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给徐典收尸的两位教习分别是农家的廉珅,兵家的步三。
两人都是彪形大汉的长相,站在土刑阵外就像是两尊门神,威猛十足。
廉珅问里面的人是怎么回事,那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不敢拒绝,可卫仁和万棋不敢说实话,
卫仁瞥眼去看万棋,示意他想办法。
万棋硬着头皮跟两位教习解释:“就是咱们现在看到的样子,他们被困在了土刑阵里出不来。”
说了等于没说。
卫仁在心里忍笑。
张平辉指着土刑阵里的三人问:“他们晕了多久?”
“大概三四个时辰了。”万棋指了指盛暃,“那个有赐福保命术的估计快醒了。”
“南宫岁怎么样啊?”张平辉琢磨道,“没看出什么外伤,严重吗?”
万棋用不确定的语气说:“应该不严重吧,可能就是太累了。”
“累了?”张平辉挠了挠下巴,坏心思地指挥卫仁,“你去跟南宫岁说,就说梅良玉要死了,看她醒不醒。”
卫仁觉得他有病,冷脸反驳:“凭什么要我去说?”
“哦,那我去说呗。”张平辉也不在意,御气朝土刑阵内的大喊,“不得了!天大的坏消息!梅良玉被人围攻追杀,身受重伤,马上就要死了!”
阵外风暴满天吹,阵内风平浪静。
张平辉还连喊了三次,虞岁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哇!”张平辉失望道,“这跟我想得不一样啊!她半点反应都没有!”
卫仁忍无可忍:“她晕过去了,你想要她有什么反应?”
“他们不是……”张平辉本想说虞岁和梅良玉两情相悦,转眼看见卫仁,思维跳跃,直接忘记自己要说的话,反而问道,“你谁啊?你和南宫岁很熟吗?你们什么关系?”
卫仁:“无可奉告。”
张平辉问万棋:“那你呢?”
“啊?”万棋装傻。
张平辉可不好糊弄:“别装,问你跟南宫岁是什么关系!”
万棋张了张嘴巴,慢半拍道:“就……同一个学院的弟子关系啊。”
“我看你俩就很可疑,说不定南宫岁就是被你们困在土刑阵里的,梅良玉又不在,你们这样不行,老廉!我申请暂时退出九都卫,加入这次百家夜行试炼!”张平辉撩着衣袖,准备站在土刑阵前当门神的模样。
廉珅一巴掌给他抽过去,打得张平辉捂着肩膀直哆嗦:“规则里可不允许你这样!走了!”
张平辉被打地嗷嗷叫,边叫边跑。
另一名兵家教习步三扛着徐典的尸体跟在后边,一行人行到远处后,廉珅抓过还在嗷嗷叫的张平辉,在对方还未来得及反应前,一拳猛击他的腹部,将人敲打击晕。
廉珅扶着晕倒的张平辉,把人放地上,对步三说:“得速战速决,南宫岁之前拿到了名家钥匙,肯定是隐瞒了自己会名家九流术的事,也许她也有赐福保命术,到时候多留个心眼。”
步三将徐典的尸体放张平辉身上,沉声问道:“阵外的两个学生怎么处理?”
廉珅说:“都已经中蛊了。”
在卫仁和万棋集中精神应付张平辉的时候,廉珅已经放出瓮虫蛊,让他们在自己走后陷入昏睡。
将徐典和张平辉安顿好后,廉珅和步三开始往回走。
等二人走远后,被尸体压在最下边的张平辉动了动,咳嗽着一把掀开残破的徐典,嫌弃地擦拭着身上的血迹,苦恼道:“两位教习,规则里也不允许这样啊。”
张平辉坐起身,伸手按压被廉珅打了一拳的腹部,撩起衣袖看了看,有一圈黑色的印记停留在皮肤上。
“瓮虫蛊。”张平辉挠挠头,有些烦。
这瓮虫蛊看似没有封住你的五行之气,但是你御气的瞬间就会感觉到停滞,像是被装进一个密不透风的箱子里,无论如何都无法往外部输送任何信息。
虫蛊在他身上,瓮蛊在廉珅手里,瓮蛊可以反向将他使出的九流术还给虫蛊。
张平辉拿出听风尺,也不管梅良玉能不能看到,反正先把两位教习要去杀南宫岁抢息壤的事发了过去。
“你不回我,那我就没必要去,你要是回我了呢,我就帮帮你。”张平辉拿着听风尺躺下,望着冥湖昏暗的天,“话又说回来,你从逆古楼出来去哪了?”
