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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笼中雀 第6章 辞旧
    每年入冬,东京城都会在春节之前先迎来一场持续数日的雨雪天,大概就如东京城百姓所言,是冲刷一年的旧事,开始迎接冬雪好为来年改换新颜。

    今年也不例外,上午还瞧不出端倪,到了下午街上便开始淅淅沥沥了。

    樊楼今个下午生意不好,店里只有零星的几个外乡散客,一向笑眯眯的酒楼女主人也不见了人影。

    其中一方面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按照东京的习俗,在入年的这场雨雪第一天,城里百姓无论是田间小农,还是达官贵人,又或者生意商贾,都要去城隍庙祭拜,前人传下来的规矩,一辈一辈延续至今。

    这就导致楼里唯一让人觉着有些人气儿的便是温泉灵与少女郭幼仪了,不清楚这位国朝第一才女哪时转了性子,竟然对这个温温柔柔的少女这般亲近,在知晓少女一家三口也是住在对面客栈之后,便叫着少女一同闲玩。

    少女像是极喜欢樊楼女主人养的那些狗狗们,很乐意在店里与它们相处,不知是不是心情愉悦的缘故,少女平日里好似总是有些苍白的气色今个儿都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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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楼对面“白云间”。

    客栈一楼地方很宽敞,极为贴心地摆放了不少茶桌茶具供客人们自行泡茶谈天。

    平日不会觉得如何,可到了下雨天朋友几人自个儿动手泡上一壶好茶,面面而坐,倚楼听雨,便会觉得这汴梁京城当真有了“小江南”的味道了。

    上午跟那阴柔公子简单谈了一番之后,那人便说回去等主家给信儿了,韩序在屋里坐不住,跑到楼下想要解解闷,却发现一楼各桌均有人占用。

    韩序心中很是烦闷,觉得这些日子在东京简直是事事不顺,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这些年没祭拜过,得罪了东京的城隍爷才会让自己这些天总是吃瘪,想了想,决定要是雨势小些,定要也去城隍庙祭拜一番。

    可不是,住在客栈的大都是外乡来客,既不用往城隍庙祭拜,也因为下雨天又无处可去,便只能纷纷来这打发时间了。

    旁边有位年长一些的男子独坐一桌,面色和善,但举手投足间却颇有上位者气质,是少女郭幼仪的父亲,此刻一人饮茶赏雨。

    兴许是瞧出了这年轻公子无席而坐的窘迫,便客气邀请同桌而坐。

    韩序接过这位和善前辈递来的茶杯,浅尝一口,难得以称赞口吻说道:“好茶。”

    应当是闲来无事也想找人交谈解闷的缘故,这位和善前辈不紧不慢问道:“公子懂茶?”

    韩序随口道:“还行,略懂一点儿,尝得多了而已。”

    和善前辈轻笑道:“公子瞧着闲来无事,不妨说说这茶好在哪里。”

    韩序抬杯又抿了一口,扶了扶下巴,若有所思,随后说道:“这茶清香扑鼻,茶水不浑不酽,若是我没猜错,应当是青城山特产的‘青城茶’,倘若我没记岔的话,是炒青绿茶的一种,需选用早春采搁的嫩芽为原料,以一芽一叶作标尺要求,先后得经过杀青、摊凉、揉捻、炒茶等几种法子反复数次,最后才拣选出其中优者作为成茶,汤色黄绿鲜亮,气味鲜香持久,滋味回甘浓厚,绝对算的上是茶中极品。”

    和善前辈闻言,稍露惊讶之色,“公子这可已非略懂,而是颇有见识了。”

    韩序顿了一下,迟疑道:“不过,这青城茶虽好,但产量极少,且有散茶与贡茶之分,寻常散茶便已经是颇为昂贵,而前辈这茶之醇香,分明是不在民间流转的贡茶,能饮此茶,看来前辈的身份不简单啊,莫非前辈是官?”

    和善前辈笑着摆摆手,“做过几年散官,如今早已是寻常布衣了。”

    在大宋,是官员活的最滋润的一朝,因此但凡有过官身之人身份地位极高,即便是隐退朝堂,但在寻常百姓眼里也是高高在上之人,不过韩序这会儿却好像对此毫不在意,依旧是不曾拘束。

    此刻旁边几桌喝茶之人也都是闲谈阔论,其中不乏各种江湖趣事,朝堂时局,毕竟当今朝堂执政仁慈,言论宽容,因此不少朝堂政事也常在坊间流传。

    邻桌几位其中一人说道:“听说没,最近宫里准备大赦天下,不出意外圣旨过几日便会从东京传出。”

    另外像是消息更灵通者接话道:“这早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你们可知道为何要大赦天下?”

