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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略有些发怔地注视着面前的木盒。
红木质地的盒子,看起来有些沉旧了,盖子打开,总共有十个格子,每份格子里都放着一块纯白色的点心,软软的糯糯的,像是点缀在苍木松柏中的点点白雪,莹莹得散着微醺的光。
牛奶团子。
不知道是牛奶,还是团子。
点心看起来还很鲜,仿佛刚刚才从蒸笼里端出来——但事实上,这盒点心已经存放大半年了。
在两百多天前,在那艘小船上,名为‘清野风吟’的少年将这份点心转交给了她,那个少年如此说道:
‘柱国大人...预感您会来,这是他托我转交给你的点心。’
这一切都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
就连那点心,也是那般的鲜。
对于追求永恒的神明来说,‘保鲜’一份点心倒是没什么困难,可神明能保鲜一份点心,却保鲜不了那刹那间划过天际的雷鸣。
她也可以封锁稻妻全境,用雷霆封锁整座大海,但却永远也封锁不住那艘要逃离的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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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家伙,在他人生的最后,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们一面也未能重逢,若她能再见到他,自己又会说些什么呢?
若能再见,也许她便不会错过了。
但这只是虚妄罢了。
雷已经死了。
影轻轻地摇了摇头,散去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和想法。
她合上了点心盒子的木盖,将盒子收拢在和服长衿中。
天色有些晚了。
暮色慢慢昏黄,柱国府庭院的那棵大松柏随风摇曳暮光,这座气派而老旧的庭院在夕阳的照射下越发枯黄,每一块砖瓦,每一层楼,都在晚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
影一身素白的和服,踩着木樨,树叶的昏黄影子婆娑映在纯白衣襟上。
刚才...那名为【女士】的外邦人所提出的协议,以及她那所谓的计划,影并不如何在意。
她觉得自己心慢慢封闭了,外界怎样,外交也好政治也罢,都与自己没什么关联了。
她在思考其它的事情。
神樱树的污秽
“鸣神...”身后忽然传来略有些惊讶的声音,“鸣神冕下?”
影回过头来。
是清野雷鸣的养女,天狗的后代,也是第二代的鸣神近侍,清野裟罗。
她灿金的眸子倒映着影的面容,微微弯下腰,紫萝般的长发垂落而下,行了一礼,语调平静地道:"您好。"
近侍么...
“裟罗。”半晌,影忽然问道:“若能重逢——只是如果罢了,若今日能重逢,你会说些什么?”
裟罗有些愣神,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影指的是谁,眸子垂了垂,微微摇了摇头:“鄙人不知。”
“但如果,裟罗能再见到他老人家。”
裟罗顿了顿,“也说不出什么太厉害的话吧,鄙人不善言辞...可能,我见到柱国冕下的第一句话,会是让他多穿一点衣服吧——今天快下雨了。”
今天的确快下雨了,略有些惨淡的阴云涂抹在落日霞光的周围,往更远处眺望,可以看见稀疏的白线,交织在晚霞云层与阴云之间。
清野裟罗回答的很认真,她是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的姑娘,也如她所言,她的确不善言辞。
“然后就是,叫柱国冕下不要再吸烟了...若能再见一面,若真有这样的机会,鄙人想要弥补曾经的遗憾,”
“这样么。”影轻声道。
这是很奇怪的话题,她们彼此之间都是心照不宣,口中的那个人已经死去了,所谓的如果永远也不能成为现实。
“鸣神冕下呢...?”清野裟罗试探性地询问道:“鸣神冕下会做些什么呢?”
雷电影不知道答案。
她微微垂着头,注视着那死气沉沉的衣冠冢,夕阳雨将庭院敲击得昏暗阴昧,松柏的枝干在细雨缠绵中微微发抖。
“也许。”半晌,影轻声道:“我不会再错过了。”
将军曾经对她说的话没有错,错过便是错过,一百年是错过,三天也是错过,自以为能永恒不变,那也只是自以为。
一百年错过了,在清野雷鸣弥留的最后三天,她也错过了,她唯一没能错过的便是那人的葬礼,但纯白色的雷霆划过夜空轰隆雷鸣化作哀乐时,她便明白她与那道雷霆...她与他的人生...擦肩而过。
“和我说说污秽的事情。”影顿了顿,忽然道:“今年的神樱大祓又要开始了吗?”
