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从主屋出来,被顾璇截住,东问西问的,也就什么都清楚了。
小乐带回来的就是一瓶生物制剂,和赵惠宜在段老太太临终前带来的是一样的。再多问一问,这位小公子居然是去法国留学,还在教授的介绍下加入了当地教会,这瓶针剂就是教会牧师拿给他的。
“这种成分不明的生物制剂也能过海关,显然这个教会玩这套已经玩得非常成熟了。”
顾璇心里担忧,既然如此,就不能跟艾瑞克合作了,这趟算是白来了。
不过,他把艾瑞克的信息发给了邘剑,也算是找到了一个潜在的邪教家庭。
他把这个事情跟何一晓讲了,何一晓不太甘心。
这个艾瑞克除了是国际货运代理,还有一层身份,是国内代工厂的一个掮客。他的朋友经营有精密仪器设备的工厂,前几年被青寰健康选定为供应商。青寰健康牵头,按照国际标准给当地的几个工厂重新做了整合,聘请海归专家,又出资升级设备,前前后后七八年时间,已经磨练的差不多了。
考虑要把艾瑞克拉入局,主要是为了将来设备投产,可能要由海外转向国内,这样才能够降成本,才能够实现盈利,否则光熙的海外代工厂成本高,还有泄密风险,是个定时炸弹。
顾璇就不管那么多了,说不行就是不行,不止是艾瑞克不行,只要跟这种生物制剂沾边的,任凭再手眼通天也不能跟他合作。
此事没有达成一致,何一晓也不好太勉强,眼下又不敢轻易惊动梁时雨,便联系苏叶青,看如何能绕过艾瑞克操作。
主屋那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而就在此时,墙上的钟表指向零点!
师父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招呼一声小助手,去主屋做他该做的事。
他刚出去,主屋的门“咣当”一声被踹开,小乐抬胳膊捂着脸,大哭着往外跑,几个人都拦不住。
艾瑞克在后边出来,大喊:“让他走!让他滚!永远别回来!!!”
灵堂很快摆设完毕,师父穿上法袍,开始做法事。
来宾憋了一晚上,终于可以放声大哭一场,然后封红包回家。
天气太热,尸体无法停放太久,按计划几个小时候就送去火葬场。
趁着艾瑞克彻底忙起来,主屋也腾空了,顾璇悄悄进去,就在床下的垃圾桶里捡到了药剂。
一见却有点惊讶。
瓶子被摔碎了。
白七七挪走垃圾桶,用手电筒照地砖,看到地上有残留的淡红色液体,还有玻璃的残渣。
何一晓也跟了进来,叫顾璇去隔壁小屋,看到一个保温箱,箱子里有固定药剂用的泡沫,小小的凹槽只能装下一支药剂。
也就是说,小乐只带回来一支药剂。
顾璇摆了摆手,先出去,在厢房休息。
天蒙蒙亮,艾瑞克送走了又一波宾客,总算有机会找个地方坐下来,喝一口茶水。
顾璇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聊聊?”
“啊顾老板你吓我一跳。”艾瑞克差点把茶泼了,忙拉了塑料凳子请顾璇坐下。
但在顾璇看来,他越看越可疑,一系列举动像是在掩饰什么。
外面又有车辆过来,显然艾瑞克歇不了多久,他也就单刀直入。
“小乐同学神神秘秘地拉窗帘,是在做什么?”
艾瑞克哽了一下。
“其实也……”
他也听到外面远处的车声,站起来,点燃了一支烟。
“您见谅,我实在是太累了,不抽一根顶不住。”
淡蓝色的烟雾升空,艾瑞克稍稍定了定神,讲起了窗帘拉上之后发生的事情。
小乐从一个保温箱里拿出药剂,取了针筒,要给老太太注射。
但艾瑞克按住了他,其实没必要了,老太太是陈年老病,就算能拖延一时,也是受苦。她在最后的这段时间已经用了很多的管制止痛剂,能找到的最厉害的都用上了。如果再有更厉害的,那可想而知是什么东西。
老太太岁数已经这么大了,之所以不走就是在等你,你在老太太耳边说几句贴心的话,然后她就可以安心地走了,何必再多此一举呢?
