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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
清诺岩不知道沿路所见的...那是什么。
像大理石雕像,但质感却也不是石头,没有石头的纹路与反光。
细细的晶粒堆叠出了他们的形状。
纯白色的躯干,扭曲而又痛苦的五官,向前尽力曲张挣扎的手掌,狰狞的神色,拱起的经络...这些都被永远地定格在了遗迹的深处。
那是盐...盐么?
他试探性地触碰那些‘雕像’,哪知道刚一接触,后者便顷刻消融的初雪,瞬间崩塌,晶粒散在空中,闪烁这阴翳晦暗的光。
这是盐,清诺岩摩挲着指尖上的晶粒,他略一皱眉,抬眸向前望去。
漫长漫长的古道上,矗立着更多的盐雕,像是一座又一座盐制作的人形墓碑,那些墓碑一直向遗迹深处延伸,不见尽头,四周气氛诡异而死寂,弥漫着森然阴恐的氛围。
饶是最跳腾的荧,在这诡异的场景面前,也说不出俏皮话来了,她下意识地攥着清诺岩的衣袖。
想到钟离先生之前说的话,清诺岩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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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恐怕不是盐雕,这是尸体...
盐尸。
清诺岩发现,这些盐尸的腰间,都别着武器。
这些盐尸是如何形成的...他与荧都没有说话,他们同时想到了那个可能。
怪不得,钟离先生会说,‘真相’便是给予宛烟违背契约的惩罚。
他们加紧了步伐,向前走去,经过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空荡荡的穹顶回荡着他们的足音。
终于,走到了最深处——那是已经盐化了的殿堂,台阶,屋檐,穹顶,都盛开满了灰白色的盐花,灰白是此处唯一的色调,惶惶的烛火亦倒映着惨然的白光。
“不...”
“不是的..不...”
宛烟就矗立在殿堂的正前方。
清诺岩注视着她,发现她那钴蓝的眸子已没有多余的光彩,昏暗暗得近乎死灰,就在半个时辰前,这双眸子还闪烁着高傲而神采奕奕的光芒,
她嘴唇微微翕动的,乌白得近乎开裂,原本那巧言善辩指责他人的舌头...如今却也再难说出完整的词句来,只是喃喃自语般地道:
"不...不。"
少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她正注视着一姿势古怪的盐尸,那是一名男性,尽管已经盐化了,但依稀也能辨认出他衣着很华贵,似乎是地位很尊贵的盐民。
他双手虚握着,像是握着一柄刀,呈现出相当用力的姿势,竭尽全力地向前捅杀而去,五官狰狞,嘴角狠狠地咬紧。
那柄刀去哪儿了...?
那具盐尸手中的武器在哪里!
清诺岩知道,宛烟也知道。
宛烟双手颤抖着,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那两截碎刀,她曾仔仔细细地踹怀着这两截碎片,甚至为了得到它们不惜违背誓言,因为这是盐神的佩剑,但现在,宛烟却露出了看向魔鬼的表情。
惊恐,无与伦比的惊恐...
以及,头晕目眩。
宛烟向后跌倒在地,那两截碎片也应声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宛烟疯似般地远离那两截碎片。
在她惊恐的眼中,那截刀的锋刃似乎还淌着血,猩红而触目惊心的鲜血,那些鲜血不断地满盈而出,似要将她淹没。
杀死盐神的不是她所憎恨的浮舍,杀死盐神的是她那引以为豪的盐民!
她不是骄傲的盐民后代,她是罪人的子嗣!
“这是盐民杀死赫乌莉亚所用的刀刃。”
钟离平静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赫乌莉亚形神消散,临终前的场景便定格于此。魔神逝去的力量,盐化了尚未逃走的叛军。”
“盐民害怕魔神残骸的诅咒,便回到了这里,将剑折断,供奉于此处,希望能够平息她留下的怒火。可一个甘愿被子民杀死的神明...怎会诅咒他们呢?”
已经无需多余的言语了,面前这无声的场景,便是最赤裸裸的真相。
‘追寻历史真相,还原最真实的历史’——是这位历史学者一直挂在嘴边的格言,但现在最真实的历史摆放在她面前,这位正义小姐却不愿意相信了。
也许,她所追求的并不是什么真相,而是附和她心中幻想的真相。
这位虔诚到堪称盲目狂热的信徒,终于是迎来幻想崩塌的瞬间。
“那浮舍呢...浮舍又是怎么回事,浮舍那个罪仙呢?”
她喃喃地道。“他可是屠杀了盐民!他屠杀了地中之盐!”
信仰已然破灭,她必须找到其它的东西支撑着才不会倒下,必须信仰着其它事物,浮舍必须是个罪人,浮舍必须...
