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嫆在边上站着,听这些人的你一言我一语,满腹皆是算计,没一个好东西。
很快,桌子抬到面前,笔墨纸砚一一摆好。
丘穆陵古默许了,返回座位上端起酒杯,继续喝。
尉迟晏拿笔,余光睨视一眼,楚嫆主动去磨墨。
他手压纸,蘸了蘸墨水,落笔慢慢写。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
写完第一行符文后停顿住,楚嫆微抬眸一瞄,他所写的应该是自己用棍子在地上描的那句。
难不成,他从始至终都没见过信?
尉迟晏眼帘掀起,迎上她的视线。
楚嫆稍拧眉,在他眼中确定了答案。
这小子真没看过,那怎么敢开口提出的?
见久久不落笔,瞬间明白了棋局的走势,一是他也想知道信中内容,她若不帮双双都收不了场,二是正好当着各部首领的面,让呼尔部露馅。
楚嫆无奈自认倒霉,幸亏自己对信上的文字还能大概记得。
墨条有意描摹,图案复杂的,她研磨的范围稍大,没等他看清,席位上的呼尔达楞一眼看出端倪,急忙一喊:"慢着!"
尉迟晏语气稍不耐,"又怎么了?"
呼尔达楞瞧他这反应,更加笃定了心中想法,冷笑着大走过来,"我帮你磨墨。"
说完就直接伸手,楚嫆佯装受惊地后撤两步,墨条被夺走。
他立刻眼神凌厉地凝视,呼尔达楞笑容得意,"写吧,我们可都等着呢。"
楚嫆默默站好,正思考着下一步棋如何走,尉迟晏却突然回眸望过来,黝黑的眼里倒映着自己的缩影,似笑非笑,全然没有半点迷茫。
她倏然一怔,旋即顿悟。
呼尔达楞敲了一下桌,催促他快点写。
尉迟晏将笔重新蘸墨,第二行毛笔落纸的刹那,立刻开始唰唰而写,跟突然回想起一样。
若开始是冥思苦想,那么接下来便是全靠记忆,落笔成书般,丝毫不像是没见过的样子。
写到一半时,呼尔达楞的脸色煞白,嚣张气焰逐渐消散。
众人也注意这转变,有些按不住好奇地伸着脖子去瞧。
尉迟晏快笔沙沙作响,楚嫆微抬头去瞧,果然跟自己看过的一模一样。
既如此,那真相便是高勒奇做了两手打算,前脚译完,后脚就向他全盘托出。
亦或是……
最后一字写完罢笔,呼尔达楞的笑容转移到他的脸上。
尉迟晏站直身子,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勾唇浅笑着:"请吧。"
"一字一句地译给可汗听。"
呼尔穆站起身,半信半疑地拿起,大致阅览完,神情风轻云淡,眸光冷凝地看他。
这回轮到尉迟晏问:"怎么,信上的有写错什么?"
"特勤的本事,令我再次刮目相看。"呼尔穆依旧能笑得出来,"仔细瞧还真有你阿耶的风范。"
说着一个转身,扬手狠狠扇了呼尔达楞一个巴掌!
猝不及防"啪"的一声,力道十足,闻者都觉着脸隐隐作痛,在场众人皆愣住。
呼尔达楞不敢多想,直接屈膝跪下,"望可汗恕罪,是我一时疏忽,不小心被那陵襄王抓住了把柄。"
"信中上写的是他借此向我勒索敲诈,套取我们捷布尔的消息。"
"我并未透露只言片语,仅给了些小盈小利打发。"
楚嫆暗自冷笑,真会强词夺理,捏造事实。
尉迟晏疑惑,"小盈小利?"
"呼尔穆,你要不还是一字一句译出来,让我们好好听听,是怎样的小利?"
不等接话,呼尔达楞连忙又道:"可汗,这一切都是陵襄王那蠢货自作聪明,想与我们合作,又在背地里搞小动作,两面三刀的小人。"
"我真的没做任何对不起捷布尔的事。"
丘穆陵古面色沉静,喝完最后一口酒水,甩手将碗一摔。
瓷碗落地即四分五裂,清脆的声音一响,呼尔达楞顿感万念俱灰。
两名带刀侍卫快步走来,不由分说就将人托起来,拽着走。
"可汗!饶我一命!"
