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结束后,除上台的选手与一楼的博士外,观众都三三两两地离开。期间有人依依不舍地抬头看了眼刘瑞所在的包间,行动上也试图上前,然后就被茶肆的人“请”了回去。
“这位客官,还请您不要为难咱。”茶肆的伙计指了指一楼的“站客”,笑容里暗示性十足:“咱们也是依令行事。您要是不听咱们的,句只能让不好说话的来。”
想上一楼的抬眼望去,只见站客武装齐全,目光坚毅,全身写满了“不好惹”,就差在脑门上拍个“刚入郎卫,害怕暴力”的标签。
想上去的观众:……告辞。
“陛下,阴阳家的邹公想收倪宽为弟子,还请您准许。”刘瑞打算起身离开时,李三突然进来说道。
“倪宽?”只听内容,并不在意对方叫啥的刘瑞愣了下,但很快就明白对方说得是谁:“刚才那位颇擅数的年轻儒生。”
“正是。”
坐回原位的刘瑞摸了下上唇,缓缓问道:“朕没记错的话,倪宽是欧阳生的弟子吧!”
欧阳生注《尚书》,与其子弟构成儒家春秋派里比较低调的欧阳春秋。
不过其低调并不意味着历史上没有欧阳尚书派的一席之地。在儒家几派打打闹闹地合为一体前,欧阳尚书派是少数没有被重点打压,而是被慢慢消化的一派。盖因这派的人主职学儒,副业养生和看星星,所以对外界的攻击力不强,以至于被不少学派视作儒道(黄老家)之学。
顺带一提,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东方朔就与欧阳尚书派交好,并且为倪宽的女儿与其恩师欧阳生的孙子做媒,谓之亲上加亲。而在西汉之末,王莽的恩师也是欧阳生直系后代欧阳政。
虽说刘瑞明里暗里地捧起诸子百家里的小众学派,但也不能真的不顾大学派的面子。
这群人连秦皇汉祖都敢骂。
况且就式微到也只能在小说家那儿找找场子的阴阳家而言,真要为个弟子与欧阳尚书掀了桌子也不太合适。毕竟这事儿终究不是阴阳家站理,而且惹了欧阳生不满,其它家也会警惕小派挖其墙角,最终导致阴阳家不仅得罪了儒家,更是成了小众学派的集火靶。
你说你敲人墙角就罢了,为啥要翘学派山头的墙角,搞得一些难以传承的学派都无法去捡儒法黄老的残羹冷炙。
就像衡水高中的差生放到贫困区能吊打全县。
同样的,儒家这个最先搞填鸭教育的学派所教出的弟子即便是差生也比生源到了快要断代的小众学派好上不少,从而让小众学派里多了不少捡漏的行径。
对此,大学派们知道吗?
肯定是知道的。
但是他们阻止吗?
这要看情况。
比如法家的普通子弟转行到农家或墨家符合法家的基本利益。
只要不出“孝出强大”的李斯,多几个学农学墨的子弟也有助于法家的地方官吏提高政绩。
同理,虽然在先秦时期,兵家与儒家那是两看两生厌。可在公羊春秋学派握住儒家的话语权后,兵家这个与大复仇思想十分合拍的学派就成了边缘儒生的输血对象。
得益于梁王刘武和已废的淮南王刘安的资助,不少将领喜好儒学,甚至有了儒将之称。
阴阳家司命的目的也很明确——既然我不想得罪欧阳尚书学的人,那就找个可以得罪欧阳上述学的人做说客。
普天之下,还有比天子更有说服力,更令儒家哑口无言的说客吗?
没有。
而且等阳陵县的太学宫建立,也不是所有儒生都能进去。为此,某些小众学派也炙手可热起来。因为他们人少,所以那些挤不进的大学派弟子就能披皮进去,挤占师资。
好家伙,西汉版的高考移民是吧!
当然,为了保护小众学说的传承,刘瑞也规定太学宫有月考季考年考,并且任太学宫院长与主任的有权开除其学派下的任何一名弟子。而其弟子若有不满,需上报御史大夫,由御史大夫与诸博士进行复审。
照顾你到这个份上了,你要是还不争气那就不是刘瑞的错。
毕竟许行连孟子的弟子都敢挖,墨翟时的墨家更是三天两头地接收儒家弟子。你们诸子小派要是在天子都下场拉架的情况下还没法同化改行的弟子,那就收拾收拾,准备与对方合并吧!