“我再重复一遍。”
钟离先生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他直直地注视着宛烟,“浮舍从未背叛。”
沉默。
钟离先生轻声道,他眸子微微动了动,半晌,道:
“相反,浮舍也许是盐之魔神...唯一的【友人】”
浮舍是盐之魔神唯一的【友人】
宛烟的心脏似乎骤停了。
心中近乎空白一片。
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友人?
友人。
浮舍是盐之魔神唯一的友人....!
“你将其称之为屠杀,不过,倒更像是【复仇】,为友人死亡的复仇...”
钟离声音低沉:
“他杀死的盐民,全是参与了刺杀盐神的叛军,和高高在上的统治者,除此之外,无辜者他一人未杀,因为赫乌莉亚爱着她的百姓,而浮舍尊重她的友人。”
还有一句话钟离并未说出口。
那时的浮舍,已然趋近入魔,已然被业障侵蚀,但即使如此,他亦未对弱者善者动戈。
“相反的是。”
钟离道:“失去了魔神庇佑的妇孺老人们,需要寻求的神明庇护,是他写下了引荐信,让残余的盐民来到璃月后,将信交给摩拉克斯。”
亦有一件事,钟离并未言说,那便是,这封信是钟离收到的最后一封,是他用最后理智...写下的书。
换言之,是浮舍最后的【遗书】。
当钟离从远渡而来的盐民手中收到这份信时,浮舍已经死了。
钟离尚且记得那封遗书的内容,明明是最后的遗书,却不提及自己,没有问候没有哀怨没有遗憾,语言朴实而简单,字字句句只有...人民。
赫乌莉亚爱着的人民。
璃月的人民。
语气说是引荐信,与其说是遗书。
倒不如说,这是那个男人在入魔前,对赫乌莉亚,对百姓,对这个世界,
——最后的情书。
“他从未背叛过。他对得起任何人。”
钟离注视着跌倒在地的宛烟,注视着她那近乎癫狂的眼眸,平静地道:
“宛烟。”
“他甚至对的起你,作为地中之盐遗民的你。宛烟,他对的起你。
也许,你能成为学士,你能在璃月无忧无虑地学习,不受歧视不受偏见地长大,你能加入银原厅做官,你能站在这里辱骂浮舍是一个叛徒,这一切,也许是他的功劳。”
什么。
太荒谬了。
这一切都,太荒谬了。
宛烟喃喃地道。
钟离平静地道:“因为他知道,背弃信仰并杀害神明的子民,在任何国度都是寸步难行,即使摩拉克斯接受了他们,璃月人也很难接纳他们。”
“他们也许会遭到排挤与歧视,乃至于罪名的后代也会受到鄙夷——可你们却并没有,宛烟,你并没有。”
钟离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他顿了顿,继续道。
声音并不高,但落在宛烟的心中,却宛雷霆万钧,将她所信仰的一切都给劈碎,那赖以为生的人生观于此顷刻崩塌:
——“因为他与盐民立下了的契约。”
浮舍吞噬了业障,浮舍亦吞噬了罪孽。
“所有罪责,都交由他来背负,盐神是他杀死的,地中之盐,亦是他摧毁的。他让盐民保持这样的口供,在他写于摩拉克斯的推荐信中,亦是写下了这样无理而固执的交代!”
“这便是你所要的历史真相了。”
钟离灿金色的眸子注视着那不断颤栗发抖的少女,说出了最后几句话:
"摩拉克斯的确修改了历史,浮舍的确修改了历史。你说的对,他们的确这样做了。"
“他们将英雄扭曲成了罪人,而半个月后,浮舍死了。”
钟离顿了顿,轻声地道:
——“无人再为他哭泣。”
食岩之罚结束了。
不...
不...不会的。
浮舍...没有背叛。
背叛的是他们。
卑劣的是他们。
浮舍...帮助了他们。
浮舍,替遗民承担了所有的罪责所有的辱骂所有的唾弃。
而自己...享受着浮舍带来的福利,却傲慢而自大,却狂妄地相信着自以为的一切...并踹怀着自私的‘大义’,向施恩者唾骂。
多么的自私。
自大而自私得...像是两千年前,向爱着人民的盐神动刀的叛军一样。
丑陋。
她不配做历史学家。
这便是食岩之罚,最残酷的惩罚,只在一瞬间,便摧毁了宛烟所信奉的一切,
宛烟心脏几乎停止了,她嘴唇不停地颤抖着,她胸腔中无多余的情绪,只有要将其淹没的彷徨与无助。
她颤抖着,面颊忽而有些湿润,她下意识地用手触碰,那触觉很冰冷。
这是什么...
