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会如此恨周兴啊?
慕容桓脑海中再次闪过一双阴鸷含笑的小眼睛!
还有父亲的声音:“阿桓,别怕,你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知道小的时候,父亲为了让她忘记亲眼目睹阿娘被人追杀的痛苦,曾对她进行过一次吹眠,之后,她忘记了许多事情,包括阿娘的容貌。
但自从她也学会用香吹眠之后,便开始努力找寻那些模糊的记忆。
在这些纷乱的记忆中,一个头戴兜帽满目阴诡之气的男人变得犹为清晰。
而这个人便是她今日见过的周兴!
慕容桓含笑抬头,迎上萧慕宸的目光:“如他这般满手沾染鲜血的小人,难道不该死吗?”
萧慕宸微微怔了怔,神情玩味不明。
“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只需要萧中丞向圣人递一份弹劾周兴的奏折便可以了!”
“弹劾他什么?”
“罪名很多,但我知道像这种残害忠良、乱杀无辜,甚至纵容自己的养子欺辱虐杀少女之事,不足以让他下狱,唯一能让他下狱且永无翻身之机会的只有一条,那就是谋反!”
萧慕宸微微一笑:“你可知道,若是证据不足,弹劾不成,很有可能我就得入他刑部的监狱。”
“我想萧中丞应该不是如此畏惧小人之人,圣人设立匦检制度,鼓励布衣皆可告密,既然周兴能以谋反之罪名杀害无数朝中官员与李氏宗亲,萧中丞为何不能给他也罗织出相同的罪名来呢?”
慕容桓说到这里,又斩钉截铁道:“你放心,在你还没有下狱之前,我会先让他下地狱,而且我还会让他在死之前亲口承认自己谋反,这个证据,你觉得够不够?”
萧慕宸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你要去刺杀他?”
“不,我不会杀人!”慕容桓说着,将话锋一转,“我会让他自杀!”
言至此,萧慕宸的神情彻底变了,半晌的沉默之后,竟是极为和煦温柔的一笑。
他的笑深不可测,却偏偏让人有如沐春风般的舒适之感。
蓦地,他站起身来,向她伸出了手:
“好,那我萧慕宸自今日起便与你结盟,从此以后,你我之性命便会联系在一起,同生,共死!”
“好!”
慕容桓也不避讳,直接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让他感觉到了肌肤相触的柔腻微凉之感。
十指相扣,她道:“结盟已成,我希望三日之内能听到萧中丞的好消息!”
说完慕容桓便起身向门外大步行去,身后却突地传来萧慕宸的声音问:“周九郎真不是你杀的么?”
“不是!”
“那你为何会在昨晚闯进我的别院?”
萧慕宸这一问,令得慕容桓神情有些愕然,可旋即她又失笑了然。
“你见到的那个人,可能不是我!”
不是么?
这让萧慕宸对自己从未出过错的记忆力产生了些许怀疑。
但他还是提醒道:“不管是不是,你以后小心武陵越便是!”
武陵越?
所以她身上的伤是内卫府副都督武陵越所为?
沉吟了一刻,慕容桓拱手道了声“多谢!”,便迅速离开了这座雅间,疾步走出茶肆,阿姝已在门前等候许久了。
苏庆见到慕容桓走出来,脸上不知是喜还是忧,神情颇有些复杂莫名。
“阿桓,这位萧中丞没与你为难吧?”
“没有!”
“你们这样总是私下里见面也不是办法,要是让有心人瞧见,乱嚼舌根,对你名誉也会很不好!”
“有什么不好?大伯父是担心我传出断袖的名声,有损苏家的清誉?”
慕容桓的这句话令得苏庆一噎,再也说不出话来。
追着她赶了好一段路后,慕容桓又突然止步:“对了,我还有事,大伯父带苏三郎回去吧!”
“你有什么事,你一个……”苏庆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一个未出阁的小女郎,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事,那也是亲事,不如大伯父替你去说亲,如何?大不了我这张老脸暂时先不要了,也不能让你继续吃这个亏?”
“再说了,这位萧中丞乃名门贵族子弟,说到他的家世啊,祖上还出过多位皇帝,他自己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少年才俊……”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发现慕容桓早就带着阿姝走远了,根本没有听他讲话。
“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
苏庆有些恨铁不成钢,但转念又一想,若是阿桓能一直与这位萧中丞走得近,那对苏家也是极好的事啊!
名份这事可能急不来,但……若是有了孩子怎么办?
苏三郎见他一会儿眉开眼笑,一会儿愁云惨淡,甚是莫名奇妙。
“父亲,你都在念叨些什么?”
“我念叨什么?”苏庆十分嫌弃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幽叹,“我在念叨,若是阿桓真是我儿子该有多好!她一个能顶你们好几个兄弟,你们都什么榆木脑袋?真是!赶紧给我回家去,莫要再给我惹事生非!”
