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宗脸色如常,不见悲喜。
气氛不免有些沉闷,太医们心中打着鼓,吃不准圣意究竟如何。
“赏!”
一个字,喜得太医们乐开了怀。
康宗沉声吩咐,“林太医,你每日至漱芳宫,为丽贵嫔请平安脉。”
林太医的专长便是妇人病,听到命令,立刻上前称诺。
康宗病体沉苛,人瘦得脱了形,可上位者气势还在。
他淡然地扫过丽贵嫔的脸,紧张得她一个激灵,身侧的手紧紧地蜷了起来。
“丽贵嫔无视圣旨,禁足期间私自外出!故,贬为丽婕妤,待产下皇嗣,搬出漱芳宫主殿,搬入侧殿,生产前不得离开主殿一步。”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鲜少有嫔妃,怀了龙裔反而降位份的,甚至被禁足,连殿门都出不得。
康宗冷然的声音犹如一柄利剑,狠狠地扎进丽婕妤的心口。
她惨然一笑,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皇上心中只有皇后,她们这些后宫嫔妃,在皇上的眼里,与掠夺者何异?
就在这一刻,她真正下定决心,将皇上从心中完全剔除出去。
“送她回去。”
康宗一边转身离开,一边下令。
身后的汪逸舟躬身一礼,唤来软轿,将丽婕妤抬回了漱芳宫。
幽王、姜殊暖,还有年儿,正等在上书房。
姜殊暖的心格外安宁。
这一世,侯府出事,丽贵嫔的肚子瞒不住了。她再也不能悄无声息地,在远离视线的地方,安静地养胎,顺利地产下龙子。
她成功了,成功地将丽贵嫔推至人前,提前卷入汹涌的浪潮,无法置身事外,更……不许她全身而退。
她的嘴角不由地扯出一抹笑意,幽王则贪婪地看着那抹笑。
姜殊暖勾起的唇角边,正漾着一个小小的梨涡,甜美娇俏的小小梨涡,却像一个巨大的漩涡,牢牢地吸引着幽王。
幽王刚毅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温柔。
“皇弟!”康宗的声音拉回了幽王的神思,他立刻抱拳一礼,“皇兄,丽贵嫔可还安好?”
姜殊暖亦拉着年儿缓缓跪下,低眉顺目地行礼,口中恭敬地说道,“姜氏殊暖,恭请陛下圣安!”
边上的年儿,跟着娘亲中规中矩地行礼,架势有模有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世子。
康宗看着眼前这对母子。
面对如此风情无限、魅力无穷、容貌堪比任何一个宫妃的女子,康宗心里冷哼一声,明明倾国倾城,自己怎么越看她越不顺眼?
是了,因为幽王的关系。那么高贵出色的皇弟,竟然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甘愿为她鞍前马后,当真令他不甘。
可当他的视线落到边上的奶娃娃时,眸子紧紧缩起,像,真像!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温软。
年儿的神态与幽王神似,五官却不似幽王,亦不肖姜氏。
他,长得像先帝,甚至可以说,就是缩小版的先帝。
单看容貌,康宗便笃定,年儿定然是皇家血脉无疑。
哪怕胸中波澜起伏,可他面上丝毫不显,淡声道,“护国夫人、小公子快快请起,来呀,看座!”
待他们站起后,康宗看着年儿,温和道,“宫中有位小哥哥,性情温和,平生一大憾事,没有兄弟可与之交流,小公子可有兴趣认识这个哥哥?”
康宗的问话,令姜殊暖心一紧,这个小哥哥只怕就是大皇子。
她转头看向幽王,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年儿已兴奋地答道,“多谢皇上伯伯,年儿非常愿意。”
康宗欣慰地笑,派了小太监将年儿领去凌庭馆。
待年儿离开后,康宗才回答幽王,“丽婕妤有了身孕,汪逸舟送其回宫了。”
姜殊暖狠狠一震,丽婕妤?