"假的,信上写的全都是假的!"
"尉迟晏!都是他捏造编的!这两个中原女子刚刚在外边还跟他……!"
极力高喊的话音突然戛然而止。
在话出的第二句话时,尉迟晏迅速拔出侍卫的刀,丝毫不犹豫地扬手一斩!
顷刻间,血溅当场。
楚嫆二人立刻做戏,吓得花容失色,慌张失措地撤退好一些距离。
湿热的血溅在身,离得近的几人也不能幸免,那颗头颅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嗒滚落在地。
那死不瞑目、怒目圆瞪的脸恰好对着呼尔穆,全场鸦雀无声,浓重的血腥气飘散开来。
尉迟晏缓缓吐息,将刀重新递交给侍卫。
侧过身,半张脸皆是血水,阴恻恻地扬起一抹笑,眼中透着胜利者的兴奋,疯批且狠厉,话语幽幽道:"捷布尔的规矩,何人敢背叛,当即斩首示众。"
言罢,笑眼看向的呼尔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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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间,楚嫆竟感受到了他的挑衅。
这一局棋,莫非是……杀鸡儆猴。
话落许久都没有人吭声,安静得厉害。
丘穆陵古没有因他的举动而恼怒,扫视一圈左右两侧,慢悠悠地站起身,抬手鼓掌:
"好!"
"若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敢有叛心,这就是下场。"
走到尉迟晏的面前,对他赞许一点头,"晏儿匆匆赶回肯定累了,带你的人下去吧。"
他行礼致谢,去牵起楚嫆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安全的将人带离这满是算计的宴席。
一行人策马,约半个时辰后来到狼师所驻扎的营地。
重新安排休息的毡包,因他在所有人面前立名她的身份,楚嫆不得不与他同住一屋。
青黛岂能让自家殿下委身,坚决不让,蒙克在旁边极力分析着形势,口水说干了都听不进半句。
就要再起争执时,蒙克无奈将狼师有眼线之事托盘而出,楚嫆立刻联想方才宴上的场景,个个心怀鬼胎。
真有眼线,好像也不奇怪。
最终,还是由她开口劝说,青黛才咬咬牙同意。
此时夜色已深浓,篝火狂欢也进入尾声,众人四散离开。
沐浴换好衣裳后,尉迟晏进入毡包,抬眼就见她坐在床上,莹白的手中把玩着匕首。
他轻笑,"娘子要替为夫刮胡子啊?有劳了。"
楚嫆将灰泥膏均匀抹好,锋利的刀刃贴上他的脸,慢慢开始刮动,因从未弄过,手小心翼翼的,不敢有大动作。
尉迟晏没料到她会这么认真,抓住她握刀的手,开门见山道:"想问什么?"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信上的内容?"她接下话。
尉迟晏笑眼迷人,真诚发问:"不知,娘子能告诉我吗?"
楚嫆不信,"高勒奇向你……"
话没说完,他伸指在唇边示意。
她放轻了声音:"高勒奇透露的,否则你不可能写得出来。"
"又或者是,你与陵襄王达成了某种约定。"
他握着她的手,一点点给自己刮,"你想什么便是什么。"
"既然你也知道,那就不必再说了。"
楚嫆手停住,与他较劲力气,语气变冷,"尉迟晏,你很不坦诚,根本就没有合作的意思。"
尉迟晏注视着她的眼,暖色火光在两人脸上跳动,两两相望各有心计,而光影之下则如爱人般的深情对视。
"在我向你抛出邀请来漠北的那天,什么都安排好了。"他的话音低沉轻柔,宛如依附在耳边说的。
"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就像是刚刚你想帮我,可外因太多,总有出乎意料的时刻。"
"这里的每个人我都比你熟悉,所以请相信我,好吗?"
真诚而又温柔的嗓音钻入耳,仿佛真如爱人间的呢喃许诺,连烛光都变得柔和缱绻。
可楚嫆耳根子不软,冷哼一声,着重强调:"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能信。"
尉迟晏拉着她的手,将匕首缓缓移到自己的脖颈上,笑得眸光熠熠,隐约间意含着运筹帷幄的自信,以及对她轻柔地警告:
"现在我们是对弈者、是‘夫妻’,更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上了这艘船,谁都别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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