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岁重新抬头看向前边两人,梁震似乎觉得自家师兄太过吵闹,于是单手掐诀,屏蔽了周围的暴雨声,在张关易的说法上,又与虞岁解释了一番。
虞岁这才接受眼前的冰蝶是自己师兄的事实。
她弯腰伸手将冰蝶捧在手中,虽然瞧着冰凉透骨,但是捧在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重量和温度,脆弱得一触就碎。
可虞岁能从冰蝶身上感受到梅良玉的气息,来自断掉的神魂结契,怎么斗法才会让人在活着的状态下,断掉神魂结契?
这里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全是因为暴雨冲刷而滚落的山石。
既然是张关易出手,那他肯定也知道自己与师兄有结契这件事。
“这真的是我师兄吗?可是我分明察觉到与师兄的结契……”虞岁假装不小心透露出结契这件事来试探二人。
“你们鬼道家的神魂结契嘛!”张关易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你俩关系不简单,如果你真的能将他唤醒,那你在他心里……”
没等他说完,虞岁就道:“结契断了。”
张关易怔住。
虞岁轻声说:“我和师兄的神魂结契断了,张院长,你告诉我,我师兄还活着吗?”
张关易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事,转着眼珠子没答话,而旁边的梁震则向虞岁伸出手,平声道:“把冰蝶给我。”
梅良玉若是主动断了神魂结契,便是个危险信号,让南宫岁带着冰蝶,恐怕真的会发生他担心的事情。
换做以前,虞岁面对圣者压迫,肯定乖乖将冰蝶交出去。
因为异火她总是对圣者有着一定程度的恐惧感,梁震说这话的时候,也带着几分命令的压迫之意。
此刻虞岁垂眸看了看被捧在掌心中的冰蝶,摇摇头,往后退步:“如果师兄是因为两位院长才变成这样的,我不会把他交还给你们。”
梁震说:“倘若是他主动断掉的结契。”
张关易看了眼自家师弟,挑拨离间啊。
虞岁却完全不受影响:“师兄会自己告诉我。”
梁震见虞岁没有将冰蝶交出来的意思,伸出去的那只手收回掐诀,脚下展开黑白八卦,运行奇门六甲。
他并未使用道家常用的金雷,而是用的最简易的八卦生术,威力却翻了百倍。
离卦生术·周天火。
爆燃的烈火化作无数只火焰之手朝虞岁杀去,它们的目标是虞岁手中的冰蝶,梁震施展的周天火,火光几乎照亮了整座山谷。
飞溅的暴雨在火光中现形,溪水清澈,倒映出辉光。
火中的少女站立着,却无所畏惧,燃起护体之气,心火符显形立在身前,展开的烈阳阵让地面的花草转瞬化作火星灰烬。
火纹不断从地面攀升而起化作燃烧的鹰爪拦截。
双方势均力敌,谁也没能前进半分。
虞岁直视她的敌人,没有逃避,亦没有恐惧。
除去她曾经对梅良玉的承诺,倘若她喜欢梅良玉,那她什么都愿意做,而此刻她也不愿继续恐惧——
我若是没有主动使用异火,你们如何能发现?
当她使用异火的时候,谁也逃不掉。
既然如此,为何恐惧的是我?
该恐惧的是你们。
藏在虞岁神魂深处的火焰轻轻晃动,脑海深处传来怪异的声响,犹如第一次异火预言灭世时传来的声音诡异又魅惑:
“不用害怕。”
“你才是掌握他们生死的人。”
虞岁掐诀的手指微微颤抖,克制心底隐隐翻涌上升的兴奋,嗜杀的刺激,想要看见万物毁灭那瞬间的快感。
梁震对虞岁施展的烈阳阵只惊讶一瞬,修长指间夹杂一张紫色符箓朝前甩去。
符箓紫光四散,化作十七道光杖将虞岁封印在原地,梁震脚下一转,旋即出现在虞岁身前。
他刚到达烈阳阵中心朝少女伸出手,阵中的人影却化形散去。
鬼道家的定魄虚影。
这反应速度可真快。
梁震抬眸,在黑夜与火光交汇处准确找到少女的身影。
张关易停留在原地没动,却将他们交手的每一幕看在眼里,男孩双手抱胸,嘴里叼着朵被狂风卷过来的纯白野花,黝黑的眼瞳平静盯着前边的二人。
虞岁要带着冰蝶离开山谷,御风术跑了会,才发现附近不对劲,山谷这一段路她来的时候并没有走过,可山谷也只有这一条路。
她心头疑惑刚起,眨眼就回到梁震身前。
虞岁此刻和梁震的距离只一步之遥,梁震挥手要抢冰蝶,虞岁刚要后撤躲开,耳边却有金雷炸响的动静。
她余光瞥见后方袭来的两道金雷,堵死虞岁后撤的动作,只能被迫朝梁震迎上去近战交手。
虞岁反应极快地曲肘格挡开梁震,鬼道控魂同时使出巽卦生术·转风音,一股股风浪从下往上掀起,猛烈伤眼,使得梁震偏头躲闪。
少女眼眸流转金色的雾气,流动的金色细腻雾气几乎覆盖了她的全身,将护体之气转化,是鬼道家七识全开的形态。
控魂三重,同时施展天机·摄灵,清脆铃声响在梁震耳边,他眼珠动了动,朝虞岁惊讶望去。
