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的麦穗随风晃动，像极了开学典礼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喇叭聒噪的响声翱翔在金色的海洋上空。中州第一中学分校毗邻一片麦田，麦芽的芬芳随着阳光一起飘荡在学校。当下一个夏季到来，这些前来复读的坚毅面孔将和下一茬的麦子一起收获。下午的课程刚刚结束，偌大的校园却无人群的喧闹。
听！夏日炎炎，校园里没有一丝蝉鸣。任何扰乱教学秩序的因素在学校都被“捕杀殆尽”！
形色匆匆的学生不愿意浪费一点儿时间在路上，跑进食堂，站着吃饭。若是这里开快餐店，老板定要赚一个盆满钵满，不需要摆放冰冷的长凳与快节奏的音乐，这些特殊的顾客便快速的消灭饭盒里的食物，给其他同学让座。
“嘣”地一声！石破天惊！金属的撞击声余音环绕，校园里的安静被打破了。
教室的窗户里瞬间挤满数不清的人头，二楼的栏杆处也趴满了吃着水果，喝着牛奶的吃瓜群众，甚至有个男生手里还拿着一个“热得快”，上面还有些蒸腾的水汽。
一个穿着红色球衣的男生在众人的目光下慢慢地走向了垃圾桶，他居然将手伸入到了垃圾桶里，然后从中抓出了一个足球！
球衣男生转着球微仰着头地走了十几步到台阶处，然后把球放在地上。他微眯着那双青涩但不失锐利的双眼盯着垃圾桶——那双眸子黑白分明透着少年才拥有的眼神。垃圾桶的盖子是空心的伞状，其中的空心洞直径大约只比足球大一点儿。
“卧槽！他刚不是踢进垃圾桶的吧？”“这离得有十几米吧”
男生好像完全没有听到这些声音，脸上是酷酷的什么事情都不在乎的表情；又好像听见了这些声音似地隐秘地握紧了拳头。周围的人群绷直了身子，像是上过劲儿的发条。
“砰！”“嘣！”
因为势大力沉，足球几乎没有旋转就打在垃圾箱的盖子下方，反弹进了箱子里！周围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感叹声，居然还有掌声！
男生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随后脸上带着跟夏日一样灿烂的笑容！
有同学主动跑去捡球，加入了“摧毁”垃圾桶的运动！他对准垃圾桶直接一个大脚，球的方向居然诡异地拐了一个直角踢向了与教室只有五米远的操场！操场显然没有做好准备，橙色的塑胶跑道里枯黄的杂草尚且参差不齐。鲁迅先生也许是看到此情此景才写的《野草》。白色的足球落地后便没有弹起来，静候在杂草丛中，它似乎在等待，等待别人来踢走它。但跟那些在单位混吃等死的人们撅着屁股等领导来踢着走不一样，它在等待那些在阳光下奔跑的热血少年，它在期待青春的力量。
足球没有等待太久，男生们在人群的哄笑声中争先恐后地跑向了操场。
互不相识的少年们在足球的等待中，在模仿猿人的嘶吼中，扑向了操场。他们吼叫、发泄、奔跑，目标只有一个——足球，就好像他们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考上心目中的大学。他们是自己心中的失败者，高考的失利让他们无法忘怀，心里难过地像随时喷发的火山。只靠着沉重的课业来掩盖。但盖上锅盖，并不会使得沸腾的水冷却。压力四处乱窜，火山岌岌可危。
此时足球动了，“砰”的一声，从北边飞向了南边，“嘣”的一声，从东边传向西边，人一窝蜂地跟着球跑，没有技战术，没有传切配合，只有原始的奔跑、原始的目标、原始的发泄。球衣男生刚开始时还觉得耻与他们为伍，竭力将球控制在脚下，但人太多了！像是成群的沙丁鱼撕咬他的双腿，夺走了他的球！他低声咒骂着，不再跑空挡，放下了包袱，也开始追着球满世界跑。
这一刻，他们获得了大空翼一样的乐趣，享受着美妙的闲暇。
但世界上总有人打断美好。也许没有打断美好的人，美好就没了意义。
球以一道美妙的弧线飞向场外，随即被以个一个胖子举重若轻地单手接住。胖子身手很灵活，判断准了飞行轨迹，早早地走到了球的落点。
操场上的学生有一种错觉，足球好像就是一条扑向主人的狗，乖乖地飞向他的怀抱。
他的手大，球衣男生的脑袋更大，因为他是自己的班主任马波。
马波又眯上了他的眼睛，释放出善意，但球衣男孩却感到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古怪而危险的光芒。
“准备上晚自习啦！都回去吧！”
操场的学生认命般叹息，纷纷向食堂或者教室跑去。
球衣男孩低着头往马波处走来。
“黄文晶，不错啊！”马波突然开口道。黄文晶浑身一紧，紧张兮兮地看着马波。
马波拍了拍他，“体力不错，他们都喘得不行了，你就脸稍红了哈！比我当年踢球时强多了”
黄文晶闻之眼睛一亮，“老师也踢球？”
马波把手抽回来，足球自由落下，直接停在了他的右脚的脚面。他的脚微微弹起，稍一用力，球便回到了他的手上。黄文晶眼都直了，一是他停的稳，举重若轻，二是他穿的皮鞋。
马波笑眯眯地却不答话，只是抱着球往前走。
“老师，你以前是踢哪个位置的？”
“老师，你哪队球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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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能不能...把球...给我?”