"是的。"清野裟罗认真地回答,“...士兵们已经着手清理污秽了。”
士兵么...
清野雷鸣最后的那段日子,便是为了那些士兵而死的吧,他一举根除了八酝岛四百年的污染...
那个愚蠢的凡人。
“清野裟罗,让士兵封锁影向山深处。”半晌,她轻声道,“我要去斩上一刀。”
今日暮色尚早。
——
无想的一刀。
凡是稻妻百姓都明白这一刀意味着什么,那是至高无穷的武道,是稻妻能走到今日的屏障,在那位将军的刀光之下,一切魑魅魍魉将会灰飞烟灭。
自天守的最顶峰。
厚重的乌云裹挟着滔天的雷霆,似乎要将天幕都给压碎,那纯白的身影矗立在天幕之下,雷电影微微合上眸子,薙刀轻轻开合,雷光顺着刀光蔓延出去,在天穹之上穿梭,沿途所经过的云海向两边漫卷分裂。
神的注视化作了雷霆,跨越了数百里的距离,来到了那樱花渲染的神樱岛上,影睁开眸子,眸子深处只有漠然和平静,在万丈的天穹之上俯瞰世界,万物都如此渺小。
清野裟罗做事雷厉风行——天还没完全黑下去,她便已经亲临了神樱岛,同时派遣幕府兵疏散了污染深处的神官。
影在等待着。
薙刀缓缓出鞘,发出刀剑的铮明声,落在穹顶上,落在远方的鸣神岛上,落在数里厚重的云霭之上,打出低沉的回音,化作了一重又一重的雷鸣。
她站的位置太高了,直到今天,影站立的位置都太高了,目光在云层之巅,万家灯火都在她的俯瞰之下,站在永恒的尽头,须臾的生命无法被她注视。
她注意到清野裟罗停了下来,似乎再劝阻一位要进山的少年,她的目光并未停留,她的目光要落在更广大的事物之上,她再俯瞰着所有人,影向山的所有百姓所有凡人,俯瞰观察着他们的动向,是否全部离开了污秽地。
一百年来是这样,三天来是这样,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又怎会去注视某一个人呢?
哪怕只是稍微停留一刹那。
——其实影从来便没有变过。
拔刀。
“呼。”
由雷霆丝线交织而成的眼睛缓缓睁开,滔天的雷光如潮水般灌卷开来,尽数收拢于那一刀之中,跨越了数百里的时光,无想的一刀自天空坠落而下。
污秽在纯白的刀光之中,一点又一点的消弭。
那道雷霆坠落于少年的面前,此时正值盛夏黄昏,樱花盛大美丽,色彩浓郁得如同燃烧,那道雷光就在他的面前,近在咫尺,又转瞬消逝。
他就在那道雷光的面前。
鸣神岛很美丽,特别是在夕阳倾泻重峦,酡红云彩交织细雨绵绵的时刻。
“呼...”
结束了。
可雷光没有停留,雷光未曾看到他,雷光也未曾照亮过他。
在鸣神岛的夏天,黄昏与樱花初落的时间里,他们擦身而过。
她要回到一心净土之中,去继续那场永无尽头的决斗,她无暇关注人间,也无暇关注那雷霆封锁之下的稻妻孤岛,灯火绚烂或是黯淡,灯火与她无关。
收刀入鞘,她收回了目光,鸣神道那满山的花海在她视线中迅速消散,她又回到了天守之中,阴暗死寂的楼透着数百年的沉闷气味,外墙爬山虎根脉扎进墙缝之中。
影低垂下了眸子。
“你很快就回来了。”
忽然,将军出声了。
“影,你从来便没有变过。”将军平静地道,“你一直喜欢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什么意思。"
“为将死之人做人偶是这样,现在与我比试也是如此。”将军语调很平静,“一直以来,你都是在逃避。”
“我不是曾经的我。我要走出这片楼,走出所谓的‘永恒’”影摇了摇头,“不然我也不会选择杀死你了,你正是我曾经的执念。”
“是这样么?”
