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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9章 弹棉花工具!争端!
    仅过了一个晚上,村里的人都知道李二郎家中住着一个小公子,看过的人都说小公子长得可白了,长得一点儿都不似这边的西北汉子。

    听李阿娘说是县里给泰安楼供给蔬菜的菜商,也是李二郎结交的好友,昨日在地里忙活一下午,身娇肉贵,把自己累着了,如今正在家里休息呢。

    李阿娘说完转个身的功夫,谣言就传成纪清越是南方菜商的东家少爷,怪不得长得这么白嫩水灵,身子还这么弱,只干了半天活就累倒了。

    谣言传成如今这个局面,李阿娘心里很虚,只一心埋头割粟,坚决不看二儿子盯着她的眼神。

    被传成虚弱小少爷的纪清越什么都不知道,此时正埋头制弓。

    家里多了一个纪清越,即使出不来,也不妨碍李四郎一直兴奋,他能逮着纪清越说好多话,纪清越也乐得有人在他干活时叽叽喳喳。

    鸡鸭鹅崽们只过了几天,就与刚出生时的模样差别巨大,慢慢褪换去绒毛,长出粗长的羽毛,看上去不再可爱。

    每日只要将笼门打开,它们会自己跑到该去的地方找东西吃,地里落下许多谷物,一群小鸡嗖嗖嗖嗖地就钻进麦稻茬子中,啄食掉落的谷物与沙石。晚上归笼时纪清越再喂一点,它们就能安静地过夜了。

    今日喂完小羊,地里的活暂时告一段落,菜地里已经撒下新一批蔬菜种子,浇了水后只需静静等待发芽。

    粟米已经足够,若是要缴纳粮税也是能拿得出来的。麦子水稻各占两块地,如今已经收获今年的第三茬,轮耕的地里两块的庄稼相隔一段时差,都在慢慢成熟,等院子里晾着的稻米小麦都收入粮房后,剩下两块庄稼也可以收割了。

    此时纪清越刚晒完棉籽,打算这两天里就整理山坡,开出更大的地再多种一些。

    如今棉花是有了,可加工棉花的工具还未做好。

    在他极模糊的印象中,小时候还未搬新家时就住在老旧小区里,小区附近有一家加工棉花制作棉被的铺子,可那时用的已经是机器了,马达驱动皮带转动巨大的圆木板,将棉花震得松软。

    如今不可能制作一台机器,那加工棉花的方法就是“弹棉花”,可惜他从未亲眼见过弹棉花,只是听经营棉花店的老人偶然提起过的这么一种加工棉花的方式。

    棉花床摆放棉花,棉花弓弹棉花,棉花锤捻动弓弦,牵纱篾固定在腰部帮助固定棉花弓。

    纪清越大概知道每样工具应该怎么使用,但想要完整造出来一整套弹棉花工具,细节还需仔细推敲一会儿。

    弓弦多是由动物筋皮搓捻制成,这又是纪清越自己没办法拿到的材料。他在城里刻意留意也并未发现有贩卖这类用品的店铺,弓箭之类的工具遭到的管制极严,普通百姓很难买到,大多是自己制作。

    昨晚他与四兄弟提了一嘴,李二郎便说他们这里的弓弦多是用蚕丝混合动物的筋缠合揉捻而成。可要制弓,弦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弓身的木料,弓制得好才能受得住弦的力量,否则再拉弦时弓身承受不住会突然断裂。

    然而纪清越只想要一把弹棉花的弓,应该不需要承受多大的力量。

    他描述了一番,兄弟几个都是一脸茫然,他们第一次听说制作一条半丈多长的弓,竟然不需多少拉力!

    这种弓能干啥?怕是牙签都射不出去!

    实属罕见。

    “越郎要这弓做什么用?这弓可不兴防身打猎啊……”李二郎他们只通过纪清越的描述就知道这弓的实用度不高,别说射箭了,光是大力拉动弓弦都可能将弓身崩断,打到自己可就糟了!

    于是纪清越解释这把弓的用途。

    兄弟几个:“弹棉花?”

    纪清越换了个词语:“弹白叠子。”

    李二郎醒悟,这就是纪清越之前说的用白叠子做衣裳被寝要经历的步骤,当时他还纳闷这么一团东西要如何制成穿在身上的衣裳呢。

    纪清越索性一并说了:“关于棉花制衣,我能亲自做的只到弹白叠子为止,之后还要将弹松软的白叠子纺成线,这个真的触及我的知识盲区,到时能不能问问阿奶与婶娘,平时她们是如何纺线的?”

