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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八章 爱人需先爱己
    燕荣荣自醒转后,便在戏法园住下。

    戏法班的师兄弟姐妹,都是她无比熟悉的人,彼此有过生死之义,患难之情,是金陵城除宋衍外最值得信任可靠之人。

    宋衍从豫州回来后,忙于清查墨渊阁残余势力,燕荣荣则一心扑在学习机关术上。

    从前百般想着法子逃过学习,如今仔细一看,才惊觉,万事万物都有它运转的规则。

    小到一个齿轮,大到自然潮汐,都有可以推论的规律。

    那么,只要举一反百,推一证千,就能得到数之不尽、无限打破规律的技巧。

    有了打破规律的技巧,反推之下,便能创造出更高阶更难打破的规律之法,再打破,再创造,直到连自己也不可破解。

    称之为,秘术机关。

    代尽欢得知燕荣荣沉迷机关术,差人将私藏的所有机关书籍全部送到戏法园。

    燕荣荣回顾与他相逢相处的这些时日,明白他虽有隐瞒捉弄之意,可倾囊相助之时,亦是真心真情。

    旁人可以怨他,恨他,她作为受助者,如何有资格去责怪去埋怨?

    他的人情,纵是她费尽一切,也无法偿还。

    思来索去,燕荣荣还是决定同他见上一面,将过往摊开来好好聊聊。

    黑衣人将书信送到代尽欢手中时,忍不住开口多言:“不枉门主苦心费尽,燕姑娘终于回心转意了。”

    代尽欢接过书信却是不敢看,苦笑道:“她哪里是回心转意,她这是要与我和解,想千方百计还我人情。”

    “这样不好吗?门主又有机会同燕姑娘做朋友了,只要做了朋友,日复一日,总能得到燕姑娘芳心。”

    代尽欢缓步走向烛台,将书信放在烛火中烧尽,摇头道:“她那样执拗的人,已经爱上了宋衍,必是不可能再喜欢我,其实哪怕没有宋衍,我从前戏耍过她伤害过她,她也绝不可能再对我有什么心思,我与她之间早就没有什么可能了。”

    “那门主为何还对燕姑娘这般照拂……”

    “她虽不喜欢我,可我对她的喜欢却难控制,人生一世如行游戏,无妄又无趣,能遇到一个喜欢的人,是我这一生都不能预料的事,算是好事吗,我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我这样行尸走肉般的人,遇到她之后犹如血肉重塑,我终于感受到了,作为一个人的乐趣是什么,如此一生,倒不算白来一趟。”

    代尽欢说着坐回塌中,在一堆酒壶中寻寻觅觅,捞起一只有酒的壶,仰头狂喝。

    “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待到酒壶中的酒喝尽,他又笑了起来,将酒壶丢到一旁,摇摇晃晃指着空气道:“我就是要让她欠着我,欠我永生永世,永远无法偿还,如此,她便能念着我,至死都忘不了我。”

    黑衣人没想到一贯高高在上的代尽欢会对着自己说这样多走心的话,见他逐渐陷入醉意倒回塌中,这才小步离开。

    将门关上时,他依稀听到酒壶碎裂的声音,不由得默默唏嘘。

    饮爱者以为沐爱百年难逢,如逐光般孜孜苦求,绝爱者却只当笑话,眼看沐爱者自甘自堕,永溺其中,与爱共亡。

    燕荣荣没收到代尽欢的回信,大约明白他的意思,两人如今是绝不可能再回到从前那般毫无芥蒂,不过是心知肚明地努力维系着表面友谊。

    对谁而言都是一件不自在又很为难的事。

    如今便只能先欠着他的人情,日后,若是代尽欢有需要,她竭力而为罢。

    有了代尽欢送来的这些机关书籍,燕荣荣的进步一日比一日大,她甚至能与书上的那些先辈产生共鸣,不必翻看下一页,便能得出与先辈们同样的机关之术。

    所谓的八卦阵,所谓的太行图,所谓的乾坤阵,天下五行,无不在其中。

    是日,她在院中摆满水缸,绕着水缸来回行走。

    熟悉的打趣声从院门口传来:“多日不见,如今你倒是改行推测起天时星历来了,莫不是将来要去司天监?”

