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叶脑海里出现那一幕的时候,心里却好像被刀子一下一下的狠狠的切割着一样。
婆婆当初让太上圣君把孩子送到云州来,并不是以此来确定太上圣君的决心。
她只是想保护好那个孩子。
再没有一个人能比她更清楚失去孩子有多痛苦,再没有一个人比她更愿意去保护孩子。
哪怕,是别人的孩子。
一想到这里,林叶脑海里就再也没有其他什么了,只有婆婆那张慈祥面容,就那样微笑着看着他。
婆婆走之前说,我收养了几百个孩子,都是我养他们,唯独你,收养你是为了让你来给我送终。
婆婆还说,如果我收养了几百个孩子就会有几百份福报,那我不要,你的兄长们也不要,都给你。
可是婆婆认为的,且坚定不移的认为着,她要给林叶的福报,就是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活着。
婆婆还说,我不想让你背上那么沉重的东西,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会背上,所以如果福报有用,就保你平安。
婆婆还说,他们都管我叫菩萨,我也不知道菩萨到底能做什么事,可是我想着,保平安应该是菩萨最起码能做的事吧。
所以他们喊我菩萨,喊就喊了。
我做个菩萨,就保你们平安。
林叶呆呆的坐在那,想着婆婆的样貌,想着婆婆的话语,想着那三年和婆婆生活在一起的每一天。
“大将军?”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聂灵山轻轻叫了一声才把林叶从那种深深的思绪之中叫了回来。
“嗯?怎么了?”
“大将军,你”
聂灵山递过去一块手帕。
林叶这才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脸上竟是挂着两行清泪。
“没事,只是想她了。”
林叶缓缓吐出一口气,低着头说道:“自从开始当兵,开始当官,开始忙这个忙那个,我想她的次数越来越少。”
聂灵山道:“可婆婆,应该希望是这样的吧。”
他说:“我离开无为县去歌陵城之前,婆婆说别没完没了的想念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快故去的人,没有用,要是想念,就想念活着的,你每天把所有时间都用来想念一个死去的人,她也不知道。”
朱小祝也低着头。
他说:“婆婆还说,人会想念人这可真是一件最美好的事,想念故去的人,尤其是。”
他看向林叶道:“你看,她说的话是不是前后矛盾?那是因为,她说人还能想念故去的人尤其美好,是因为她每天都能想念刘大将军,想念四位少将军。”
聂灵山道:“可她不希望我们把时间都用来想念她,她说,我想念他们是因为他们先我而去,我再去,是迟到的团圆,我既然是去团圆,你们想念我做什么?便是能把我想念回来,我也是不会回来的。”
林叶默然不语。
婆婆总是那么睿智那么透彻的活着,所以哪怕是一模一样的痛苦在她这也更狠更烈。
“大将军,还有别的什么是你现在就想知道的吗?”
施以诚为了打断林叶的思绪,在旁边插了一句嘴。
林叶点头,坐直了身子。
他问:“万象门和婆婆,和陛下,除了大将军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牵连?”
“有。”
施以诚道:“其实,长公主殿下就是万象门弟子。”
“嗯?”
林叶微微一怔。
施以诚道:“是真正的长公主殿下,大将军应该,应该也有所猜测对吧?”
林叶再次点头。
“当时长公主殿下在歌陵城,其实也不安全,大将军刘疾弓说,可将长公主送去万象门修行,大将军是万象门大弟子,他最了解万象门。”
关于那个白衣女子,林叶总算是可以确定她真实身份了。
林叶有那么一阵子真的认为,那个白衣女子就是他的母亲。
现在这么看来,应该是他的亲姑姑。
“关于雁北生,你们知道多少?”
“大将军,关于雁北生其实我们知道的也不多。”
聂灵山道:“只知道雁北生和刘大将军在师门的时候关系最好,雁北生将刘大将军视为兄长,他性格单纯又孤僻,在师门的时候他不愿意和别人多交流,唯独是和刘大将军有说不完的话,因为他性格如此,其他师兄弟与他关系倒是都一般。”
林叶道:“所以他才会被拓跋烈骗了,而在离开师门之前又没有去和钱老他们商量。”
聂灵山道:“后来我也想过这件事,大概那时候钱老没有马上为刘大将军报仇,所以雁北生甚至还会恨万象门的人。”
林叶想了想,确实有这种可能。
“还有”
林叶看向聂灵山,他想问,你们知不知道我的母亲到底是谁?
可是这句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大将军,怎么了?”
聂灵山问。
林叶摇头:“没事了,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事,不不必在意。”
他想了想,提出了他以前也很想知道答案的一个问题。
“婆婆和陛下,是不是在以前就认识?”