将军道:“可若你真抛弃了我,你怎么杀不死我呢?你打败了我许多次,但每次我都会重来,我未能在你身上看见分毫‘未来’。我无法认可你。”
"你依旧是你,你从来没有变过——依旧在逃避,不是我把你挡在这片楼中,是你自己走不出这片楼——就像为将死之人制作人偶,终归只是你的心理安慰,因为你不愿去见证将死之人的死亡,所以便将自己困在了楼中。”
“现在也是如此。”
“你现在和我的决斗,也只是你在‘制作人偶’罢了,只是在逃避。”
“所以你永远也不能走出这片楼。为‘走出永恒’的决斗亦是一种‘永恒’。
作为武者,在无限的决斗和厮杀中,你能获得永恒的平静安宁,现在的你与五百年前的你并无不同。”
“不是这样的话,你早就赢了。”
“因一个凡人的死亡,你产生了想要改变的念头,但你根本就没有变过,你只是以其为借口,继续在永恒的净土中安宁下去。”
“所以你永远也杀不死我——所以我才会说,你总喜欢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
“若是能重逢,你不会错过——你曾这样说过。可若是重逢,你依旧会错过,因为你还是曾经的你,没有改变。”
"影。"
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
并不是这样。
那盒点心还在怀中,那盒点心还依旧鲜,奶白色的牛奶团子散着淡淡的清香。
影轻轻地抿着唇。
她尚未察觉到,自己下意识地攥住了衣角。
“不是这样。”她终于轻声道,“不会。”
她咬重了‘不会’的两个字眼。
“而且。”影注视着暗铅色的天幕,“那个凡人已经死了。”
——“继续吧。”
她拔出了薙刀,声音冰冷而低沉,潇湘暮雨交织阴沉的夜幕,落在她那纯白的和服之上。
...
清野豆腐店。
老店的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猪骨熬制的高汤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豆腐在锅中发出滋滋的声响,油慢慢渗透进松软的豆腐层中;那是一方老旧的小桌子,点着被炉,温暖的火光晕染开来。
清野裟罗认真地跪坐在榻榻米上,姿态一丝不苟,上升挺直,臀部搁置在精致的脚裸上,素白的柔荑交叠放在膝前。
在这家老店,她不会放肆。
她的右手侧,正是那位玩世不恭的宫司大人。
狐狸小姐趴在案牍上,浅浅地神了一个懒腰,狭长的眸子正促狭而带着某种恶味地注视着自己——清野裟罗不知道这眼神的具体含义。
在听说她与那少年所谓的‘决斗’之后,八重神子直接便是噗嗤地笑出了声,满口应和下她与少年的赌约,同时,自从自己落座后,她便一直以这种奇怪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而在她的右手侧,则是一位有着金色短发的女孩。
她正以一种警惕而不满的眼神盯着自己,像是一只打量着闯入领地的金毛小老虎,说着什么‘吃完了就马上走....’
而最令人感到怪异的...是那位在厨房中的少年。
很怪异。
相当的怪异。
怪异的既视感...清野裟罗不愿意承认的既视感。
那背影像是在重合。
她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可那狐狸乌冬散发出的味道却是那般的熟悉,像是透过了很远很远的时光。
“做好了。”
清野雷鸣将几碗乌冬面摆放在了木桌上,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细汗,一副可累死我了叉会腰牛逼一下的表情。
带着不确定。
她轻轻地夹了一口豆腐,放入了口中,慢慢地咀嚼。
半晌。
清野裟罗似不确定般,又尝了一口,顿了顿,却没说出些什么话来了,她沉默了很久。
她不会否认这份味道。
...和记忆味蕾中的一样。
——
ps:呼呼,累死四咕了叉会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