    燕荣荣回头看去,见是一个长相英气的女儿家,正摇着羽扇冲她笑,诧异之外定睛一看,竟是公输怀明,当即大吃一惊。

    “怀明兄……噢不,怀明姐姐?”

    早在初识时,燕荣荣已瞧出公输怀明女扮男装的把戏,只是公输怀明并无女装示人之意,她便佯装不知,如今公输怀明以女装示人,实在令她有些吃惊。

    当日公输怀明追随燕江灯而去,人人皆知,她对燕江灯有别样情愫,如今女装示人,莫非两人已成?

    想到这里,燕荣荣心中有些雀跃,小心翼翼追问:“怀明姐姐,江灯哥哥可是同你一道回来了?”

    公输怀明摇着羽扇的手略略一顿,很快又继续洒脱摇起来:“尚未。”

    “尚未?可是让你先行一步,他缓缓跟上?”燕荣荣有些不死心地追问。

    公输怀明羽扇轻敲燕荣荣额头,欢快笑着:“傻丫头,尚未的意思,便是你怀明姐姐我尚未将他拿下,你莫要再问我这般难堪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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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荣荣下意识摸摸额头,的确不好意思再问有关燕江灯任何的问题了,张着的嘴只能默默闭上。

    其实燕江灯回来了又如何,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燕江灯呢。

    即便和燕无籍断了父女之情,即便燕江灯的父母并不死于她之手,可她的心中仍旧有无穷无尽的难受和自责。

    太残忍了。

    过往的一切对燕江灯来说,实在太太太残忍了。

    她有什么资格祈求他回来呢?

    公输怀明见她黯然玄伤,又拿羽扇轻敲她后脑,笑道:“他从军去了。”

    从军去了,这几个字一说出口,燕荣荣登时露出几分苦笑。

    这个借口,这个理由,她先前已用过一次。

    那时用在安慰柳宁身上,没曾想,如今倒轮到自己被人用同样的借口安慰了。

    公输怀明见她不信,笑容更为灿烂:“傻丫头,怎么不信呢,他当真去从军了,要不然你以为我这样的人凭何放弃?纵使他跑到天涯海角,我亦无时无刻相随,然而军营那种地方,实在不适合我,我见不得那般血腥场面,只好打退堂鼓回来了。”

    燕荣荣抬眼看着公输怀明,她虽笑得明媚,眼底却满是无奈苦楚,想来这一路同样很不容易。

    “也好。”她小声地说。

    公输怀明收敛笑容,点点头,附和道:“是很好,他说他不知后半生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在路上,我们帮了一些被欺压的流民,他说他好像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他说他已失家,便要天下人不再失家。”

    她说到这里,长叹一声:“可惜,我不似他那般高尚无私,我的心中只有二人小家,顾不得天下人的大家。”

    说罢,公输怀明又痴痴笑了起来:“也罢也罢,绿杨芳草长亭时,地角天涯有穷路。”

    燕荣荣看她摇着羽扇离开,脚步潇洒,大有一副看开一切的模样,心底油然升起钦佩之意。

    连爱意都能重拿轻放,当真是世间最最肆意无拘之人。

    她低头看向罗盘,又抬头看看逐渐昏暗的天色,重新在水缸旁绕起圈子来。

    她要等北斗星现,等一个可以将所有举一反百系在同一条绳上的机会,这样的规律,需要无数次的推演,也许最后结果仍旧是虚无,她也甘愿耗。

    夜风习习,孤廖寂夜,燕荣荣打起瞌睡来,倚着院中的躺椅陷入睡梦之中。

    梦中,入眼皆是鲜血淋漓的场面,她看到满地被剖出来的心脏,看到满地的残肢断臂如蚕扭动着,看到死不瞑目的燕无籍,看到被万箭穿心的燕江灯,看到在书案前吐血而亡的宋衍……

    心口的刺痛令她呼吸都困难起来,柔风吹在她身上却刺骨般痛,仿佛要钻进她的五脏六腑,然后长出尖利爪牙,将她的四肢百脉都啃噬干净。

    一股暖意却在这时扑面而来,春末暖风吹散严冬寒风,将她全身笼罩着,温暖地如同孩童在母亲怀中。

    “怎么在院中睡着了,回房去睡好不好?”