宛烟身子晃了晃,大脑昏沉而混乱,她勉强维持着站立,她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
那是眼泪。
宛烟依终于知晓了捏住她心脏的那股情绪究竟是什么,那是悔恨,深深的悔恨,刻入骨子里的悔恨。
“对不起...”她低垂着头,咬着牙齿,哽咽着道:“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
清诺岩注视着这一幕,自始至终,他都在安静地倾听着,如一名看客,并未插言或打断他们。
钟离说的故事,既是说给宛烟听的,似乎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前世原来叫做浮舍啊。
真是个笨蛋。
清诺岩遥了遥头,太笨蛋了,怪不得会死,这种笨蛋活不了多久的——而清诺岩认为自己不是笨蛋,自己肯定能活很久。
这姑娘...哭得真厉害。
宛烟似乎在忏悔,在道歉。
其实没什么好忏悔的,只不过是死后挨点骂而已,清诺岩死后才不会管什么洪水滔天呢。
谈不上什么原谅,但也不是怨恨...清诺岩只是无所谓的。
他明白自己的性子,浮舍...曾经的自己肯定是很幸福地死去的,这是很帅气的死亡,他自己都觉得这很帅气,所以没什么好感伤的。
只不过,钟离先生说‘这便是事实真相’,但清诺岩却觉得奇怪了。
现在想来,约定中找到盐尺与盐罐,并唤醒‘她’,约定里的这个她便是盐之魔神赫乌莉亚了,那按理来说,盐神应该是没死的。
他还要去唤醒她呢。
可在钟离先生的故事中,盐之魔神却是逝去了。
这其中,似乎另有隐情,两千年前,必然还发生了其它的事情。
也许,浮舍...也便是自己,也许为赫乌莉亚做了更多的事情。
真相中还藏有真相。
这趟旅程似乎结束了,他们也要离开了,宛烟自然也是无颜再留在此处。
钟离先生又与她提出那个契约,今日听到的事情,要永远埋藏在心中,不能告诉任何人。
半个时辰前,听到这个契约,宛烟还在心中嘲笑钟离此地无垠三百两的虚伪。
但如今,再立下这个契约时,她心脏感受到了阵阵痉挛,贯彻入骨髓的痛楚和震撼,以及明白了这份契约所代表的沉甸甸的含义。
这是一份诅咒,折磨人心的诅咒,也象征着浮舍的觉悟。
而她将要永远地承载着这份诅咒,永远无法向他人提及,道德的罪恶感...也许将伴她度过终身。
宛烟立下了这个契约,她必须接受这个惩罚,她独自一人离去,昏暗的夕阳散乱成片片灿红的碎片,仓皇地照着她的影子。
...
在临别前,清诺岩将自己的疑惑向钟离说了,当然,他隐去了约定,“钟离先生,盐神真的逝去了吗?”
盐神真的逝去了么。
钟离怔了怔,他露出了沉思之色,半晌,他向清诺岩道:"以普遍理性而言,便是如此了...此后两千多年来,并未探寻到盐之魔神的踪迹。"
他忽而改了口,“但当时的情况复杂,便是摩拉克斯也难以理清,要以怀疑的角度看待历史,也许...也许存在这个可能。”
“钟离先生。”清诺岩认真地道:“这趟旅程还没有结束。”
黄昏晦暗了夕阳,少年看着钟离先生的眼睛,道: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去做。"
两千四百年前的地中之盐,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清诺岩望向天幕,
云翳昏暗,厚重的雾霭滚动着空明的雷鸣声,地中之盐似乎要下雨了。
——
又下雨了。
浮舍收回了眺望的视线,
地中之盐这几日老是下雨,淅淅沥沥的,路上的泥土潮湿而干泞,细细蒙蒙的雨线覆盖了略显阴霾的天幕。
晚上也黑的很快。
浮舍撑着竹伞,清脆的雨滴敲击着竹伞的边缘,他顿了顿,踩在阡陌小道上,继续赶路。
【剩余寿命:三十日】
他回了璃月一次,偷偷去见了所有夜叉,进行仪式,当然,没有被他们察觉。
他也在奥藏山——他的家山脚下停留了一会,当然,浮舍没有选择上山。
不然,他就舍不得走了。
业障吞得多了,连带着浮舍的实力也跟着上升了,若忽略副作用,让他继续吞下去,他甚至能突破此生的极限——达到尘世执政的地步。
当然,这一切只是空谈而已。
他随时都会崩溃。
他其实很满足的。
他去璃月的集市买了鲜的沙丁鱼,璃月是海港城市,那里的海产很鲜——摩拉克斯这家伙不喜欢吃鱼,真是没有口福。
他要死了,所以便喜欢想这些乱七八遭的事情了。
雨敲击着竹伞,他微微抬起伞沿,眺望着烟雨蒙蒙的地中之盐。
那个死缠烂打的笨蛋,今天有口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