    桌上众人纷纷摇头。

    消息灵通者压低声音道:“如今官家年幼,尚不能亲政,太后乾纲独断,如今先是招女子入宫选秀,又大赦天下,说是为新朝祈福,其实却给那些先帝当初刚在位之时因与先帝不和而获罪之人免了罪责,甚至不少追复了旧官,你们觉得这还能是何原因?说白了不就是为自己将来铺路,好让这些人感恩戴德,将来......”

    说到此处,那人便不再多言,但是其中意思旁边几位也都能够猜到,于是乎跟着纷纷点头。

    一旁桌上的韩序闻言摇头一笑。

    和善前辈瞧见这个公子儿模样,面露好奇,“看起来公子有不同见解?”

    韩序看起来丝毫不在意面前这位前辈的身份,径直说道:“如今官家与大宋一样,正是青壮,太后虽然借着官家婚事准备大赦天下,但其所赦官员,也都不外乎是能臣,且多为言官,忠于先帝,忠于社稷,不过是因为性格耿直又或者当初遭到奸人谣言而被先帝所猜忌,这才与先帝对立”

    “但却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即便后来天禧年间先帝心中后悔,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朝堂稳定仍旧降罪于他们,我想多半也是必要之举,没问什么大问题,但国朝从太祖皇帝开始便极为重视言官,因此其实私下里不少士大夫对先帝此举心有不满,此刻若是能因为赦免他们而缓和朝堂关系,为下一步官家的朝堂清明做准备,我觉得是明智之举。”

    “而且太后给官家选亲虽是有着自己私心,但此事未必就是什么祸国殃民的坏事,毕竟此次奉旨进京的这些个权贵子女,基本都是远在中枢之外的闲散勋贵,大都是出了名的安分守己,从未有过不臣之心,也未曾听闻这些人在朝堂中有什么势力,即便是有些个武将勋贵,此次进京也只是听从太后所召,按照规矩未带一兵一卒,若说太后想通过这些手段做到把持朝政,笼络人心,至少我觉得是多余之举。”

    “因此这次大赦天下,大概率也是带着不少士大夫的期盼跟先帝的意思在里头的,别瞧着我们这位太后只是位妇人,但是绝对不是个不明事理的,所以我看这事儿就算太后真有私心在里面,那也是先帝他老人家临走前心知肚明的,不论现在还是将来,朝堂稳定才是第一位,说到底,这天下还能出来第二个武后不成?”

    面前公子哥儿这一番言论说下来,这位曾经身在朝堂之上的老爷子心中便是愈发惊奇了,因为这位公子哥儿所言,恰恰也是这位老爷子自己心中所想,虽说如今许多朝堂之人均是能够瞧出其中长短,但能从这位看起来浪荡不羁的公子哥儿口中说出来,则是真的有些让人意想不到了。

    韩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想了想,又咂咂嘴道:“不过.....其实若是将来咱们这位年轻官家亲政以后,我觉得在太后这些年的培养下也不会做得太差,虽说如今许多人都对太后私底下颇有微词,甚至朝堂上也有人对其感到不满,但我觉得那要么是一些老顽固,要么是一些自视清流之人,有一说一,至少从现在来看,太后在官家即位之后的许多政令还都是不错的。”

    这位和善士大夫闻言更是好奇了,“哦?公子说说,是哪些政令?”

    韩序应当是真的闲来无事,继续侃侃而谈道:“就拿这些日子东京坊间所见所闻来说,对面樊楼的‘眉寿’想必前辈也已经尝过了吧,窖香纯正,口感绵柔,实在是酒中佳酿,但搁从前却是很难尝到,因为按照国朝律令,民间酒馆只能采购官家提前酿好的官酒在自家售卖,朝廷定价,朝廷分量,不管各地官窑酿得怎么样,也没得可选。”

    “但如今官家一朝新政,一改酒市规矩,改为朝廷卖酒曲,各大酒肆可以自行酿造,如此一来,像樊楼这类有绝活的酒家便是如鱼得水了,不论是各地百姓还是外乡来客,对此也都是一致纷纷叫好,就这看起来不起眼的一项,对朝廷安抚民心都是起到极大作用的,而且当初统一酒市,朝廷强买强卖,本就是为了筹措军费的无奈之举,官家这一朝广施仁政,如今百姓安居乐业,朝廷国库充盈,早已无需以垄断酒市取财,所以酒市律令改动与否,压根无关痛痒,但却能为朝堂安稳带来极大的成效,由此来看,咱们这位太后不是个无能之辈,而且官家正值当壮之年,若他能够平稳执政,有太后这些铺垫在,至少保证朝堂二十年安稳,对百姓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韩序说到最后,这位和善老爷子的欣赏之色已是溢于脸上。