    他知道这里的女人几乎都会纺绢,绢是一种轻薄的丝织品,要想纺出绢布,就得从养蚕栽桑开始。

    抽取蚕丝纺成丝线,最后用这些丝线纺绢。

    纺织纺织,有纺有织两个步骤,都是耗时耗力的工艺。

    几个大男人都看过阿奶阿娘纺线织布,但要他们说个所以然,还不如叫直接问当事人。

    李二郎已经习惯纪清越时不时会说一些他没听过的词语,但不妨碍他们理解。听到要询问阿奶和阿娘的主意,他们当然没有什么异议。

    “如今有三郎与瑜郎一同帮忙秋收,再过半个月就可结束,届时只剩晾晒的活儿,我们忙着即可,阿奶她们空闲了,越郎大可在那时询问她们,她们定知晓如何将白叠子纺成线。”

    同时,他想起去年被野猪撞伤的糗事,那条野猪被几户人分走,还给他送了一份。

    往常要是猎到野物,他们会将野物的皮毛头角筋蹄不易食用的部分留下来,硝制成工具。

    不知擅长打野的几个叔伯还有没有余下的筋皮。

    李二郎答应去寻弓弦中的弦,由于纪清越自己都没琢磨明白,弹棉花所需的其他工具就要自己想办法了。

    棉花床是一块木板或石板,这无需烦恼,棉花弓正在解决,牵纱篾也很好做,只剩棉花锤……

    听说是帮助挑捻弓弦的一种工具,并不像字面意思那样用来捶打,所以这棉花锤与平常的锤子不一样。既然要用来挑捻弓弦,就必须有凸起的地方,平滑的锤面可挑不起弓弦。

    如此这样,就需要在一整块木头上雕刻,将整个锤面完整地雕出来,最后安装把手。

    纪清越在心里设立了几个样式的锤子,打算都雕出来统一试验,哪种好用就用哪种。

    李二郎果然是个行动派,昨晚才提起,今日傍晚就带回一把晾干处理好的动物筋条,还让阿翁阿爹教他捻制弓弦。

    按照李阿翁的说的,李二郎用许多条拧成股的丝线与猪筋紧紧缠绕成一股,不断揉搓至紧实成完整的一根,确保使用过程中不会散开即可。

    收到弓弦时,纪清越愣了一下,他连弓体都还没做出来,李二郎就把弦做好了。

    是的,过了七八天了,他还在忙着雕棉花锤。

    他快被这个锤子折磨疯了。

    被折磨的同时,他也没有浪费时间,找四郎寻来桑树枝,桑木韧性好,不易折断。

    纪清越削去树皮后裁成不同的长度,用弦与弓对比,确定弓长。随后将弓体打磨光滑不刺手,再将弓弦绑至弓体两端,用手轻轻一挑,绷紧的弓弦发出“嘣嘣嘣”的闷沉声。

    为了能轻松挑弦,他试着做了三个棉花锤,分别拨弦尝试手感。

    试了之后,他发现棉花锤挑弦的部分太深或者说太过突出容易卡弦;太浅了勾不动还容易磨平。

    最后纪清越选了一个雕刻得像一棵圣诞树模样的木锤,虽然不是非常趁手,但这已经是三把锤子里最趁手的了。

    等成为熟练工之后,再看看要怎么改进。

    剩下还未做的只有牵纱篾,一块布条一根棍子与一条绳子就能做成牵纱篾。

    捆在腰上的是一块厚实的布,这样卡在腰后布头里的弯曲木棍才不会硌得慌,木棍顶端绑着一根绳子,绳子吊的就是棉花弓。

    有了牵纱篾提着棉弓,无需将整副弓的重量全都压在一只手上。

    牵纱篾分担了棉弓的重量,这样一来,弹棉花的人可以一手轻松地提弓,一手用棉花锤挑捻弓弦,长时间举着弓也比直接拎着要轻松许多。

    纪清越逐步琢磨出弹棉花工具,远在长安的皇城内,早朝刚散,官家难得只喊了右仆射一人,并未叫上左仆射,一众朝臣像是对未曾注意这点事,端端正正地赶紧出宫回家。待陛下有了主意,两位仆射大人自会一层层往下排布,他们还是早点回家,莫要搅进争端。

    官家的爱臣之一的左仆射大人——陆庶刚被罚在家面壁思过,今日才得以出来上朝,官家不点名,他也当不知道,自个儿熟络地跟着去官家的书房。

    张翊看了一眼书房门外的左仆射大人,又看了一眼似乎没有察觉的官家,开口提醒道:“陛下,陆大人在门外候着了。”

    皇帝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外的人,他放下手中的笔,接过张翊送来的紫笋茶,寥寥几个字听不出里面的语气:“进来吧。”

    可在座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官家如今心情不爽利呢?