廉珅和步三往回赶,快到土刑阵的时候,却看见本该躺在里面的盛暃捂着额头坐起身。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躲去山石后面。
原本以为是天时地利的好机会,没想到又出了岔子。
廉珅心里有些懊恼,早知道就该当面动手的,免得走这一趟耽误了时间。
到底是心软了,没法当着学生的面做这种事。
步三示意廉珅再等等,先观望一下盛暃的状态。
盛暃醒来后有些茫然,身体的疼痛都被赐福保命术修复,现在状态良好,就连外伤都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他睁开眼就看见躺在地上的虞岁和牧孟白,下意识地起身要朝两人走去,那些不堪的记忆却转瞬涌来,让盛暃起身的动作顿住。
青年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看向晕倒的虞岁时,脑海里响起少女轻佻傲慢的声音:
“我就是故意的,那又怎么样?”
“是你自己非要在我这里求个输赢。”
“我够给你面子了吗?”
盛暃一手虚虚支着额头,眼睫颤动,回味着当时的一幕幕,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他对自己情绪激烈,冲动之下说出的话感到不自然,同样也震惊虞岁的态度。
那厌恶又轻慢的目光,恶劣又随意的语调——这些都是盛暃第一次从虞岁身上看见,目标还是自己,盛暃当时只觉得她怎么敢?
这个可怜又弱小的妹妹,怎么会有如此勇气和胆子这么对自己?
南宫岁怎么可能会对自己说出那种话?有那般想法?
盛暃眸光颤抖地盯视着就在自己几步远的少女。
还是那张脸,天真无邪又可怜无辜,总是乖巧温顺地聆听承受,从未表达过半分反抗之意。
她没说过自己讨厌,没说过自己不喜欢,没说过自己很烦,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
我又有什么错?
可怜你就有错吗?
盛暃盯着虞岁的眸光渐深。
换做从前,他光是想想都觉得生气,会越来越愤怒,可此刻的盛暃却越来越冷静。
记忆里那个乖巧的妹妹被方才冷眼说着“那你就去死”的少女撕碎,让盛暃有一种这些年都是梦境幻想的错觉,一切都是虚假的。
盛暃看了眼土刑阵外,万棋和卫仁都晕倒了,边上还倒着一个早已晕了不知道多久的季蒙。
土刑阵一时半会解决不掉,盛暃起身朝牧孟白走去。
两人对比,牧孟白伤得比较重些,虞岁当时没机会帮他稳一稳五行之气,就被无相蛇附身晕倒。
盛暃探了探牧孟白的伤势,肋骨被自己踹断了几根。他深吸一口气,又记起牧孟白骂自己的话,心里几种情绪翻滚。
高贵的世家少爷伸出手,帮好友收拾伤势。
帮牧孟白处理伤势的时候,盛暃的眉头逐渐皱紧,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那些事真的是我做的?
我怎么会真的对他动手?
当时确实愤怒,想把徐典沈六他们都杀了,就算牧孟白拦了我,我也不该控制不住对他迁怒才对。
还有对虞岁也是,盛暃就算心中不悦,有那种想法,也不该蠢到直接朝本人发泄出来。
是哪里出了问题?