刘瑞:反正不能是我的错。
“嗯……邹公的意见也是要参考的。但是欧阳生乃大儒,又是太学府资历最老的博士之一……”刘瑞的表情那叫一个为难:“这倪宽是欧阳生的亲传弟子,朕还是得考虑一一。”
“诺。”李三刚想出去传话,谁料刘瑞改了主意:“算了,你把倪宽和邹公带过来,再去请欧阳学派的弟子过来。”
搁在以前,刘瑞就算下场拉架也会找个冲在前头的背锅侠。
亲自下场的,这是头一遭。
“诺。”李三忍不住心生诧异,但还是恭恭敬敬地退出照办。
倪宽在踏出茶肆的那刻与认识不久的公孙弘,贾嘉见礼,后者都是满面笑容地恭喜道:“今日后,倪兄便要闻名阳陵了。”
“哪有的事,哪有的事。”倪宽虽然心下自豪,但嘴上还要谦卑几句:“不过是年轻人的浅薄比划,逗同行与博士一笑,哪有公孙兄说得那么玄乎。”
这自得归自得,但倪宽的心里也不是没有遗憾。
昔五羖大夫百里奚得秦公亲见,而他不过惊于茶肆,又有什么可骄傲的呢!
遗憾与谦卑并存的倪宽又与两位好友含蓄一番,随后便想回去休息,为几日后的笔试养精蓄锐,谁料却被茶肆里的一道声音生生叫住:“千乘郡倪仲文何在?”
一言惊醒三儒生。
倪宽望去,只见一神情温和的中大人行礼问道:“还请公随奴婢去见未央之主。”
未央之主??
这个词在三人心里砸出一个深渊巨坑,以至于公孙弘十分后悔自己没有早来一会儿,上台与诸位学子比个高低。
最先回神的倪宽激动到结结巴巴道:“我,小民。”
李三对这种表情已是见怪不怪。
当年还是太子的刘瑞去巴蜀改进制盐业时就亲民不像个皇亲国戚,搞得曾赴太子之宴的黔首们得知刘瑞的身份后也会露出和倪宽一般无一的表情,所以李三见怪不怪道:“还请莫让陛下久等。”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倪宽想着见到陛下后要作何回答,但在重进茶肆前与公孙弘和贾嘉再次见礼,以全情义。
茶肆辩论里有一学子得了陛下亲眼,从而拜入阴阳家司命邹兕门下的事儿在一夜间传遍阳陵,甚至连长安的人都有所耳闻。
因为倪宽是欧阳生的弟子,加之其在见了皇帝后拜入阴阳家门下,所以有人阴谋这是陛下有意打压儒家,打压欧阳尚书。
然而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测很快便在陛下召见欧阳生讲学,而且还是连续三天都听欧阳生讲学后就烟消云散。
不知内情者言这是阴阳家司命邹兕馋欧阳生的子弟,所以请陛下为其抢了过来。
对此,欧阳尚书派的还没生气,不相干的儒家子弟倒是义愤填膺的紧,最后被自家的老师按了下去。
“如果这不是邹兕的意思,而是陛下的意思呢?”多吃几年粟饭的老人果然看得更远更深,恨不得给眼前这些没脑子一个比兜,提醒他们别做蠢事:“先君臣,后父子,再师徒。难道尔等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了?偏要去抗陛下的旨意?”
且不谈陛下会不会生气,就说这群脑袋只有核仁大的要是闹开扯到儒家的其它学派,绝对会给准备笔试的儒生带来致命打击。
虽说改卷的博士和出题的博士早就有了后世的高考出题者的待遇,提前一月被控制起来,但是只要皇帝有心,完全能在名次与后面安排上穿你小鞋,甚至以最霸道的方式罢掉你的考试成绩,让你无处伸冤。
更要命的是,此次科举里儒家的数量最多,而朝廷对官员的需求量也是从未有过的多,所以法家很急,黄老家很急,那些与儒家关系不好的诸子小派更是急上加急。
这个时候不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反而把诸子百家里跟儒家关系不差的阴阳家推走,这是什么脑子能干出的事。
至于皇帝为何要让欧阳生的弟子拜入邹兕名下……
隐居的袁盎听说此事后沉思一会儿,给出一个还算靠谱的猜测:“盖因是陛下想修颛顼历,而阴阳家的弟子又不够用,所以才出此下策。”
末了,他似乎又想到什么,随即补充道:“不仅是修历需要阴阳家的弟子,兵家那儿也需阴阳家的帮忙。”
有了刘瑞的鼎力支持,墨者工坊已开始研究便携式指南针。可这玩意造价过高,不说能不能全军配置,就说你出门在外要是把便携式指南针弄掉弄坏了,又能上哪儿去买去修?所以为了保险起来,脑子不错的士官也在学习传统的星象指路。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与匈奴的大战而作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