    宋衍亲昵的呼唤声将她从梦魇中唤醒,燕荣荣见身上披着的正是带着他余温的披风,当即将披风又裹紧了一些,不想放过一丝一毫的暖意。

    宋衍见她冷成这样,忙将人从躺椅上捞起,紧紧抱在怀中:“我的话你怎么又不听,一会又该心疼了。”

    燕荣荣忍着心口的疼,打趣他:“我的心可不疼,是你的心疼。”

    宋衍简直拿牙尖嘴利的她没办法,只得笑着应下:“是,我的心很疼,看到你这样,心疼的不行,所以以后能不能爱抚自己多一些?”

    “好,都听你的。”燕荣荣笑呵呵地应下。

    她总是这般一口应下,百般不改,宋衍不能拿她怎么样,只好气得拿起她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嘶——”

    燕荣荣吃痛想挣脱,却是逃不开,右手被他紧紧握着咬着,松口时,是一个醒目的牙印。

    “你若不好好记着,我真的会生气。”宋衍说话间,推开房门,将燕荣荣放在床榻之上,一把扯过被子,将她仔仔细细盖上。

    燕荣荣被被子紧紧裹着,一点动弹不得,嘴上依旧好脾气地认错:“好好好,我知道错了,我改,我一定改,行之哥哥,肃查墨渊阁残余势力的事解决了吗,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找我?”

    宋衍掖被角的动作一滞,这轻微的动作却是没有逃过燕荣荣的目光。

    她几乎立刻明白了宋衍的来意,果不其然,宋衍沉默片刻后开口:“明日风大,你还是得好好养着身体,就不要出门了。”

    “恩。”燕荣荣乖巧应下。

    宋衍见她已有困意,当即起身准备离开,才抬脚的瞬间,便听身后的床榻之上,传来一道小声的追问:“明日,是如何个处斩法?”

    聪慧如她,已猜到些什么。

    宋衍知晓她追根究底的性子,也不再瞒她,小声答道:“明日午时,游街,腰斩。”

    “好。”燕荣荣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宋衍却没有继续往外走的意思,而是在原地停顿许久,燕荣荣见他这般,忍不住追问:“怎么了,行之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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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荣,有一件事我需得告诉你,无论你怨不怨我,我都得告诉你。”

    宋衍转过身来,脸上大有抱歉之意。

    燕荣荣见状,却是轻笑出声,不以为意地开口:“行之哥哥是不是想说,游街,腰斩,是你的主意。”

    宋衍闻言颇有讶异,毕竟有过父女之情,怎能毫无反应?

    “朝堂之中,有人提出他们那样的能人异士应当收入囊下,藏在暗中,为朝廷当牛做马,造就千秋万业,是我极力反驳,极力请求圣人判下死刑,以平众怒。”

    燕荣荣望着床榻前的纱帘,淡淡道:“天下能人异士多的是,若身怀过人之才便可逃出死刑,律法岂非可笑?他那样的人,本就该死,就算死一百一千一万次,也无法弥补那些失去亲人之人的痛苦。”

    “行之哥哥,若我是你,我也会和你一样极力反驳,和你一样请求判下死刑,你无需因此事心觉愧羞。”

    “行之哥哥,很晚了,你快回去歇息吧。”

    燕荣荣平静地下起逐客令,宋衍的嘴张了又张,闭了又闭,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他才离开,屋内便传来小声的抽泣。