盛暃停下来开始思考。
可人的记忆会下意识地规避对自己不利的部分,只保留对自己有利的。
就像思考和虞岁的关系,盛暃最先想起的都是自己对虞岁的好,于是就会产生“我都这样了,你还想要怎样?”的想法。
盛暃越想越烦。
他等牧孟白的五行之气稳定之后,才来到虞岁身旁伸手探了探,不巧刚好摸着了虞岁的左手,手腕传来的灼热温度让盛暃再次皱起眉头。
但仔细探查后,又察觉不出有什么问题。
内外都不见有伤,也没有中蛊中毒的迹象。盛暃不放心地输入五行之气入体探了探,也没有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盛暃盯着虞岁的左手,心头自嘲地笑了声。
人家一夜升八境呢,修行上肯定有什么秘密,担心那么多干什么。
盛暃在土刑阵内守着两个人苏醒,同时思考之前自己失控的行为是为什么。
躲在暗处观察的廉珅和步三则在商量如何行动。
步三说:“从盛暃的样子看,似乎他也不知道南宫岁受了伤才晕倒的。”
“人晕着对我们来说才更有利,倒是这盛暃……保命术修复了他的伤势,估计会被他拖一段时间。”廉珅说,“就看是我们先把土刑阵破掉,还是等土刑阵到时间消失。”
“我来想办法在不影响他们的情况下破掉土刑阵。”步三说,“如果南宫岁提前醒了,那就先用蛊控制他们。”
廉珅点点头。
冥湖的天总是这样惨白暗淡,似乎永远不会变,也就没法靠它判断时间。
这会外边应该是白天还是黑夜?
盛暃走神地想到。
一直安静躺倒在地的少女却眉心微蹙,缓缓睁开眼。
盛暃第一时间注意到虞岁的动静,他站在虞岁和牧孟白之间,神色略显迟疑地朝少女看去。
虞岁揉着眼睛从地上坐起身,微微仰头朝站在身旁的青年看去,双眸清明。
盛暃本想问她感觉如何,怎么伤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别的意思:“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虞岁眨了眨眼。
盛暃觉得如今的自己总算是看穿了虞岁的伪装,她目光清明,没有丝毫疑惑,分明是知道的。
于是盛暃蹲下身,直视着虞岁的双眸,冷静地问道:“你说要我去死这句话,是真的吗?”
虞岁微微睁大眼,露出错愕和惊讶的表情来。
盛暃心想,你要继续装下去,好,那我就陪你演,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虞岁却说:“你原来也可以这么冷静地问出这种话吗?”
这下轮到盛暃愣住了。
什么意思?
盛暃感觉自己刚才一厢情愿了,有些恼,脸色也变了变。
“我问你话。”盛暃加重了语气。
虞岁反问:“你对我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盛暃深吸一口气,说:“那是我情绪不好,冲动所言。”
“那就是真心的。”虞岁说。
“不是!”盛暃反驳,“那些话不作数!”
虞岁却笑道:“三哥,你不是亲口说了可怜我吗?”
盛暃没法立马反驳这句话,甚至有些不能理解,他强迫自己冷静后,说:“你觉得我错在可怜你?”
“什么错?”虞岁却惊讶道,“我们的关系有什么对错之分,我只是觉得你很烦。”
盛暃被她这话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气笑道:“你嫌我烦?”
“你既让人烦又让人厌,总是和顾乾争来争去也很无聊,偏偏你非要把目光放在我身上,每次都让我来选。”虞岁也回望着盛暃的双眼,“你还记得顾乾没出现之前我们是怎样的吗?”
互不干扰。
她是外人口中蠢笨的平术之人,他是外人口中的天之骄子。
“你一开始就讨厌我。”虞岁说。
盛暃笑道:“我要是讨厌你,我会在那些人说你蠢笨的时候维护你?”
虞岁也听笑了,语气带着几分隐晦的嘲讽:“三哥,你维护的是我,还是讨厌那些人说你有个愚蠢的妹妹。”
她可以蠢笨,可以是平术之人,但不可以被冠以“我的妹妹”的名声。
盛暃确实不觉得虞岁像外人说的那么愚蠢,因为他不允许这样的人是他的妹妹。
虞岁如此直白地说出来,除了让盛暃感到难堪以外,再没有别的了。
虚伪的到底是妹妹,还是他这个兄长?
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难言,盛暃额前青筋直蹦,呼吸变沉,但他都竭力忍住了,没有暴怒地大喊大叫或者跟虞岁动手,但却好似更加危险。
躺在地上原本醒了的牧孟白,在听见兄妹二人开启谈话时,就默默闭上眼不敢起来。
“好,好。”盛暃站起身,盯着虞岁咬牙切齿,“所以这些就是你这么对我的理由?”
“我怎么对你了?”虞岁无辜地望着盛暃,“我忍了你这么多年还不够好吗?我现在才说讨厌你,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南宫岁,你……”盛暃想骂她,可看着此时的虞岁,却没法再像以前一样,让那些谩骂之词轻易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