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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七章 得幸甚哉
    瓢泼大雨终有停下的一日,医馆门口的黄色野花开了一大片,宋衍将这些花仔细摘下,放在两人病榻旁。

    猛然间,小木屋中满地的血和被血染红的野花画面侵入眼中,宋衍脊背不由得一梗,手忙脚乱将这些野花收回。

    药盏被胳膊轻撞,在原地打着圈朝地上摔去,宋衍眼疾手快,屈膝去捞,却只抓到药盏边沿,眼看着滚烫药水浇了自己一手。

    饶是如此,宋衍依旧没有松手,死死抓着药盏边沿。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药盏,想到这熬了两个时辰的药成了徒劳,这些天强忍着的苦楚终于是忍不住如决堤之水……

    在他低掩的抽泣声中,在他无望朦胧的时刻里,一道轻柔的声音从病榻之中传来——

    “行之哥哥。”

    宋衍抬眼看去,见燕荣荣睁了半眼,努力朝他扯起一个笑容:“别哭啦,行之哥哥。”

    宋衍怔了怔,来不及擦泪水,来不及将药盏放回原位,急忙扑过去轻抚燕荣荣面庞:“荣荣,你醒了?你当真醒了?”

    “我醒了,我当真醒了。”

    燕荣荣说着勉力支撑自己坐起来,见宋衍来扶自己,便扯起一个嘚瑟的笑容:“没什么的,行之哥哥,我一点也不疼。”

    宋衍脸上的泪水还未干,听她反过来安慰自己,鼻尖一酸,又是忍不住滚下热泪,落在燕荣荣的手背上。

    然而,只一滴,他便动作仓皇擦去眼泪,扯起笑容,仔细整理眼前人额间的碎发:“往后不可这般任性了,好吗?”

    “好,行之哥哥说什么都好。”燕荣荣乖巧顺从地哄着他,生怕他再又哭起来。

    她如燕般雀跃扑入宋衍怀中,正要将人紧紧圈住,余光一转,发现这屋子里的另一张床榻之上,还躺着柳宁,脸上笑容顿时收紧。

    “柳宁……”

    宋衍闻言默默叹了口气,告诉她柳宁当下的情形并不乐观。

    燕荣荣无力地靠在宋衍肩头,望着柳宁那张煞白的脸,哀切道:“大夫说她归期不定,我倒觉得是柳宁她自己不想醒过来,一腔真心相付之人,竟是害她兄长灭亡的罪魁祸首,她岂能不恨?就算醒来,也是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泥潭里被时刻折磨,倒不如这样不问世事……”

    “你说的自然有道理,只不过,太守年迈,已失一子,只有一女,如何叫他不伤心?今日早晨见到太守,他连眉毛都白了,双眼更是无光,却还是执意来医馆看女儿,每一次看到毫无反应的女儿,无疑是往他心尖上多插一刀。”

    宋衍说着摇摇头,将燕荣荣按回床榻:“你先躺着,我让人再给你煎一碗药。”

    燕荣荣不想他这么快离开,想要同他多说一些话,可方才宋衍抽泣的模样实在令她难以释怀,便不忍心再令他为自己多操心,凡事顺着些又能如何?

    她等着等着,逐渐有了困意,再度陷入睡梦之中。

    直到一阵哭声将她惊醒,下意识喊出宋衍的名字,未曾想,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趴在柳宁床头的豫州太守。

    他果真如宋衍所言一般,满头白发,甚至连眉毛都白了,眼睛都无光了。

    豫州太守见燕荣荣醒来,眼眸登时一亮,挣扎着要爬起来:“太……太好了,燕姑娘你醒了,我我我去找宋……”

    “太守大人不必着急,行之哥哥已知我醒转,为我煎药去了。”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豫州太守浑身的力气又卸了下来,像是没有骨头的人瘫倒在地,紧紧握着柳宁的手,继续念叨:“宁宁,我的好宁宁,你的命怎么这样苦,爹爹当时同你说那个男人不可靠,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若是能重回他上门提亲那日,爹爹哪怕拼上这条命,也要将他千刀万剐了!”

    燕荣荣听见这些话,忍不住开口:“太守大人这几日总是同柳宁说这些吗?”

