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凤栖松思考着下一步行动时,有道人御风而来,头戴赤霄道冠,气清且明,周身道意浑厚,洗刷着战场上的怨恨杀气。
道人站在他身侧,一同看着这人间炼狱般的场景。
“倘若将来天地巨变,你们天离并没有做到那些应该做的,以欺天手段耍了天下人,届时形势反转,说不定就是他人提着你凤栖松的脑袋站在神京城了。”
道人神色凄然道:“真有必要打到这地步?当年先贤究其一生求来的人间大赦,结果就换来个人族内讧?当年诠言大赦归云界,你如今又要毁了?”
不等凤栖松说话,道人撤了护体术法,走下京观,双脚踩在地面上。
没想到如同陷入沼泽一般,整个人缓缓下沉,直到膝盖被淹没才停止。
道人直接捞起一团粘稠物在手,对凤栖松厉声质问道:“近两尺厚的血肉烂泥,得死多少人才能到这地步?将来你凤栖松就是有天大功德,又那怕赵礼真开了什么万世太平,你二人去了阴司都要判个有伤天和,损害造化的死罪!”
凤栖松神色淡然,“有劳玄法道长,将此地封禁,暂时拘押这无数英灵冤魂。”
“对了,不能损却它们丝毫灵光,亦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逃离此地,去往酆都转世轮回”
听到这话的道人脸色铁青,指着凤栖松鼻子骂道:“老子干你娘的,你们天离狠辣至此,真以为这世道没人治得了你们了?”
“生前种种,死后皆消,难道不应该?还是说你凤栖松麾下没死半个人?天刀兵团没留一滴血?这里孤魂野鬼都与你不相干?”
说到最后,道人气不过,直接将手中肉泥甩在凤栖松脸上。
“老子修道数千年,头回遇见你们这种活鬼,还他娘不能转世投胎,你够种就把你老子祖坟昭告天下,看有多少人要去砸烂你祖宗棺材!”
凤栖松抹了把脸,将那腥臭难闻的肉泥甩开,看着大动肝火的道人,他有淡然道:“玄法道长别忘了此事,毕竟天静宫那边早就答应过的了,而且道长不做此事,也会有其他人来做,这般计较一番,道长亲自来做总归放心些。”
玄法咬牙切齿的听着凤栖松对他掰扯利害关系,脸色逐渐发青:“好好,算老子自找麻烦好了,可你别忘了,当初天静宫是如何答应你们协助战场的。”
玄法冷冷道:“还是那句话,若赵礼做不到,到时就别怪他人落井下石,将天离辛辛苦苦以功德造就的国运砸个稀烂。”
到了今天这一步,大夏其实已经名存实亡了,开战至今不过三年而已,这点时间都不够修士闭个关。
而天离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征服如此庞大的修行王朝,除去自身硬实力够强外,还联合了其他大洲的势力,天静宫就是其一。
具体如何外人不得而知,但能缔结天静宫这等道门圣地出手的条件肯定非比寻常。
“道长先将‘份内’事做了再来替陛下担忧不迟,劳烦快点,晚了的话就该有冤魂逃离了。”
说完凤栖松直接消失在了原地,去往天刀兵团聚集地,所有天离参与此事的人都在那里。
真名徐阶,道号“玄法”的道人,初学修道法门时,曾以自身指骨续接濒死灵狐脊柱,让其重获新生。
但就是这么个德风绵长,修身养性千载的道家修士,也在这一刻彻底破功。
“我干你祖师奶奶!”
等到了地方,凤栖松收了槊刀,独自一人向军帐走去。期间有各种气象巍峨的修道练气士,统领和主帅找到他,想要商议战事结果,但都被他打赏了个滚字。
等确定没人再来的时候,凤栖松再也无法保持先前淡然神色,满脸痛苦的他死死握住左手腕。
无穷悔恨叩击心关,一遍遍的敲打着他的灵魂,眼前好像站着无数死人。
麾下将士,兵家修道练气士,挚友亲朋,敌国人士,惨死的俗子百姓,此刻好像都站在了他眼前。
没有发出半点声息,只是以那空洞无神的眼神紧紧盯着他,好像都在问,为什么?
踏上修行道路晚青年时期的他不过一寻常百姓,虽转眼成了所谓天离第一将,可如今满手鲜血,罪孽滔天,修为可以更高,可心关如何能过。
“在此饮恨绝非你们的终点,天离一定会给各位满意的答复……”
偌大的军帐,只能听见凤栖松一人喃喃低语,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那群死去亡灵。
不知沉寂多久,一股恢宏道气传来,无数霞光照耀天地,阴风煞气被激荡一空,条条金色丝线落入战场,化为牢笼。这时的凤栖松回过神来,来到军帐外,看着道气显化。
玄法道长终究还是妥协了,若将来不得看到一个满意的结果,他真不介意飞升上天,以真正的仙人姿态面世,来对付这暂时让他充满厌恶的世道。
战争是场掠夺,修行也是,都是瘦他人而肥己身。
为了抵挡住西晋最关键的一次进攻,韩杰这次并未守护城墙下方,而是选择破阵,以最大能力去抵挡西晋大军。
战场被划出三大区域,最前方的韩杰,中间区域的其他统领及各宗的修道之人,如岳攸缺、于阗等人。最后方大部分都是修行子弟和低阶修士,共同抵御那些漏网之鱼。
……
芳菲尽。
贺俶真继续着先前话题,并说出首次离乡时,同赵老爷子所遇见的村口械斗。他认为天下战事,不论何种,没有一个不和这一样的。
“虽然二者的层次、程度天差地别,可我还是感觉这跟村子农夫为了灌溉农田,与邻近村庄争夺水源而打起来没区别。”
贺俶真说道:“我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适,但其功利性太像了,一个求来年庄稼丝织双丰收,能多吃一碗饭,不用担心因为农事繁重贫瘠,而误了家中稚童蒙学,也不用因为心疼去节约夜里织衣时所消耗灯油而累坏了眼睛。”
“另一个则为了长生久视,与日月同辉、天地不朽,于是永无休止的掠夺争抢机缘、气运。非要说差别在哪的话,那就是比谁的理由好听。”
说完这些话的贺俶真顿了顿,神色有些颓然,是不是,对不对有什么用呢,日月亘古亘今,该如何还是要如何。
随即他打了个哈哈,又道:“一个是吃不饱的时候,一个吃饱的时候,小道没得错,二者确实没区别。”
任他高高在上,终究是落得个与俗同的下场。
荀钰听了这些话,不由得又想起他谈及绿卿时,以及同自己讲道理时的模样,思虑再三,还是问道:“那追求情爱是不是就算……另一条路?”
她开口突然,说这话时又一脸认真,好像真有在思考这个问题,贺俶真先是错愕,等与她对视一眼后,蓦然大笑起来。
这位自青霞洲长右古城来的青年道人,今日终解心中郁结之气,身后璀璨虹光摇曳,惊得天上云海、地上山海纷纷以为天人绛世,各自生出瑞色紫气来此觐见。只听得他朗声笑道:“如此可称名士,才算风流!”
假道士混骗度牒,真道士心有明月。人间大地,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