手指,表示自己绝不会强迫他们:“对战十次。只要卫夫人输了一次,就当朕没说过这话。”
“公平起见,朕会邀请老将们一同观战。”
“舅公与表舅虽未战功赫赫,但也要相信自己和郎中令的水平吧!”
皇帝说出这些话后,无论是章武侯还是窦彭祖都难以接下。
比吧!又怕伤到卫夫人。
不必吧!又怕被皇帝说成不敢应战。
当然,输给一介深宫妇人,还是十战全输的事儿压根不在章武侯和窦彭祖的认知范围里。
只是……
“臣想问陛下如何保证比试的公平?”权衡之下,窦彭祖还是选择迎战。
“参与者皆以泥涂面便由各自从南北两军或私兵里挑选。另外,开展前由抓阄分配红蓝双方与各自的武器,并且允许观战的老将和表舅对武器场地进行检查。”刘瑞也是准备充分道:“不知这样可否保证参与双方的公平?”
章武侯与窦彭祖稍稍沉默了会儿,最后表示接受刘瑞的挑战提议。
达到目的的刘瑞也偷偷松了口气,起身答道:“走吧!该去迎接太皇太后了。”
虽然路上略有波折,但在太皇太后抵达未央时,除了窦婴,窦家无人被下昭狱,而是遵循“先请”的原则将其看管在各自家里。
这在让得知消息的太皇太后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让尚冠里与戚里变得人心惶惶,生怕是引起关中大清洗的第二场刺杀案。
尤其是在得知陛下把魏其侯下了昭狱,惊得已经不问朝政的太皇太后都赶回关中后,众人那是急得到处打听消息,生怕自己被牵连其中。
就连在为闽越的后续问题忙前忙后的北宫旧臣都不约而同地放下文书,一脸诧异道:“此话当真?”
因为窦家的偏向性与窦婴的特殊性,所以那些小派学子与法家学子倒是不急。真正急的是黄老家和儒家。
先帝好法家,今上爱小众。
黄老学在文帝去后本就面临着法儒的冲击与停滞不前的困境。如今作为黄老家靠山的窦家要是彻底倒了……
被那后果吓到的黄老家子弟赶紧招来田叔等人商议对策,顺带把廷尉监汲黯也一并请来,看他能不能从窦婴那儿打探点内部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