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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后患
    长乐街上的人越发多了,他们无声地看着溶月缓缓走到街中央,然后隔着数丈之距,顿步屈身:

    “月儿拜见外祖父。”

    江相宜沉眸:“你怎么在这儿?”

    她来杀人。

    自她踏进江家的那一刻起,她满脑子想得都是报仇雪恨。

    而报仇的方法,无非两种,第一,杀人,第二,诛心。

    一开始,她更想杀人,但现在,她既想杀人,也要诛心!

    诛心的第一步,是撕碎南唐第一大儒江相宜的虚伪假面,叫天下人看见江家腐朽而伪善的内里。

    “回外祖父,外祖母让月儿去咸宜观,祭拜母亲。”

    江相宜不信,眼神掠向李夫人,李夫人不敢欺瞒,轻轻点了点头。

    “既要去咸宜观,你又为何在此?”

    “街上人多,车马过不去,三舅母说,不如去聚贤楼上等一等,等了一会儿,三舅母瞧见四舅母路过,叫月儿下来见个礼。”

    江相宜又瞪李夫人,瞪得李夫人心下惶惶,如被猎豹追捕的兔子。

    “外祖父,江家对月儿恩重如山,月儿本不该生疑,只——”

    溶月略顿,伏身叩首:“只父亲和母亲死得太冤,请外祖父恕月儿斗胆问一句,四舅母说得是不是真?”

    是真,又不真。

    江相宜老来得女,得的又是膝下唯一的女儿,饶是他再不近人情,也忍不住对爱女偏宠、偏纵。

    好在,梦洲虽淘气,秉性却不坏。

    直到那一日,她去黛水踏青,路过千秋楼,遇上初到金陵的宁知忆,他才后悔自己太过骄纵她。

    奈何,他后悔归后退,到底舍不得梦洲,他不仅答应梦洲嫁给宁知忆,还用江家之势,助他步步高升。

    眼看宁知忆入了天子青眼,有望位列九卿,他心里的后悔才渐渐少了些,他甚至开始期许宁知忆成为江家助力的一天。

    偏就在这时,宁知忆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跑来质问他,他质问他也就罢了,竟还要他向天子请罪!

    他怎么能去请罪?

    为安抚宁知忆,他许下天大的好处,不惜低声下气地恳求他,求他看在梦洲的面上,当作不知。

    可他不肯。

    他明知道他的不肯会把江家、宁家拽进万劫不复,他依旧不肯。

    既他铁了心对江家不仁,那就怪不得他对宁家不义!

    他知道临安因明庭生妒,要害宁知忆,但他面上当作不知,暗下推波助澜,由着大理寺判死了他。

    他以为宁知忆死了,有些事能一笔揭过,却不想梦洲又跑开质问他,还说江家不救宁知忆,她就进宫告御状!

    至此,他对梦洲彻底失望。

    他不仅不会救宁知忆,他还要宁家满门死尽,可临安郡主多事,去求天子开恩,留下宁溶月这个活口。

    斩草不除根,果然,后患无穷尽。

    她,留不得了。

    江相宜肃目:“当然不是真。”

    话音未落,丁夫人扯着喉咙大喊:“若不是真,为何母亲去咸宜观祭梦洲,梦洲要化作厉鬼纠缠母亲?!

    月儿,你母亲就是死不瞑目!”

    凄厉的吼声,打破街头的无言,百姓不由地悄声问左右人:“你们说,丁夫人说得是不是真得?”

    “丁夫人是江家媳妇,要不是真得,她怎敢乱说?”

    “就是,就是……”

    临漳于百姓的切切私语中,快步走到一个官员身后,那官员得了吩咐,又快步冲到长乐街中央:

    “诸位,江大人是儒学大家、正人君子,江家更是门风清正,怎么可能做出不顾至亲死活的事?!”

    说着,那官员冲江相宜拱手:“太尉大人,请您速速为自己辩解两句,可莫要叫一个无知妇孺冤了去!”

    百姓自觉噤声,目光灼灼地看向江相宜。

    江相宜抬眸,目光从容:“圣人言,身正不怕影斜,本官不曾对不住谁,故也无需向任何人辩解。

    只不过,如果像佩蓉说得,本官和江家心冷如石,当初就不会去咸宜观,接溶月回江家,照顾至今。”

    “对啊。”百姓不由地点头,“太尉大人当初可是差了好多人去咸宜观,热热闹闹地把宁姑娘接回家的。”

    李夫人闻声,立刻揪起溶月的衣袖:“大伙儿看,光月儿身上穿得这身杏白织金流云百褶裙,就值整整二百两银子!

    除了穿得,她住得兰雪台更是家里最好的院子!是四叔多次开口讨要,母亲都舍不得给出去的院子。

    如果江家心狠手辣,害过宁家,怎么可能把人接回来好好照顾?难道不该想尽法子,除去月儿吗?”

    百姓听了,越发地赞同:“对啊,对啊……”

    江相宜拂袖,有些不悦地斥责:“雁南,你说这些做什么?溶月是知忆和梦洲的孩子,家里再怎么对她好,都是应该的。”

    “父亲,媳妇不敢说家里对月儿好不应该,媳妇是替您,替江家委屈,明明家里对月儿这般好,有些人怎么能胡说八道呢?!”

    “就是说啊,怎么能胡说八道呢?”

    百姓纷纷侧首,目光诘责地睨向丁夫人,一个路人更是跳出来,怒骂:“不说江家是不是对不住宁家,你是江家儿媳,哪能把家丑往外扬?忒不像话!”

    丁夫人勃然大怒:“你什么东西,也敢来骂本夫人?”

    “我谁也不是,就是个看不过眼的寻常人,你若不服,尽管去大理寺告我!但你告了我也没用,看不过眼的人远不止我一个,回头,有得是人,帮着骂你!”

    这人说完,朝四下吼了一声:“是不是?”

    “是——”

    “诸位,让我们帮着江家,把丁夫人拽下来,押去太尉大人面前告罪。”

    “好——”

    数十百姓涌向万宁桥,丁夫人吓得面色煞白,双手死死抱住石柱,惊恐大喊:“别过来——别过来——”

    见此,李夫人暗勾嘴角。

    宁溶月能活,是父亲要她活,但今日之后,父亲再不会护她。

    她,必死!

    李夫人甩下溶月的衣袖,抽出一方锦帕,轻拭指尖,而后,她躬身,在溶月耳边,如恶鬼低言:

    “常言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宁溶月,你猜,今日误了性命的人,都有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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