“是的,婆婆曾是陛下侍女。”
林叶深吸一口气。
果然是这样啊。
如果这样说起来的话,那陛下还可能就是婆婆和大将军刘疾弓的媒人。
见林叶沉默下来,众人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现在聊到的这些事,就足够让林叶好好消化一阵子了。
接下来他们还要悄悄回歌陵城去,这一路上还有许多时间继续聊。
所以聂灵山他们对视了一眼之后,随即起身告辞。
屋子里只剩下林叶自己,他坐在那再次陷入了一种很深沉的回忆之中。
这一夜,他坐在那一动不动,整个人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把驱壳留在了原地。
一直到天快亮,隐隐约约的听到了鸡鸣声林叶才缓过神来,这一夜,他思考的太多,所以有些微微头疼。
聂灵山和朱小祝两个人早早就到了他门外,林叶拉开门的时候,两个人同时行礼,却被林叶阻止。
“你们是兄长,不能总是这样多礼。”
林叶问:“队伍怎么走,是不是都商量好了?”
昨夜里聂灵山他们其实也没怎么休息,要商量的事真的很多,而且,这些年来他们四个人也不是经常见面,施以诚和付村东在一块,聂灵山和朱小祝在一块,两边发生的事坐下来也能对证着聊上许久。
“安排好了。”
聂灵山道:“我们两个和大将军一起走,施以诚和付村东带着队伍分散走,一个月后,大家在歌陵城里再聚。”
林叶点头:“好,那咱们再去见见其他兄长们。”
又一天之后,队伍分散开朝着歌陵城方向出发,林叶与施以诚等人暂时告别,带着聂灵山和朱小祝也踏上了归程。
“关于拓跋烈,两位兄长这两天也想过很多了吧。”
“是啊,得你提醒,也就不可能不多想些。”
“如果拓跋烈真的只是想趁机脱身的话,那他现在可能还在孤竹?”
“不会,以拓跋烈那样的性格,如果他真的没死的话,他在感觉到已经没人在注意他的时候,马上就会走。”
“那他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可如果是我的话就远走高飞,他这么多年在云州经营,尤其是云州那个鬼市,进出的钱财多到根本无法统计,因为完全不走明账,官府也查不出来,拓跋烈有足够多的时间把足够多的金银财宝转移走。”
“是啊,如果是我的话就这么会办。”
聂灵山忽然说道:“如果拓跋烈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赢不了,那他为何还要为反叛做准备?”
“因为”
朱小祝试探着回答道:“他更清楚陛下不会放过他?”
三人都沉默下来。
是啊,拓跋烈当然很清楚陛下不会放过他,不说其他事,只说出卖刘疾弓这一件事陛下就不可能放过他。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大概去了一个远离大玉的地方。”
“比如西域,甚至可能是娄樊。”
“也可能出海去了。”
“那时候云州城的陆运水运生意也都是拓跋烈暗中把持,所以也就不可能查出来他的钱财都运到什么地方去了。”
林叶听着他俩议论,此时插嘴道:“他根本没必要运走金银财宝如果他是想去大玉之外的地方生活,那只需要运货物过去就行了。”
“货物普通,就算查到了也不可能往深处去想,这些诸如茶叶和瓷器锦缎之类的货物运到关外直接卖了就是,想去哪儿藏身就在哪儿做生意”
说到这的时候林叶忽然眼神一亮。
“其实也可以查,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去查查云州这些年来往何地走了大量的货物,但回流的钱款却极少”
聂灵山道:“大批的货物运走,但钱款回不来,那这些商行如果不走账的话,也不好查,随便说一声造了贼,造了灾,所以都赔了。”
林叶道:“最起码可以查出来,往哪边走的货经常出事。”
聂灵山和朱小祝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点头:“这倒是。”
林叶想了想后随即写了一封信,让聂灵山安排人送去云州交给长公主殿下。
如今庄君稽庄大哥,还有灵山奴他们,都在云州保护着长公主,云州那边的事庄君稽很清楚,让他去查,一定能查出来什么问题。
如果这件事查清楚的话,那可能就真的佐证了拓跋烈还活着。
如果真的还活着,那就又佐证了一件事陛下用了二十年时间布局杀他,而他用了二十年时间布局金蝉脱壳。
什么密谋反叛,什么内外勾结,都只是拓跋烈做出来给别人看的罢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绝不是天子对手,所以从一开始就在布局怎么全身而退。
可这又不符合拓跋烈性格。
如果拓跋烈不贪恋权势,那他又何必要出卖刘疾弓?
还有万象门。
林叶的亲姑姑如果是万象门的人,那之前那个花怜花带着的另外一支万象门的人应该也知情。
以花怜花的实力,抓住长公主殿下来威胁天子难道不更直接?
花怜花和王洛神走的很近,但好像也没有帮王洛神出多大力?
那么花怜花究竟想从王洛神那得到什么?难道就是想亲眼看着王洛神覆灭?
想到这些,林叶的脑子里好像又出现了一道光束。
隐隐约约的,好像又有什么新的东西在这光束里出现了。
那光束之中,林叶似乎还真的就看到了拓跋烈的脸。
“会查清楚的。”
林叶看着车窗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应该也不会太远了。”
聂灵山和朱小祝再次对视一眼,然后同时重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