艾瑞克拉着小乐去床前,压着他的脖子让他跟老太太道别。
小乐怎么也不肯从命,就是要用药。
两父子撕扯起来,那瓶药就掉在了地上,摔碎了。
小乐一下子哭出声。
听他的哭诉,艾瑞克又是心疼,又是更加火大!
“气得我心脏病都要犯了,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主意正?”
顾璇只当他是在表演,适时附和一句。
“您别生气,毕竟是一片孝心嘛。”
“是孝心,要不是冲着他出发点还是好的,我就揍他了!”
艾瑞克狠狠抽一口烟,把烟屁股丢在地上。
之前他讲过,老太太病重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自从感觉不行了,就催小乐回国。那时候老太太神智还清醒,从自己的箱子最底下翻出一个塑料袋层层包裹的茶叶盒子,那里边是她攒下的私房钱,统统拿给艾瑞克。
这意思是回国的机票钱她出了,赶紧让重孙子回来。
艾瑞克又气又急,说奶奶你是觉得我抠门,不舍得机票钱,才不让小乐回来的吗?我也想让他回来,我早催过他,是那边学校教授不放人。
老太太被疾病折磨得性情也变了,没法讲道理。只要跟她说再等等,她就哭,就埋怨所有人。
亲戚朋友来家探望,老太太就抓着他们的手哭诉,搞得别人都来劝艾瑞克。
艾瑞克叹息着,眼圈红红的。
“我是我祖母养大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我没什么本事,不能让老太太大富大贵,她临终只是想见重孙子一面,我怎么可能拦着不让见啊?”
那时候他急得就差亲自飞去法国接人了,小乐又说学校注册需要本人在场,又说当地有政策,要验证留学生身份,又说教授要入学前测试,测试不通过就可能失去留学机会。
总之百般推脱,一直拖到现在,最后一刻才回来。
他回来,艾瑞克还来不及说他,又闹这么一出。
老太太撒手人寰,这小子反倒十分埋怨艾瑞克,怪他不给机会。
“用他的话,竟然是我害死了老太太。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他认识的什么人啊?神仙啊?”
艾瑞克嘴唇都在发抖,按着折叠桌的边缘,平息了一会儿。
“顾老板,我不怕你生气,我知道你兄长也是病重不醒。咱们就用最简单的思维去考虑问题。如果世上真有起死回生的神药,我坐井观天,难道顾老板也没本事接触到吗?对吧?是不是这个道理?”
顾璇狐疑地看着艾瑞克,难道他真不知道?
“所以,小乐同学在法国拖延的这段时间,是在想办法拿到这瓶药?”
艾瑞克脸色一变,整个人的精气神像是被抽走了。
小乐在法国参加了一个当地的教会,在牧师的介绍下,利用代孕的手段孕育了数个胚胎,又用活体胚胎提取药物,制成了这瓶药剂!
顾璇虽然知道这大概是怎么个过程,但也是很惊讶了。
这代表着这套流程非常成熟,这是一整个产业链。
“小乐是不是把你给他留学的钱全花光了?”
这就是艾瑞克的不解之处。
“他说没有,我查过他的电子银行,钱是花了一点,是正常支出。”
这就很奇怪啊,要是小乐说的那套流程是真的,想想价格不可能便宜,大几十万到几百万都是有可能的。人家怎么可能白白给他帮忙?
“难道说,那些法国佬是故意拿个什么东西糊弄他骗他?套到他的活体胚胎?”
艾瑞克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要是被骗钱还简单了呢,可是,人家要胚胎干什么用?