    豫州太守转过头来,神情恍惚,磕磕绊绊开口:“是、是啊,大夫说要和宁宁多说话,最好说些能刺激宁宁的话,这、这样她才才愿意醒过来。”

    燕荣荣眼眶不知怎的一片湿热,她忙低下头,竭力压住哭腔开口:“太守大人爱女心切,却不知我们这些作为子女的是如何想的。”

    “燕姑娘这话是何意?”豫州太守困惑追问。

    “倘若我是柳宁,我听见太守大人方才说的这些,心里只会更内疚更痛苦,更不愿意醒来面对太守大人,哪怕醒来也想要去死,没有人承受得起这样沉重的内疚和深入骨髓的背叛,她已没有在世上可依托的情感,只有罪罚,无穷的罪罚。”

    燕荣荣说到这里,缓缓抬眼,见豫州太守双眼更无光了,宛若荒芜多年的一池死水。

    她忙继续道:“若我是柳宁,我更愿意听到儿时的欢乐,父兄在时的愉悦,那些温柔又惬意的美好,或许可以将自封冰窟中的人融化千山万雪,从苦寒中尝试伸出再度期盼温暖的手。”

    豫州太守如被雷劈,怔怔愣了许久,晃神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忙不迭爬起来,将柳宁的手贴在自己脸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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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宁,爹爹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糖葫芦,昨日是爹爹不好,爹爹去了县衙,没陪宁宁去看花灯,都是爹爹的错,你原谅爹爹好不好,这是爹爹跑了好几条街买到的糖葫芦,可好吃了,又甜又酸,一口就能把我们宁宁吃成小花猫!”

    “宁宁,不要哭了,小鱼儿花灯破了就破了,哥哥给你做个更好的,给你做一条更大更好的,保准你拿着哥哥做的花灯,别人都馋的流口水!”

    “哈哈哈傻宁宁,莲藕本来就是有洞的,一斤莲藕就是一斤莲藕,哪有一斤莲藕半斤洞的道理,好好好,是卖莲藕的不好,那以后我们自己种莲藕好不好?怎么种呀?就是在这池子里种上荷叶,过几年池子荷叶底下便有莲藕了,夏日时节,还会有荷花,宁宁看过荷花吗,一大片一大片的,粉嫩粉嫩的,可好看了,对,就是跟荷花灯一样好看。”

    “宁宁,小时候爹爹帮你做木摇椅,手受伤了,你跑过来给爹爹吹吹,一边吹一边哭,爹爹流血了,宁宁心疼,爹爹同你说,爹爹不疼,宁宁别哭,你不信,你一边给爹爹吹手一边哭到睡着,如今……爹爹的心受伤了,爹爹好疼,爹爹快要疼死了,宁宁,你能不能醒来看看爹爹?”

    豫州太守说到这里,再也止不住眼泪,趴在柳宁的手背上嚎啕痛哭:“宁宁,爹爹的心真的是很疼,你快醒来看看爹爹吧,你再不醒来,爹爹、爹爹怕是也承受不住,要随你而去了……”

    燕荣荣听见这悲楚哀切的哭声,也是悲从心头来,却不想,心头如千刀万剐般,令她遭受从未有过的苦痛折磨。

    她不敢将苦痛宣之于口,不敢搅扰太守的一片爱女之心。

    只得死死咬着牙,硬生生忍着这钻心入骨髓般的痛。

    “爹爹?”

    天真无邪的一声呼唤打破哭声,犹如昏暗大地中强行拨开云雾而来的一道日光,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

    豫州太守怔怔抬眼,看向视线落在他脸上的柳宁,不敢置信地扑过去抱着柳宁痛哭:“我的好宁宁!你真的醒过来了!”

    柳宁伸手去擦他的眼泪,哄孩童般开口:“爹爹不哭,宁宁心疼。”

    即便是哭了这么多日,即便是哭得双眼发疼,此时此刻,他还是泪如泉涌,百劫重生的惊喜和后怕无从阻拦。

    “爹爹不哭了,爹爹不哭了,爹爹只要宁宁好好的,爹爹只要宁宁好好的。”

    豫州太守一只手紧紧抱着柳宁,一只手颤颤巍巍去擦眼泪,然而眼泪却是擦了又掉,擦了又掉。

    直到柳宁望着他的眼眸,问出一句:“爹爹,哥哥呢?”