    燕荣荣的心自然是如千刀万剐般痛,她找了父亲十年,这十年里自然是藏着对父爱的无尽渴望……

    可她一想到燕江灯,一想到柳宁,一想到那些人偶,觉得自己不配痛,不配难过,身为燕无籍的女儿,是她的原罪。

    她有什么资格痛,她觉得自己也该被千刀万剐。

    倘若这十年间,她从未起过找父亲的念头,从未对父爱有过渴望,如今也不至于这般折磨自己,正是因为苦苦找寻了十年,才能感同身受那些失去家人的人该有多么的痛苦,多么的无望。

    燕无籍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实实在在是罪魁祸首手中最凶悍的一把刀。

    他罪该万死,无可逃罪。

    一夜未眠,燕荣荣直躺到日光照进房间,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收拾整齐,奔赴法场。

    她要,亲眼看着燕无籍、墨永昼等人被腰斩。

    她就是要自己跟天下失亲者们,同苦同痛,永坠不见天日的深渊。

    墨永昼被处以腰斩前,嘴上仍旧不知悔改地叫嚣着:“宋衍!我有当世之才!我有九州人网!留我一命,我能造福……”

    “斩!”

    无情的一个字,随着令牌落地,墨永昼被刽子手一刀斩杀,在场不少人尖叫出声,别开脸去。

    唯独燕荣荣定定地看着墨永昼尸身,毫无反应。

    宋衍几乎一瞬间,在人群中看到了燕荣荣,她与那些满脸厌恶痛恨的百姓形成巨大反差,站在人群中是那么的显眼,那么的令人担心。

    墨永昼之后是燕无籍,燕无籍此刻也如墨永昼般大声叫嚣着,宋衍手中的令牌不免停滞。

    他多想冲下去捂着燕荣荣的眼睛,将她带走,可他不能,他是今日的处刑官,他必须要将手里的令牌掷出去。

    “我不叫燕无籍,我叫雁痕,雁过留痕,这九州遍地都是我留下的机关,我雁痕乃天纵之才,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怎配懂?我的才能是要被留在史书上流芳百代的,哈哈哈哈哈……”

    宋衍再听不下去他的叫嚣,狠狠掷出手中令牌,冷声道:“斩!”

    刽子手手起刀落,刹那间血光四溅,温暖的手掌在这时覆上燕荣荣双眼,苛责的声音与此同时传来。

    “傻姑娘,他既未尽父亲之责,你凭何为他承尽孽业,你江灯哥哥若是知晓你这般,不知如何心疼呢,你可还记得幼时重病,是你江灯哥哥在大雨中背着你沿路祈求,祈求有人能救你一命,若说养育之恩,你江灯哥哥难道不比燕无籍付出的多?他如兄如父般照料你长大,你难道不该多想想他,你要还情也该认清人,莫要陷入自我折磨的魔咒,你并不欠天下人什么,你还救过不少人,你忘了吗?伤害他们的是墨渊阁,不是你,你要记着这一点,知道吗?”

    燕荣荣垂眸望着自己鞋尖,热泪一颗接一颗淌下。

    公输怀明趁她伤情,掩着她双目,将她从法场带离,直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她才松开手,从怀里摸出一只竹蜻蜓。

    “这是他入军营前亲手雕刻的,他希望你永远是那个活泼天真充满野性的小姑娘。”

    燕荣荣伸手接过竹蜻蜓,看到竹蜻蜓的竹身上刻着几个小字——吾妹心安。

    她再控制不住心中的苦楚,捧着竹蜻蜓嚎啕大哭。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怨恨燕无籍,怨恨墨永昼,怨恨这世道,怨恨着命运,怨恨无能的自己。

    现在她不恨了,不怨了。

    怨恨永远是这个世上最最最无用的东西,只有爱才是治愈一切的解药。

    她该去爱人,该去帮助那些孤苦无助的人,像燕江灯那样找寻下半生可以活下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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