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闪过滚滚暗雷,乌云压空带来极强的压迫之感,颇有一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狂躁之势,风声呜咽,与养心殿内的怪物撕心裂肺的狰狞咆哮纠缠在一起,更显心惊肉跳。
掩身之处距离养心殿不过数十米,可谢玉昭却从未感觉走过这样漫长的路。
两侧的景色扭曲后退,殿门那太监仍旧保持着诡异的姿势与笑容,看到三人急促奔来的身影正欲上前阻挠,却被伏流火一脚踹上胸口,踉跄撞上身后的墙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呕出一口鲜血,挣扎地想要爬起来,伏流火却狞着脸,先行一个箭步俯身揪住他的衣襟,将他直直甩下台阶。
那太监顺着阶梯翻了下去,血迹拖拽蔓延出暗红刺目的痕迹。
他喘着粗气,护在谢玉昭和阿宓面前,狠声道:“给老子滚!”
谢玉昭只匆匆瞥了一眼,无暇理会,提着裙摆登上殿阶,就要推开那扇紧闭的大门。
却在此时,耳边急驰呼啸的狂风忽然停滞,眼前幽暗如深渊的宫门松动,只听“吱呀——”一声。
门开了。
繁琐沉重的宫门自内而外被人拉开,殿内仍旧一片漆黑,殿外的月光洒下,将立在门口处满身血迹神色冷淡的少年勾勒出一圈莹润的光晕。
月色高洁,映在他沾染血液的面上,添了些奇异的靡艳,不复往日端方公子形象,颇有几分玉面修罗之感。
四目相对。
狂啸风声已然变成夜间柔和的晚风,悠悠从谢玉昭身后穿过,涌入殿内。
少寂乌黑的眸中还残留着尚未散去的阴戾,在见到眼前人的刹那便化作怔愣。
他下意识地侧身挡住身后一室狼藉,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在下一刻被一个温暖陌生的拥抱全部堵在喉间。
少寂缓缓睁大眼。
一旁吃瓜的阿宓和伏流火也倒吸一口凉气,瞪大双眼。
阿宓激动地想继续看戏,却被伏流火给扯走了:“哎你干嘛唔唔唔——”
伏流火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小姑奶奶,你懂不懂读气氛啊?”
少寂却浑然不觉,这一瞬间,他感觉眼前高悬天际的明月都黯淡无光了。
而真正耀眼璀璨的月亮,正将他拥入怀中。
少女因奔跑而略微凌乱的碎发散在二人的颈肩,有点痒。
但比起这个,他深埋心底的柔软之处痒意更甚,像是被羽毛轻柔地拂过,激起一片涟漪。
她沙哑压抑的声音在耳边轻颤:“...吓死我了,少寂,吓死我了...”
他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过度的紧绷,让僵直的身躯都发麻。
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让他陌生,可心中却泛起隐秘的情绪。
只是这情绪实在是太陌生、太陌生。
陌生到他绞尽脑汁都搜刮不出确切的词来形容,只能隐约又朦胧地意识到——
他是开心的。
少寂有些迟疑地抬起手,笨拙地想要拍拍她的背,可视线触及到满手的血污,一顿,只化作低低的一句:“...脏。”
谢玉昭后知后觉地松开他,将他草草打量了一番,胸中那股闷气愈发沉郁:“你怎么又把自己弄的破破烂烂的?!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担忧、焦急、后怕,最后通通化作堵塞在胸腔的怒气,她语速飞快,声音略有些拔高:“遇到危险难道不知道在识海中告诉我们一声吗?幸好今日你命大,若你今日真遇不测,我们又不在附近,怕是连个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少寂被她数落地不敢吭声,薄唇微抿,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乌发随风划过他瘦削染血的侧颊。
谢玉昭眉心一跳。
这副示弱姿态莫名让她想起幼时养的小狗,看起来无助又可怜。
她更来气了:“你装什么可怜?!”
少寂垂下眼,声音有些低:“我没有。”
…没有个屁!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搞的她像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还敢说没有?!
她差点被气笑了,正要好好给他上一课,却见他又抬起眼,轻声道:“你之前说,今日傍晚会来朱雀门找我。”
谢玉昭顿住。
她先前的确说过这话,可第二天的中午她就和少寂闹掰了,两方已然成了对立的双方,各走各的,谁还会在意这个无关紧要的约定?
...他不会真的还一直记着这件事吧?
少寂仍旧安静地看着她:“你没来。”
谢玉昭:......
可恶,这突然痛起来的良心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已经分道扬镳了吗?!决裂的合作伙伴间的约定自动作废,这不是常识吗?!
少寂犹嫌不够,还在往她心口上插刀:“还有每天中午,我都在你宫外等你。”
“你也没来。”
可恶。
谢玉昭被他说的哑口无言,甚至下意识地开始反思自己。
啊啊啊不对!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你反思个屁,明明全是他的错,他倒是恶人先告状!
她逼迫自己忽略少寂语气中若隐若无的委屈,冷着脸道:“你背叛了我,我为什么还要去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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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不过是担心他真的丢了小命而失了态,表现出过度的关心,可现下见到他仍旧喘着一口气,谢玉昭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抛在脑后的新仇旧怨全部归位。
少寂的面上闪过一瞬的黯淡。
他没说话,抬起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递向谢玉昭,掌心缓缓打开。
两枚精致小巧的金雕赫然躺在其中。
一枚如龙,一枚似凤。
在他布满血液的掌心中,两枚栩栩如生的金雕却未曾沾染分毫污渍,金光夺目。
谢玉昭垂眸打量片刻,冷笑一声:“怎么,拿到了龙凤双玺,来跟我显摆的?”
她有些不屑地心道显摆什么?就算拿到这个又能怎样,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现在你多得意,到时候就让你多难过。
少寂的声音有些沙哑:“给你的。”
“......”
满腹猜忌被这句格外真诚的话全部堵在喉间。
谢玉昭狐疑地盯着他,没动。
这人又搞什么花样?
少寂见她没有接的意思,似乎知道她心中存有疑虑,却也无所谓,只一直举着。
谢玉昭面无表情与他对视片刻,语气刻薄:“少寂道友何时竟然这么好心了?”
少寂安静看着她:“你说过,这个境灵对你很重要。”
谢玉昭眉心一跳,惊诧到不知作何反应。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太有违和感了,这话换做世上任何一个人说都不奇怪,唯独从他口中...
完全想象不到。
一个满心满腹只为自己考虑打算的人,怎么可能会为别人考虑?
少寂的眼中只有他自己。
谢玉昭反问:“你不也想要吗?甚至算盘都打好了,跟在我身后坐收渔翁之利。”
少寂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我是想要,也想过等你得手再给它抢过来,但是我,不想这样做了。”
他后悔了。
谢玉昭对他的好实在是没道理。
是他没体会过的。
短短一句话,被他说的极为迟疑艰难,似是从未说过类似为自己辩解的话,很是干涩生疏。
静坐她宫外角门四日间,少寂每天都在想,为什么谢玉昭这样好的人会遇到他这样卑劣的人。
他不得不承认他的本质还是低劣不堪的,无论是想从她手中夺走境灵的阴暗念头,还是因为像个溺水之人抓住稻草般,贪恋汲取着她纯粹无暇的善意。
归根结底,都是自己心底最阴暗的渴望。
谢玉昭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敛下眼眸,喉结微滚:“...谁都好,唯独你。”
“我不想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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