康宗说完,转头看向姜氏,“护国夫人受惊了,丽婕妤不听圣令,禁足期间私自离宫!朕,已下令将她贬为婕妤,生产前不得离开主殿半步,生产后即刻搬入偏殿。”
姜殊暖立刻起身,再次跪下谢恩,“妾身多谢皇上恩德。只是……”
话才刚起了头,康宗便摆了摆手,“护国夫人快快请起,你不必多虑,此事乃丽婕妤自作自受!”
姜殊暖盈盈起身,缓缓落座,态度恭顺至极,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康宗再次被堵到,奏报上的姜氏,可是凶悍至极,连幽王都敢呛声。如今的淡然恭顺,怕都是她的伪装。
三人说起正事,姜殊暖冷静地讲述了自家的生意,最后真诚地说道,“家父一直有为国尽力的想法,只是大辉历来国泰民安,鲜少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家父虽为之高兴,亦难免失落。
如今,姜氏一族能为大辉献上绵薄之力,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觉得是负担?
陛下,维护和平,匹夫有责!没有大辉,哪来小家之安稳?
妾身虽是女子,也明白国荣家兴的道理,定然殚精竭虑,为国效力。”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几句官样文章,从姜殊暖嘴里说出,却令他无比信服。
他知道,眼前女子言行合一,当真用心说出这些话,绝非敷衍,才显得格外真诚。
“好,好,好,朕代大辉,代天下黎民百姓,谢护国夫人大义。”
姜殊暖立刻起身行礼谢恩。
说话间,宫人禀报,“皇后娘娘来了。”
康宗的脸上立刻露出一抹温情的笑,“快请。”
不一会儿,皇后疾步走了进来,“陛下,新厨师做了七宝汤,您快来尝尝。”
汤刚刚做好,她便迫不及待地送来上书房,走得有些急,额角微微渗出汗珠。
康宗走下龙案,从袖中取出帕子,轻轻抹去皇后额角的汗,温柔道,“有劳皇后!”
皇后浅浅一笑,朝着幽王点头一笑,无视边上的姜殊暖,拉着康宗的手,走到侧边的须弥榻上坐下,接过宫人手中的食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像献宝似地捧出汤碗,“陛下,趁热喝。”
汤碗一打开,空气中立刻飘散着一股诱人的香味,眼见周围宫人们的神色,皇后得意地一笑。
姜殊暖的眉头却是微微一皱。
康宗闻到这股味道,不知为何,只想反胃,为了不令皇后失望,强忍着那股翻涌的不适感,舀了一勺,勉强往嘴边送。
异香扑鼻而来,胃里的恶心感再也控制不住,干呕了起来,勺里的汤洒落在几案上。
满怀期待的皇后见了,立刻失望至极。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这个厨子不好,咱们再换。幽王,明儿个你再新厨子来,这个不行,不行!”
皇后心疼得眼泪直流,康宗拍拍她的手安慰道,“皇后,你莫再为难幽王了。他将整个京都的名厨都换了个遍,也无法令朕开胃。不是厨子的事,是朕身子弱。你莫着急,许是再服几贴药,便会好起来。”
皇后大急,“您都服了这些年,也未见好转。不如,咱们从民间延请大夫吧。”
康宗神色一变,“皇后,此话不可再说。你退下吧。”
皇后怔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康宗,下一秒,委屈的泪水涌出了眼眶。
姜殊暖叹了口气,素来听闻帝后情深,不料皇后竟如此……与众不同。
康宗将皇后揽入怀中,悄声安慰着。
幽王与姜殊暖对视一眼,明白不方便继续留着,两人行了礼后,悄悄地退了出去。
刚出上书房,汪逸舟便迎了上来,“夫人,圣上有令,命您稍等,一会儿同皇后一起去宁华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姜殊暖点了点头,进宫谢恩,自然少不了跑一趟太后宫。
幽王率先去了凌庭馆,姜殊暖则安心地候在上书房外。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皇后红着眼眶,笑着出来了,汪逸舟上前重复了圣上的旨意。
姜殊暖立刻上前恭敬地行了万福礼。
皇后转过头瞥了眼姜殊暖,微微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软轿,向着宁华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