……
慕容桓走了许久后,萧慕宸依然还留在雅间,看着消失于街道上熙攘人群中的一袭青衣驻足沉默了良久。
“郎君,你真的要与她合作啊!这小女郎,怎好像天生不知畏惧似的,行事起来无拘无束,无法无天,她就没有一点儿后顾之忧吗?比如失败后的代价?”玄羽道,“而且还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弃女,身边无一兵一卒,她哪来的底气?”
“她的底气就是我,还有周九郎的这一桩命案!”
萧慕宸放下了手中一盏未饮完的茶,看着飘出来的氤氲雾气无声叹息而笑,“也许一件事情确实很简单,只是我们想得太过复杂所以束手束脚成不了事,而无拘无束、无知无畏反而能成就大事!”
“玄羽,派几个身手好的,去协助她吧!”说着,他又郑重的补充了一句,“护她安全!”
“喏!”
“还有,派人去将来俊臣带来见我!”
“来俊臣?郎君,你见他干什么呀?他不就是一个靠告密成功得圣人新提拔上来的小人吗?”
“对付小人,最好的刀可不就是小人吗?”萧慕宸道,“难道你想让我来做这个小人啊?”
看着萧慕宸一脸理直气壮的模样,玄羽终于明白了。
“喏,玄羽这就带来俊臣这把小人之刀来见郎君!”
说完,玄羽正要走,又听萧慕宸补充了一句:
“另外,尽快将这一桩井底沉尸案在洛阳城里传开吧!我有大用!”
……
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阿姝追赶着慕容桓的脚步直到一个人少的小巷,忍不住问:
“阿桓,你真的要帮卢少卿查这个案件啊?还只给了三天的时间,万一是……”
阿姝很想说,万一那个凶手真的是你怎么办?
“凶手不是我,阿姝,莫要再做贼心虚!”
“是!”
“而且,不管凶手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周兴得是主谋。”慕容桓沉吟了一句,又突然道:“我们去一趟思恭坊!”
“啊?怎么又要去思恭坊!”
“因为王五娘有话想与我说。”
王五娘那一则傀儡戏的故事并不是只为感慨女主人公霍小怜的身世及结局而已,她是意有所指,也是特意将此故事说与她听的吧!
……
子语庙,子语阁,这个名字,慕容桓熟悉,就在思恭坊的百花楼附近,那晚匆匆一瞥,已然在她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慕容桓带着阿姝来到子语阁中时,果然就见一袭藕色纱衫、头戴珠花的女郎带着一名小婢已在阁中等候着了,旁边还站着两名护卫。
此人正是王五娘!
见到男装打扮的慕容桓到来,王五娘迅速的站起身出来相迎:“李……郎君,别来无恙!”
“甚好!”慕容桓说着,已然伸手探在了王五娘的脉搏上,“倒是你,好像并不怎么好?”
王五娘微颔首,道了声无事,便让护卫们站远了一些,令婢女将门窗皆合上。
“五娘,多谢李……郎君相救之恩!”她屈膝福礼说道,眼神中盛满复杂的感激和惭愧。
“你将孩子流掉了?”
王五娘惊讶的抬头,又黯然的低头:“是,这个孩子,我无法给他安定的未来,便是我自己,带着他都不可能在王家安然的活下去,我们太原王家的男人们最重颜面,我不能成为这个让王家蒙羞的笑柄,更不能让母亲因我为难。所以,我还是怯弱了,放弃了将他带来这个世上!”
慕容桓道:“人生之路上,多是两难的选择,比起一条布满荆棘的坎坷之道,选择一条较为平坦的道路,是人之常情,你不必内疚!”
“只是,你为何要以霍小怜的故事来引起我的注意?”慕容桓又问,玩笑般的说了句,“我又不是负心的李郎!你约我来此是为了什么?”
王五娘笑了一笑,如同荷花微绽:“苏郎君还真是会说笑,故事里的李郎当然不可能是苏郎君,而我也不是霍小怜!”
“我知苏郎君在查周九郎之案,虽然不知女郎为何会卷入此案,但五娘依然铭记女郎恩情,也想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来帮助女郎。”
顿了一声,她又解释道:“之所以说霍小怜之故事来吸引女郎的注意力,是想带女郎去见真正的霍小怜,她也是被周兴父子所迫害的可怜之人,知道些许有关周九郎的事情,一年之前,我曾在诗会上与她见过面,她也是个冰雪聪明的才女,只是可惜了这明明是天之骄女,却不幸落入泥潭的可怜身世。”
也是天之骄女,落入泥潭么?
慕容桓心中莫名腾起一阵凄凉,沉吟了一刻,道:“好啊,那你带我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