    豫州太守的眼泪和手上的动作同时一滞,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柳宁这个问题,他更疑惑柳宁怎会不知她兄长的结局?

    于情于理,她也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柳宁没有得到回答,自顾自地嘟囔着:“坏哥哥,说好带我去枫山看红枫的,又要丢下我一个人去了吗?!真可恶啊!”

    “枫山?”

    豫州太守不解地打量柳宁,怎么看都没看出柳宁脸上有任何的悲痛之情,只有娇纵和童真,一如多年前,柳云志也还在家中时的情形。

    “是啊,前几日我生辰的时候,哥哥答应我的,过几日要带我去枫山,他该不会要出尔反尔吧!我再也不要理哥哥了!”

    柳宁说着撇开头,气鼓鼓地想要双手环胸,却发现双臂无比沉重吃痛,当即滚下眼泪来。

    “爹爹,我的手怎么了?好痛啊。”

    豫州太守想起来了,柳云志当年就是在柳宁生辰后消失的,从此遍寻不得,看来柳宁如今的记忆永久停在了柳云志失踪前,往后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无论对谁而言,这都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爹爹?”

    柳宁没有得到回应,着急地唤他。

    豫州太守忙扯起一个笑容,宽慰她:“宁宁别怕,前几日雨下的太大了,你不小心摔倒,把胳膊和腿都摔坏了,但是没关系,爹爹已经找大夫给你看过了,很快就能好的,等你好了,爹爹带去你枫山看红枫。”

    柳宁试着活动双腿,果然如豫州太守所言那般,与双臂一般沉痛,她龇牙咧嘴着吸了一口凉气,不满道。

    “为什么是爹爹陪我去枫山看红枫,哥哥为什么不能陪我去呢?坏哥哥,言而无信!爹爹也帮着哥哥!”

    豫州太守心中很是犹豫,不知道该如何撒谎骗她,毕竟柳云志身陨已是事实,就算瞒得了她一时,也瞒不了她一世。

    终有一日,她会知道柳云志的结局。

    正当豫州太守无比犹豫纠结时,燕荣荣开口了。

    “柳宁,太尉大人不忍心告诉你,还是我告诉你吧,你哥哥他不顾太尉大人阻拦从军去了。”

    柳宁闻言歪头看向燕荣荣:“你是?”

    “我是宋衍的朋友,你可以叫我小椒。”

    燕荣荣怕自己的名字令柳宁想起什么,故而随意取了化名。

    柳宁果然没有想起她,只是反复打量了她几眼,才笑着打趣:“原来是衍哥哥的朋友,我明白了,椒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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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着,又补上一句追问:“哥哥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从军啊?”

    “因为你哥哥胸怀大志,要为家国付出一份力,这是他毕生的理想,如今他正在这条路上。”

    燕荣荣的回答令柳宁无可反驳,无可猜疑,只能小声嘟囔:“怎么这么突然呀,哥哥也不同我告别,坏哥哥。”

    豫州太守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宽慰,未再言语,看向燕荣荣时的目光多了几分感激。

    他已明白燕荣荣的意思。

    即便这个谎言到了无可弥补的一天,不如给柳云志一个正义凛然战死沙场的好结局,也好过让柳宁得知她哥哥是如何被制成人偶又如何死在宋衍手下的悲惨结局。

    金陵到底是柳宁的悲楚之地,不可常居。

    豫州太守决定要将柳宁带回豫州,宋衍亲自护送,一路将豫州太守和柳宁送回家门。

    末了,要离开时,豫州太守拉住宋衍的手。

    “行之,我知你心思细腻,不如面上这般铁面无私,内里实则悲天悯人,柳宁的事你已竭尽全力,万万不可自责,云志的死,更是怪不到你头上,你莫要揽下所有苦楚,令自己陷入泥沼之中百般折磨。”

    宋衍强忍泪水,实在不知说些什么,难道要对眼前这位心力交瘁的白发老人,说些感谢宽恕的话吗?

    豫州太守见他这般,重重拍着他的手背,一下又一下:“行之,你我当年一见如故,其后几年亦师亦友,在我心里,你已是半子,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垂暮老人,莫要再折磨自己,我瞧、瞧见了,亦会心痛。”

    “是……行之谨遵师命……”

    宋衍终是没有忍住泪水,跪在他面前,行子女跪拜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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