    “谢陛下!”陆庶犹如没注意到官家明晃晃的不悦,径直走进书房,与同在书房的右仆射大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一点也不见外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皇帝冷哼一声:“你倒是有脸!可与你家女娘联系上?”

    陆庶端着小监端上来的茶,浅抿一口,答道:“倒是未曾得到回复,不过臣得陛下相助,绿娘定知臣之意。”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皇帝顿时火冒三丈:“将他的茶给朕撤了!!谁允他喝朕的紫笋!!”不给他轰出去都算好的了。

    陆庶手里的茶杯被小监拿走了也不在意,他假意撇了撇衣袖上的灰:“陛下还在气臣夜闯皇城之事?”

    “大黎律法写明,左右仆射若有急报可闯宫禀报。朕赐予重臣此等权利,你看看你是如何用的!!携令闯宫与朕借两只信鸽!!你就是这么用的!!当官都当到这个份上了,岂能如此儿戏!!”皇帝狠狠地敲了敲桌子,一连几天没见到陆庶,本来心情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今日重新上朝时只不过刚看到这人的脸,就觉得气得肝疼:“先前是求着朕给杨晃送信,如今央着借信鸽?朕的信鸽日行千里,训于向西北急递军令。你可倒好,求着朕与你家女娘送信!你也老大不小做阿翁的人了,可真能给朕惹事!!”

    早在皇帝开口时,陆庶便自觉跪下,恭恭敬敬的态度让皇帝骂都骂不过瘾。

    到底是文化人,没一会儿就主动熄火了。

    瞧着官家骂得差不多了,陆庶这才抬起头,难得展现出年轻时耍赖皮的另一副模样:“陛下,你已罚了臣十年俸禄,臣也在家面壁思过了七日,千错万错都怪臣当时太过着急……”

    皇帝连连拦住陆庶的话:“哎哎,你这话说得可不对,难道是朕要罚你十年俸禄的?这是你自个耍无赖时应承的吧!耍赖皮地扯着朕,朕竟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的样子。那晚可真是让朕大开眼界了,哀求着朕将信鸽借与你,你便当牛做马报答朕。这话说的,平日办事时都未曾尽心?”

    “非也非也,陛下平日交待之事,臣无半分懈怠,只经此一遭,臣只有更尽心尽力才能报答陛下圣恩。”

    皇帝腻了跟他争辩,摆摆手:“起来吧,知你疼爱你家女娘。你可记着,十年俸禄是你自个儿不要了的,往后休要提起问起。”

    陆庶脸上顿时变了许多种表情,最后长叹了一口气,朝着皇帝深深作了个揖,“臣的记性仍尚可,必定不会忘记。”

    完整地看了个热闹的右仆射大人终于能插上嘴:“陛下宽仁,陆大人只是爱女心切,终究领过罚了,待绿娘平安归来,陆大人再带她进宫谢恩,此事也算是有个好结果。”

    短暂的拌嘴很快结束,他们来书房并不是顾着吵嘴的,而是有要事呈禀与官家。

    几人终于摆正心态,讨论起正事。

    历经两个月,东日教终于被消灭,如今是时候着手收回大部分寺庙土地了。

    大黎律法:道士、僧人每人分得三十亩地,女冠、尼姑分田二十亩。

    只因前朝君主为了寻找更好的手段迅速稳定百姓的情绪,便大力扶持佛教传播,兴建佛寺,下令道僧女尼不仅可以免除赋税,还无需服役,可即便有这种“福利”,因当时土地政策还未过时,百姓还过得下去,少有农人想不开削发出家。

    可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前朝早已覆灭,如今国内形势已变,天下之户达千万,人口及五千万,而僧尼一类的人口数量就达到五十余万人之多。

    也就是说,每年有五十余万人占据一千几百万亩田地,无需缴纳粮税。

    而这些数据只是两位大人的保守估计,道观寺庙三年一造籍,如今定然不止这个数。

    虽说出家要向县衙官府报备,得到同意后才可领到土地,但几百年里佛寺势力日渐强大,许多人已经越过官府,无需官府盖章量地,强取豪夺之下掠夺走普通百姓的土地。

    这一群人一心侍奉神佛,不敬君主,君主治下怎么会容忍这种势力存在,分走他的权利?

