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三人分坐一边。
宋衍如鹰般的目光死死盯着吴宣名,吴宣名柔情似水的眼睛则紧紧盯着忍冬,忍冬担忧不安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反复打量徘徊。
“忍冬应该将来龙去脉仔细同国君说了,国君就没什么想说的?”
到底还是宋衍先憋不住,开口询问。
吴宣名这才将视线移到宋衍脸上:“既是朕没做过的事,朕有什么可说的?”
宋衍嘴角微抽,为堂堂一国之君这样散漫的态度感到滑稽可笑,他知晓吴宣名对自己抱有敌意,很难沟通,便看向忍冬。
“你与国君说了这么久,国君还是看不清眼下的困境吗?”
夹枪带棒的语气,令吴宣名大为恼火,他想要反驳,余光一瞥隐忍不发的忍冬,忙作出正行的样来。
“你口中的交易书,朕从未见过,更从未写过,但你既然说你朝所有书法大家都亲自检验过,那么即便是模仿朕字迹最像的人,也不可能逃过那么多书法大家的毒辣眼睛,想来必是朕的字迹没错。”
吴宣名说到这里,眯了眯眼睛:“那份交易书上的字一定很漂亮吧?其实朕从前的字并不好看,只能勉强算字,为此朝中大臣没少劝朕好好习字,可朕素来不爱舞文弄墨,只爱耍枪弄剑,直到三年前的冬日,忍冬写了一份春日上联,这下联朕是苦思冥想终于想出来,不想朕的字根本无法与忍冬媲美,难堪之际。”
“从那以后,朕便苦练书法,想来朕也算是个有天赋之人,一经苦练,果然成效,区区半年出手的字便人人称赞,只是那时朕误以为他们都是在讨好朕,忌惮朕,故而不敢说实话,于是我誊抄多份心经,派人秘密送往各位书法大家的家中,以区区秀才之名恳请众位大家点评,没成想,他们非但给予高评,甚至愿意出钱买下朕的字帖,朕何须他们那几个钱来充国库?高兴之余,尽数送了。如今想来,那交易书上的字必然是被人一个一个从字帖上挖下来的,这份筹谋的心当真是世间少有,做交易书的工匠更是世间少有,听闻大楚人才济济,各路工匠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不若顺着工匠这条线去查,或许能有一二线索?”
吴宣名的这个不光为宋衍点了一条路,他还想到了另一条路——
“国君的字是这三年里才有的改变,在背后筹谋这些的人,必然是潜伏在吴国的暗探,也就是说,这幕后黑手,是近三年才来到吴国的。”
宋衍这话,吴宣名却不大认同:“为何会是这三年才来的吴国呢?就不能是在吴国潜伏多年,终于窥见机会,趁机下手。”
“他有这样的心思这样的能力,若要出手,早就将吴国搅得天翻地覆,何苦等这一遭?国君仔细回想,这三年内发生的事,是否比从前要多,吴国的国力是否有倒退之变?”
宋衍这话终于点醒吴宣名,他当即有些坐立不安。
吴国这三年里新得的人才,便只有礼部尚书纪逢仁一人,他年纪轻轻就考上状文武双科状元,所见所识皆是大家风范。
朝中大臣对他只有赞赏,绝无错漏批判,甚至一些从未结党营私之臣,对他也是赞不绝口。
在此刻之前,吴宣名从未有所怀疑,他只当济济人才自是难得一见,如今想来,却是不寒而栗。
纪逢仁提议招兵买马,开渠修河,听上去虽是利于吴国的好事,可吴国这三年的实力却是大大后退,民间怨声载道,国库中空不实。
在如今这剑拔弩张,多国鼎立的紧张时刻,简直是自断臂膀。
吴宣名彻底坐不住了,来回踱步,最终将手搭在宋衍的肩膀上:“宋衍,朕必须现在立刻回吴国,你放朕离开。”
“若无圣人旨意,宋衍无法自作主张。”
宋衍的回答让吴宣名很是焦急,他紧紧按住宋衍的肩膀,逼问道:“你就是骗骗皇帝又如何,就说朕放了一把迷烟跑了,他又能如何?还真来追究这其中的真假不成?你放了朕,朕回去就处理了那些暗探,吴楚两国照样交好,如此岂非一桩好事?”