“老...师，你是要带我去哪...啊？”
马波笑眯眯的不答话。黄文晶的心已经从嗓子眼掉到了脚底板。比发怒的老师更可怕的只有沉默着的老师。
马波拉开门帘儿进到办公室里，办公室里的老师应该都回家了。
马波指着脸盆，“洗脸”。
黄文晶胡乱抹了两下，瞅了眼衣架旁的值班表。今天周六，正是马波值班。
黄文晶回头，见马波怔神地看着足球，心里莫名其妙地想，如果自己现在夺了球就跑，马波能不能追上自己。但是又想马波是能在班里下“封杀令”的，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老师，你在想什么呢？”
马波以极其怪异的语调开口，好像是压抑激动，又好似压制哭声，“你喜欢足球么？”
黄文晶一愣，理所应当的回到，“当然了。”
马波问：“有多喜欢？”
黄文晶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说：“没有女朋友，可以！没有足球？不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着拿着足球的马波，但这一瞬间黄文晶眼里的狂热似乎只剩下足球。
马波的眼睛似乎红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黄文晶不知所措地挠头抓耳，不知道是安慰还是视而不见，也就没有听到马波的小声嘟囔，“连他妈断句都一模一样！”
竹篾门帘被人掀起，马波往后看，一个长相丰满身材更丰满的女人进来了，她提着一个饭盒。女人温柔地问：“还在忙？让学生也去吃饭？”马波慌忙站起来，鞠躬道，“师母好”，他转头看向马波，却见马波已经换上了招牌的微笑，眼中哪有一点红色痕迹。
“完了”，马波站起身拍着黄文晶的头，黄文晶心里数着，一下、两下、三下，“好好休息，明白么？”
“明白！明白！”黄文晶眼睛飘向足球，“那个，球...老师”
“想什么呢！暂时放我这里了，下周放假给你。”
马波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教室，翻开卷子做着阅读理解，心里在对马波拍他那三下进行语境分析。
“明白么？明白么...三下...今天他值班......啊！喔！明白啦！”马波豁然开朗，当年孙悟空被敲三下，才有半夜三更学成七十二变，这次马波值班，他是要我十二点去值班室找他！今天夜里有联赛，难道是找我看比赛？
马波虽然有些不寒而栗，但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熄灯的铃声在十一点响起，马波的声音回荡在漆黑的长廊，“402把灯关了！都好好休息，明天周日不用上早读，都别整幺蛾子！”他的脚步声与手电的灯光渐行渐远。当宿舍的人确定了马波回到了宿舍后，纷纷下床，拿出扑克一起躲到卫生间打牌去了。马波看着他们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悄摸摸地离开了宿舍。马波在月影中穿梭，居然没有任何人发现。教师值班的宿舍离学生公寓有两百米，只有两层单独的一个小院子。
黄文晶到值班室门口，正要敲门。听见“装电台，装电台”熟悉的开场白，心中暗想，果然是要自己一起来看球。这老师真奇葩，不过我喜欢！心里觉得老师接地气，手上便没有把门的，他故意用力拍了两下，然后躲到边上，准备给对方一个惊吓。等了一会门却没有动静，老师似乎没有理会他幼稚的行径。于是黄文晶，又敲了两下，故意压着嗓音：“马波...老师...老师...马波...马”谁知他一推门，门居然开了！
屋子里电视开着，人却不见了！屋子一目了然，除了电视只有一张单人床。床头放着钱包与一张照片。黄文晶咦的一声，走上前去，他将照片拿起来，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夏日凉风起，吹得人心慌。泛黄的照片里是几个人的合影，两个人蹲在地上，抱着一个奖杯！而蹲下的两人中有一人正是黄文晶！但照片上显示的时间是十五年前！
可那时黄文晶才三岁！
“谁！”一声惊喝在黄文晶身后响起！黄文晶转身看到穿着一身白色球衣的马波阴沉着脸站在门口。
“对...对不起！老师，我不该随意看你的照片的！”在黄文晶看来老师脸上发青的胡子茬变成了一根根的冷箭，偷窥的尴尬让他仿佛被万箭穿心。
“大晚上不睡觉来这里干什么？是不是宿舍出了问题！”
“他们有什么问题，不是您让我晚上来找您的么？”黄文晶疑惑道。
马波走上前来，一把夺过照片，黄文晶看到照片的背面写了几个字——“制霸全国！”后面还有几个鬼画符，好像是韩文。
马波说:“我让你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黄文晶委屈巴巴地说：“您不是敲我三下头，让我晚上来这里陪您看球么！”
马波反讽了一句，“你把自己当孙悟空了啊？回去睡觉！”
看着马波并没有追究地意思，黄文晶哄着马波说道，“班主任英明神武，十二点之前我准回去，您一个人看球不寂寞么！”
“不寂寞！”
黄文晶又拿起马波放到桌子上的照片，指着上面死皮赖脸说：“老师你怎么有我照片，给我讲讲呗！”
马波看着黄文晶的脸，似乎又失神了：“他不是你，你也不是他。回去睡觉！”
黄文晶又指着蹲下的另一个人，那人身形虽然并不强壮，却拥有一双大手：“老班，他是谁啊！不会是你吧！”
“你说对了！还真是我”
黄文晶又翻过来照片，“您前两天给我们讲上大学的自由，您再给我讲讲其他事呗！关于足球的！我看着照片还有制霸全国的事儿！您也有中二的时候啊！”
马波不说话。黄文晶又说：“看在我跟你队友这么像的巧合上，讲讲嘛！我十二点保证回去睡觉，不耽误第一节课。”
马波指了指窗着床，黄文晶怪叫一声就坐了上去，马波把门关上，在“球进啦啦啦啦啦”的解说员嘶吼中陷入了回忆。
“那时我刚入大学，还在军训期间，晚上刘武——我们系足球队长忽悠还什么都不懂的我加入了足球队！当时他来劝说我室友加入的，结果相中了我！”
“这么搞笑！那您是前锋？还是中场？”
马波失笑，他伸出了那双比脸还大的手，“守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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