“也许是投名状,只要参与一次,其后就有个黑历史在,人家就可以用这个要挟他做其他的事情。”
顾璇眼看着艾瑞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新来的许多宾客的车已经到门口了,站起来拍拍艾瑞克的手臂。
“你过后再找小乐同学多了解一些吧,有什么你再跟我单独联系。我们就不多打扰了,这就告辞。”
顾璇到各个房间里把人喊齐,最后看见万方,十分头疼。
“哥们,你跟我回北京,送你去机场,别耽误了你的工作。”
万方不知道怎么想通了。
“没事,我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其实我阿姐不喜欢我,我一直知道的。我也不是想要娶她,只是师父师母一直惦念,有些话又不好总是挂在嘴上说,我帮着说一说,哪怕阿姐生气,也是生我的气。”
人家的家事,顾璇就不好多说了。
眼下,他身边的人已经足够多,在北京又不会停留太久,带这位仁兄出入不便。想象一个画面,这哥们站在新加坡的小楼外头吹风站岗,楼上他心心念念的阿姐和另外一个男人望月聊天,那画面多少有点凄凉
“哥们,想开些,大丈夫何患无妻?”
万方不爱听他这些俏皮话,却不自觉偏了偏头,看向了白七七。
一行人终于出发,越走,天越亮,后面齐锐的车跟着,倒成了现成的保镖了。
何一晓不问,顾璇也就不说。
车子开到新旧石头城分开的那个岔路口附近,鬼使神差的,俩人同时望向老城的方向。
巨大的櫹树枝桠平伸,背后是朝霞满天。
何一晓对叔拜了拜,抬头一看,这就是她梦中的场景,瞬间改了想法。
“也许是大叔在向我求救。”
顾璇把手机的邮件截图转发给他,是农学院的老师发来的文献。
“你不知道吧?我在昌平的家有一大半租给了农学院,有老师带着学生专门种树。他们是有资质的,也有技术,我问过,他们也愿意。现在就看当地愿意不愿意,这事可能要靠艾瑞克帮忙问问。”
何一晓含笑看着顾璇。
“你不是说不跟艾瑞克合作吗?也许他告诉你的那些话,是他故意编出来,给自己撇清关系的呢?”
“小乐的学校跑不了,那个教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草台班子,甚至于药剂实验室,代孕工厂,这一整个链条的背后是段景兰残余的势力在运作。他们想要以此吸纳、控制很多势力,大家抱团,互相利用,结成新的势力。咱们要躲是躲不掉的,不如留下一个线索。”
鸟雀扑啦啦飞走,树枝远端摇晃,有狭长的黄叶掉落下来。
白七七过去捡起来,看到叶片背后有黏黏的液体。
“这是虫害,是不是?”
“不是。”顾璇接过来,闻了闻,指尖点一些尝了尝,又递给何一晓。
味道清苦,是树叶分泌的汁液。
农学院的老师也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上古遗存的树木,了解着实不多,顾璇多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她。
虽然天刚刚亮,对面秒回信息。
“这种树可能是锦葵科,或者其近亲,叶片分泌的汁液属于正常现象,但如果已经产生了枯黄掉落的情况,可能是含糖的粘液吸引了白粉虱、蚧壳虫这一类害虫。”
总而言之,这棵大树情况不妙。
顾璇抬头仰望,这树得有二十多米高,胸径两人环抱都还有富裕,伞盖覆盖几十平米,扎扎实实是一棵大树啊。
“我昌平的家里正好缺一棵拿得出手的大树,夫人看这个怎么样?适合在住宅里载种吗?”
何一晓绕过树干转了几圈,在比较低矮的树枝上看到有红布条的残留。
“这棵树应当是本地人很信仰的神明。”
白七七插嘴。
“我干妈就是一棵树,这树这么老,肯定这附近的村子里谁家生了小孩都要过来认个亲。”
既然是神明,就不好轻易挪动了。
需要走一套很复杂的流程仪式。
“那不是巧了嘛,师父就在,让他干这个活,他肯定手拿把掐。”
顾璇一时得意忘形,抬手搂着何一晓。
“我的正缘夫人,你说呢?”
何一晓想笑,又怕给他脸了,助长他的气焰,抬手在鼻子面前扇了扇。
“我说,你一身烟味,离我远一点?”
顾璇:“你这老娘们真难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