“个中缘由我自会上禀圣人,由圣人做主。”
宋衍说着避开吴宣名的手,起身道:“还请国君稍安勿躁,在此等着洛阳的回信。”
吴宣名哪里肯罢休,拿起一旁的竹棍便要交手,宋衍招招避开,语气笃定:“就算国君将我打败,这密道国君也出不去。”
“好了,眼下这情形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宋衍,我和你一道去查证据,陛下就在此稍作休息。”
忍冬一开口,吴宣名当即收起手里的竹棍,老老实实站在一旁:“既如此,朕都听你的,朕等着你来救朕。”
宋衍走上二楼,将睡梦中的燕荣荣轻轻唤醒,又替她寻了一件外袍披上,这才牵着睡眼惺忪的她走到忍冬跟前。
“燕姑娘,劳烦你送我们出去。”
忍冬说着,递上一块白布,示意燕荣荣替她缚眼,燕荣荣没有接,摇摇头:“不用,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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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自认是嘴严之人,燕荣荣既然没有这样的要求,那她也就不惺惺作态,只要自己守好秘密便是。
密道里,燕荣荣问宋衍:“你们这次出去要找什么线索?”
“擅于做假画的工匠。”
宋衍的回答,却让燕荣荣一下顿住脚步:“我认识啊,我带你们去就是了,不过他一个人在竹屋行吗?”
燕荣荣说话间视线落在忍冬脸上,仿佛在说,要不然你留下照看一二?
忍冬避开燕荣荣的目光,抬眼看向宋衍:“我需得去一趟洛阳,陛下多疑,在那样的铁证前,未必肯相信吴宣名,我亲自去洛阳说服他。”
宋衍认为忍冬说的有道理,落在密道尽头的目光不由得一沉,沉思过后道:“想来国君孔武有力,一个人生活并非难事,既如此,我们便快些走。”
离开密道后,宋衍派阿伏亲自送忍冬回洛阳,以防刺杀,忍冬还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让吴侍卫一路同行保护她。
宋衍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同意了,只是背地里没少嘱咐阿伏,时刻注意吴侍卫的动静。
他和燕荣荣则往金陵东城荒废的城隍庙奔去。
动身之前,宋衍心中便有顾虑,此刻身在废弃的城隍庙,看着眼前布满尘土的破庙和满地狼藉的生活痕迹,只觉匪夷所思。
“荣荣,你口中的那位张师傅,既然拥有那么厉害的本事,为何还生活在这种地方?”
燕荣荣本焦灼不安的眼睛,在看到墙角那只熟悉的青色破碗后,松了口气:“还好,他还在。”
宋衍顺着燕荣荣的视线看向那只青色破碗,更觉费解:“他有这样作假的技术,那些整日做着发财梦的奸商,怎会不找上门,一两次便能赚的钵满盈盈,为何会这样?”
“因为他本就出身富裕之家,家中是做古董倒卖的,他更是从小画的一手好画,可离问鼎大师总是差那么一步,不知何时起,竟爱上了做假画,每当有人上当后,又自己跳出来承认做的是假画,有一回得罪的正好是权贵,家里因此遭了难。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死心,开始造假古董,还是同从前一般,每当人们赞不绝口之时,跳出来告诉所有人他做的是假古董,这些年,没少被人往死里打。”
燕荣荣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也许,对他来说,他并不认为自己比那些所谓的传世大师差,他就是想听人们说他的东西跟大师一样好。”
宋衍听罢摇摇头,这样的疯子的确很少见,将一生消耗在造假里,只为听那几句赞赏。
脚步声在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两人齐齐回头看去。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拄着木拐,一瘸一拐朝这边走来,他看到两人后,很是激动:“二位老板,可是有活安排?”
多年不见,张师傅又憔悴不少,燕荣荣几乎都要认不出他了,当下从怀里掏出一个拨浪鼓,轻轻地转动着。
“张师傅,是我啊。”
张师傅听到鼓声眼眶不由得一热:“是你啊小孩,没想到你如今长得这么高了,可惜啊可惜,当初你若是做了我的徒弟该多好,我如今就能有衣钵传承了。”
“张师傅,你的徒弟呢?”
燕荣荣记得当初拒绝张师傅的拜师提议后,张师傅又另外找了个小孩,那小孩是个乞丐,从小乞讨长大,听张师傅说要教他本事,还能赚大钱,立刻应答。
张师傅摇摇头,满脸苦楚:“我那徒弟不孝啊,前阵子跑去陈国了,说什么接到一个大活,干完这个活能让我享福,然而,他却再没回来。”
“陈国?张师傅,你确定是陈国,不是吴国,没听错吗?”
张师傅一脸理直气愠怒地看向宋衍:“年轻人,可别看不起老人,我这眼睛比你的还亮,我的耳朵比你还厉害,绝对不会听错!他就是去陈国了,去之前还告诉我,回来的时候给我带陈国的蜂酿,吃了对身体好,能活八十岁,照我看呐,这小子是贪图那里的好,不回来了。”
张师傅既然这样保证了,宋衍和燕荣荣自然没有理由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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