    在华夏,人与神并存,神不是一切,人才是根本,任何用神权掠夺人权的势力,都会被打得不敢再称神,好的神就要服务百姓,而不是只会坐在神坛上享受百姓的香火侍奉。

    要是不灵验,佛像都给你砸成灰扬了!

    剿匪之所以与灭佛并行,为的就是让无辜的山匪下山,回归农田。

    只要手上不曾沾染百姓的性命,官府皆网开一面,重新登记造册入籍入账,入籍领田,入账服兵役。

    若是再次沦为山匪,便不再宽恕,量罪定刑,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皇帝决定策略,两位大臣补充细节,很快就将细则定了下来。

    “陛下,即便回纥宣称顺服,臣认为不能放任他们苟延残喘,一旦他们恢复过来,仍旧会对大黎动手,百年之恨怎可因一场败仗而消灭。”右仆射左复大人虽然只是一介文臣,但多年来管理着兵、刑、工三部,深知律法与兵法,平日不敢纸上谈兵,但也能与武将说得上一二。

    回纥此次顺服的目的昭然若揭,他们带来金银珠宝、牛羊美人,不但想用作赔偿,更想平等地与大黎坐上谈判桌,说服大黎皇帝开放与回纥的边境集市,他们就不再南下抢夺资源。

    地理位置不好就是原罪。

    一个国家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国家能获得什么资源,西北荒漠国家凭什么与地大物博的大黎交易,地理位置已经决定他们在交易场上低一等,即使开放边境集市,大黎一定会贸易顺差。

    长此以往,回纥一定会重操旧业。

    这些都是经验教训,他们与回纥斗了几百年,也曾试着接纳他们,民族迁移与融合带来一部分人口,剩下的那些是更顽劣更固执的人,他们极其好战,主动毁坏边境贸易,撕毁协议,掠夺边境,侵吞边境线。

    五十年前,惠帝才将边境线确定在如今这个局面,给了大黎短暂的稳定。

    要是议和,遭受侵扰的边关百姓定会站出来反对,势与回纥斗个你死我亡。

    皇帝本就不想平静地解开这个民族仇怨,有些人就是不打不行,不打乖几年,打了乖几十年。

    “朕知晓。如今是秋粮收获的时节,不可起乱,安定国内匪患才为重中之重,囤积兵粮,与回纥一战终究不可避免……”登基第四年的皇帝深沉地坐在太师椅中,眼里闪着明亮的光。

    上李村中心,安静的院子里像没有人住着似的,简陋的泥房中摆放地尽是昂贵精致的器物,窗户新贴的一层薄透的窗纸上,应着一抹倩丽的身影,歪躺在贵妃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手里的书。

    陆绿自从来到村子,就从未踏出过房门。

    如今表姐已经回县里忙胡蒜的事,房内没有能与她说话解闷的人,好在她生性安静,倒也能耐得住孤寂,不觉得房间逼仄。

    这时,女卫站在窗边禀告:“小姐,山单县县令求见!”

    陆绿抬起眼眸,轻轻地嗯了一声。

    护卫只许县令一人入院,县令诚惶诚恐地站在泥屋窗外,恭敬地作揖:“陆小姐安好,山单县令周览坚见过陆小姐。”

    窗内的人影已经坐正,女卫已将窗上纱帘拉上,从窗外定然看不到里面的模糊轮廓,只有声音毫无阻拦地穿出来:“周大人乃山单县令,七品官职大可不必对我如此客气。可是阿爹从长安传来消息?”

    周览坚应道:“是,是!前几日下属禀告,陛下的御鸽传信至此,信上说将蜡封竹筒交与陆小姐。”他将竹筒交给一边的女卫,接着说:“若不是陆大人传信至此,小官竟不知陆小姐已来到山单。”

    陆绿没什么要说的,只提了一句:“县令大人治下竟还有不知之事,看来是太过于放心了。”

    周览坚自知这段时间松懈了,被嘴了一句也没有气恼,而是愈发恭敬:“小官知错。先前不知陆小姐在此,如今已知,此地简陋,若不陆小姐回县里住着?”

    “不必了,你回吧。”陆绿接过竹筒,检查蜡封上的印戳,确定没有被打开后,轻轻捏碎蜡封,取出里面的竹筒。

    纸条上是熟悉的字迹,陆绿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出来这么久,说不想家那是假的。

    阿爹的信上说让她等,自有人送她回京。

    送,不是接,陆绿一下子就明白了阿爹的意思。

    县令被冷落一旁,无人搭理,只得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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