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微小的烛火在我的床上越烧越旺,身上肆意灼烧的疼痛被我咬着牙狠狠压下,我之前说我没想过轻生,那算不得假话。
只是此刻,我别无选择,我不会出现在明日的婚宴上,可是我如今的模样,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能将我带走,我违抗不了任何人。
安静的四周,只有我喜庆的里卧热闹非凡,我与烛光做了约定,如果它肯带我走,那我愿意献上我残破不堪的身躯,供它繁衍。
只是一切结束的太过突然,屋内弥漫的烟雾终究还是背叛了我,它们飘向门外,引得父亲的眼线争相推闯入内,瞥见我独自躺在火海中狼狈的身影。
后面我娘问我,小时候被香盘烫了一点,都疼哭闹好久,那日怎么舍得将自己送到火海里去。
我没有理她,这次的成长来的太痛,太痛,而这种疼痛彻底贯穿了我的后半生。
闻讯赶来的父亲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所作所为,对我究竟产生了什么影响,看着我躺在客房的模样,他的胡子抖了抖。
待到医师全部离开,他才指着我的鼻子怒道:“想用这种方式来威胁我,做梦!明日就是爬,你也得给我爬到拜堂处,给我将赵家小姐娶进门!”
我被烧的面目全非,父亲看样子恨不得把我架上木椅,推去拜堂。
我再次昏了过去,脑袋浑浑噩噩的,我觉得我在发烧,但是我什么也没说,大火没把我烧死,体温或许可以。
只是我再次醒来时,熟悉的装饰不再,门外安安静静的,少了以前一直守在我门外窗外的眼线。
兄长端着药推开了我的门,见我醒了之后,赶忙到了床前,喂我吃药。
后来我才听下人说,我在锦府烧的不省人事时,匆忙赶来的兄长发了很大的火。
他逆来顺受三十多年,第一次忤逆了我的父亲,在书房与他大吵了一架,不管不顾的就要带我走,父亲可能也没想到自己最爱的儿子怎么会如此对自己,于是那天,两院相隔之间,他也被气倒在了床上。
母亲可能被我吓着了,一向唯父亲是从的她,帮着我哥,将我送上了马车,我就这样离开了那个家,被我哥接到了他的府邸。
“哥哥一直后悔没能再强硬一点,早点把你带出来。” 我哥看着我伤痕累累的皮肤,眼眶很红。
我知道他看不得我的疤,奇怪,生养我的父母可以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却是这个与我同一生母的兄长,看不得我吃一点苦。
“房里的镜子我都收了起来,你从小最爱美爱干净,这次怎么舍得下这么重的手。” 他心疼的摸了摸我为数不多完好的皮肤,“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吗?”
“哥,我不会娶妻。” 我艰难的张嘴,口中都是弥漫的苦味。
本来也没想过活下来,一把火烧的干净,正好。
“我知你心中有人。” 他叹了一口气,指了指桌上堆的高高的箱子,“这些都是我让下人月月去外面收取的名人字画,本来想在你生辰送你的,现在刚好拿来给你打发时间。”
他摸了摸我的头,这是我第二次看他落泪,上一次还是在他养了很久的狗,因为家中客人的一句喜欢,就被父亲送走的那个晚上。
我可能脑子被烧坏了,居然问道:“哥,你把我当成阿毛了吗?” 阿毛是我哥养的狗的名字。
他掩饰般的转头擦去泪痕,我才看到他鬓边白了的几根发丝:“不是,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弟,唯一的弟弟。”
他可能是怕弄疼我,只是轻轻替我掖了掖被角:“以后就留在这里,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怕,哥养你一辈子。”
他对着我笑:“小远,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都说长兄如父,可于我而言,是长兄如家。
后来我渐渐痊愈,可以下床活动,只是被父亲打碎了的双脚不能行走,而我还在尝试接受这个结果。
换衣服时偶尔看着我皮肤上堆叠的疤痕,我都恨不得用刀将它们剔除。
也是在这种时候,我总是会不经意的想起那个人,想起那个我未完成的约定。
喜欢的生活不能唾手可得,我捧着那些书画却再没有动笔的念头,年彻底过完,春天也要来了,捡春有没有贴好我画的福?今年后山下雪了吗?还在等我吗?
捡春还会喜欢这般模样的我吗?
别等我了。
.
时间一晃过去五年,我从未踏出哥哥的府邸半步,中秋团圆夜那晚,嫂子喝多了酒,开始和我聊家常。
她说从那日火灾之后,我就像变了一个人,每天不是书画就是发呆,让我把从前那个爱笑的锦远弟弟还给他,我无力辩驳,哥哥却捂住了她的嘴让她不要再说。
后来清醒的第二天,嫂子来找我道歉,我看着她的模样,笑着说我从未生过她的气,她和哥哥是青梅竹马,两个人结婚多年也恩爱如初,我想,这可能是我哥带给了我的影响,让我觉得有所爱之人,恰好他也爱着你,那便能一辈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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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看着我的笑容,瘪了瘪嘴,没忍住还是红了眼角,她说,她把我这些年堆在书房的字画都托人卖了出去,钱不算很多,但足够我出去挥霍两三天了。
她将钱袋放到我手上:“阿姐知道你一直不愿意出门,但这是你挣的第一笔钱,出去看看吧,这些年外面变化真的很大。”
我谢绝了她的好意,让她拿着钱去给我哥买一壶好酒,剩下的再留着自己买点胭脂,随后推着轮椅关上了房门。
我知道兄嫂并不缺钱,我关上房门拼命抑制住想要奔涌的泪水,因为我知道,我被困死在这一小小方地了。
亲手锁住门锁的是我自己。
我模样丑陋,身躯不齐,外人探究的眼光,我不愿也不敢去对视。
嫂子说外面变化很大,我只能将我所有的力气全都花费在画上,午夜梦回,我甚至连季捡春的脸都不敢再去想。
觉得亏欠,觉得愧疚,又觉得,他会怨我。
我的画开始变得有了点名气,每天都有人在府邸徘徊,想看家丁扔出去的废纸有没有能变卖的。
我几乎将心血都抛洒在了画上,话也慢慢变得少了起来,后来我哥在房内找到我,说父亲也收集了很多我的画册,母亲一直很想我。
我全都当作没听见,那年赵家一事我不知道结局是什么,赵家小姐嫁给了谁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我哥那几个月忙前忙后,鬓边的白发疯长,我不是傻子,哪怕我哥特意隐瞒,每日来我房里时,他身上的疲倦和酒味我都能看到闻到。
那事是怎么解决的,我心知肚明,所以我更不会替我哥原谅他们。
父亲没有尽父亲的责任,那就不是父亲。
我哥一直没有孩子,那我便是他的孩子。
我算了算,如果我还能画二十年,那么哪怕兄长不再任职,我的资产也足够这一府邸的人衣食无忧的过完这辈子。
我不求长寿,只求此生至少能在一件事上尽兴。
都说作品是画家的灵魂,那我也希望如此,画中一直有个无人知道的秘密,所有的画都在夹层中藏了两个小眼睛,我想让它们代替我去看看这万千世界,如果可以,去......再替我看看那个人。
我被关在这一方天地,出不去也走不了。
所以捡春,你别记得我。
小小的眼睛,点墨两笔,足矣。
残缺的我,活到不惑,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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