南宫岁对鬼道控魂的使用简直炉火纯青,没有衔接的空隙,全都在同一时间进行,也就没有给对手太多反应的机会。
摄灵短暂的控住了梁震,给了虞岁足够的时间拉开距离。
她御风术远离地面,之前突然被带回梁震身前,虞岁怀疑是因为地面的原因,可此刻就算她御风术悬浮于空,却还是在转瞬间被带回张关易身前。
站在溪河石头上的张关易朝空中的虞岁歪头一笑,艮卦生术·摇山,重力压迫,让虞岁狼狈落地。
张关易看见少女眼中的惊讶,主动解释:“这招叫吞距,可以无限制拉近或者拉远我们的距离,最开始我们在这,你还在山谷中间。”
男孩打了个响指,得意道:“啪的一下,你就被吞尺带到我面前,就算你现在跑到山谷入口,我也能用吞距把你重新拉到这来。”
“张院长……”虞岁刚开口,就瞥见梁震来到自己身后。
张关易用吞距控住虞岁,让她无路可走,不管往哪个方向跑,都会回到原地。
“如果你们的神魂结契已经被他断掉了,那对你来说确实有些危险。”张关易唉声叹气,对冰蝶伸出手,“还是回来吧。”
冰蝶从虞岁掌心飞走,在少女怔愣的注视中,缓缓停落在她皙白的锁骨上。
张关易看愣了。
他第一次遇见在蝶梦中却不听自己使唤的冰蝶。
“回来。”张关易认真叫了声。
冰蝶翅膀颤抖着,却没有离开虞岁。
虞岁伸手捂住停在锁骨处的冰蝶,也认真道:“我不觉得危险,既然张院长要我试试是否能唤醒师兄,那就请给我一点时间。”
张关易摸了摸下巴,像是在专注思考,似乎没注意虞岁在说什么。
片刻后,张关易说:“那冰蝶就给你吧。”
梁震不赞同地朝他看去:“师兄。”
“这就是他的选择。”张关易指着不愿意从虞岁身上飞回来的冰蝶说,“何况我没记错的话,这小姑娘也是常艮的徒弟,我要是不给她冰蝶,她将常艮召唤过来怎么办?”
梁震无奈道:“你不是有办法的吗?”
张关易却意味深长道:“她不是从未说过要去找常艮,而是打算自己把人唤醒吗?”
梁震回味过来这话的意思,再看虞岁的目光带着点深意。
难道说……她知道梅良玉缺失的记忆?
这两人都神魂结契了,梅良玉很可能把自己的秘密都告诉了她。
梁震望着虞岁,一时无话。
虞岁重新将冰蝶捧在掌心举到眼前,细细打量,手指温柔抚摸脆弱的蝶翼。
——你沉溺在什么样的梦境中?
——是过去那些美好的记忆吗?
她隐约能猜到张关易和梁震的目的,有的人想要师兄保持记忆缺失的状态,有的人却逼着师兄必须想起来。
“你要真心想唤醒他,就只能待在这山谷中,不能踏出山谷一步。”
张关易告诉虞岁:“你可以多陪他说说话。”
虞岁答应了。
她守着冰蝶从白天到黑夜,和冰蝶一起聆听山谷中的暴风雨,虞岁最开始还会和冰蝶说话,暴风雨若是变得猛烈,便躲在山石后安静看着风暴摧残山谷中的花草。
一天、两天、三天……冰蝶只是安静地待在虞岁身边。
张关易和梁震远远看着,没有打扰。
因为阴阳异象带来的暴风雨,整整下了一个月。
白日天光乍亮后,虞岁看着逐渐变小的雨势,莫名认定这将是最后一场雨了。
她看向手中的冰蝶,杏眸漆黑又湿漉漉的,倒映着一动不动的冰蝶,像是雨后定格的一幅画。
“师兄,没关系的,你可以在蝶梦里好好休息。”虞岁轻声对冰蝶说,“如果能看见死去的人活过来,你想要永远停留在梦中也没关系。”
“留我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也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如此残忍的对我……不用醒来也可以。”
虞岁缓缓低头亲昵地碰了碰冰蝶,声音似有似无:“师兄,明明是你该多和我说说话。”
*
那细碎的、亲昵的声音在入夜时分传入少年耳边,梦外的世界暴风雨散去,梦里的世界却迎来惊雷炸响。
东兰离站在燕都的城墙之上,眼中倒映城墙上燃烧的火把,耳边传来下方禁军传递情报的高喊:
“六殿下在七日前于六州高原重伤失去踪迹!”
“六州叛军跨过三鹤河,六殿下仍旧下落不明!”
“长犽铁骑在六州全军覆没!”
“六殿下的踪迹出现在六州出云城!”
“报!周国刑水司之主、刑季,青阳南宫王、南宫明求见陛下!”
“开城门!”
狂风吹折了火焰,东兰离在雷鸣狂啸中,听完了这一个月的汇报,他朝城墙下看去,两列人马最前方站着的,便是方才禁军汇报的刑水司之主和青阳南宫王。
刑水司之主穿着黑色长衣,神色冷漠。
青阳南宫王身着白色长衣,系着青红交错的腰佩,俊雅的面容带着怜悯众生的温和笑意。
他的身旁还站着一袭白裙的女孩,女孩以白纱蒙面,露出一双极黑的眼瞳,高傲地审视眼前的一切。
随着厚重的城门向他们敞开,两方队伍带着痴傻疯癫的六殿下入宫面见燕王。
这是东兰离第一次见到南宫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