    眼前这位看似性子轻浮的公子哥儿,其实胸有沟壑。

    和善老爷子赞许笑道:“并非我刻意夸赞,公子这番话,可在年轻一辈中称得上是极有见识,没想到今日闲来观雨,还能遇到公子这么一位年轻才俊,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韩序闻言,竟还有些腼腆,摆了摆手,“年轻才俊就算了,这的确不太当得起,晚辈姓韩,单名一个序字,敢问前辈名讳?”

    和善老爷子显然对这位公子哥儿颇有好感,笑着说道:“我姓郭,名允恭,应州人氏,在朝中做过几年小官。”

    公子哥儿闻言一愣,“?前辈父亲可是国朝英国公?前任平卢节度使郭崇?”

    和善老爷子轻笑点点头。

    韩序刚入嘴的一口茶水还未下咽便咳了出来,吃惊道:“前辈竟是大名鼎鼎的郭将军,我这......”

    ————

    开封府衙门口。

    一胖一瘦两男子撑伞走在街上,胖的身着衙门官服,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瘦的则是个标准的读书人了,若是此刻虞砚书在的话,便能认出,这正是上午那会儿在花灯摊位见过的公子韩琦。

    此刻韩琦愁眉苦脸的跟在胖衙役身后。

    前面走着的这位胖衙役,是韩琦的姐夫,在这开封府衙门里当捕头。

    之所以愁眉苦脸,是因为此刻韩琦要被迫跟着姐夫去干一件极不情愿的事儿——相亲。

    自打这几日来到京城之后,刚进姑妈家门,姑妈两眼一红,拉着韩琦就哭了起来。

    可不是,这大侄子,一分别就是几年,如今要准备下一届的科考,这才一人来到了东京。

    韩琦打小就命苦,三岁时候爹就死了,一个人在相州老家宅子里长大,不知道得遭受多少同族里头的白眼,如今到了东京,就剩这么一姑妈,这当姑妈的,能不亲?

    姑妈哭罢,拉着韩琦一顿家长里短,而且告诉这大侄子,这次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吃苦受罪了,甭管咋样,先寻门亲事在京城落了脚再说。

    这不,第二天一大早,便叫衙门里正当差的姐夫领着出来相亲来了。

    韩琦其实心里是一万个不情愿,一是觉得这事儿太仓促,他心里没什么准备,二是韩琦心中其实有自己的抱负,他觉得若是没功名之前就这样与哪家姑娘相亲,也是对姑娘的不负责任。

    但是碍于心中愧疚,当着长辈的面又不好反驳。

    这会儿眼看就要到地儿,韩琦快步跑到姐夫身边,哀求道:“姐夫,要不,就算了吧?咱们兄弟也是第一次见面,去相亲我觉得倒不如去樊楼我陪哥哥喝上一壶,正好我就住在对面客栈,等时候差不多再回去给姑妈答话便是了,你看我这主意如何?”

    姐夫哥瞥了一眼这小舅子,无奈道:“你以为我多想去不成?最近知府大人手上接了个要案,牵扯到朝里头的一位侯爵,要不是你姐放话若是不去今晚回家就要睡大街,姐夫我这会儿还正在衙门里忙案子呢。”

    韩琦一瞧以为有戏,“那不正好?就按我说的,待完事之后姐夫你尽管忙去,我自己回家交差。”

    姐夫哥摇摇头,“不成,这事儿你就别想了,万一回头被你姐发现了那还不得跟我闹翻了天?这几天家里刚好一点,我可还想再安生几天嘞。”

    瞧着姐夫哥面色坚决,韩琦只好干脆放弃,接着便是一脸垂头丧气的表情,跟着姐夫哥走去。

    ————

    樊楼门口,细雨依旧。

    温温柔柔的少女拿来一根硕大的骨头蹲下身子喂给白毛小狗,白毛小狗吃了半晌才算啃完,应是觉得饱了,竟是突然调皮朝着街上跑去。

    一瞧外面还在下雨,少女很是担心,慌忙拿了把油纸伞,也不顾自个儿衣衫单薄就要追上。

    屋内的温泉灵见状,跑到门口还未来得及阻拦,却已经发现少女跑远。

    温泉灵望着少女背影摇摇头轻笑。

    京畿道就养不出这种温柔无邪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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