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就这么死了,死得好冤枉。
顾璇抱着菜籽哭,菜籽完全吓傻了,只知道把顾璇散落的长发从自己脸上拨开,一遍又一遍。
邘剑终于赶来。
顾璇丢下菜籽就去锤他。
“你早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早点来?”
“这不是下雨嘛,山路不好走,车子开得慢……”
邘剑抓着顾璇的手,心一横把他扛起来,丢进小卖部里。
夜已过半,顾璇清醒过来,愤怒才回到心头。
“去找付成华,让他给我滚锅里!!!”
守在床边张冲一跃而起:“好,我这就去。”
邘剑正好走进来,俩人差点迎面撞上。
看着张冲离去的背影,邘剑摇了摇头。
他刚才检查了姜织雨的防水袋,也拆解了她试图发出信号的那部手机。手机是卫星定位,用专线联络,但有一个问题,手机内部的信号发射器被拆掉了。
外壳没有暴力破坏的痕迹,显然是有人拆解了又重新安装回去。
这要不是内部有人坑姜织雨,就是有谁黄雀在后。
他仰了仰头,看张冲开着一辆吉普车调头,冲进夜色中,忽然笑了一声。
“你心情挺好啊,还笑得出来。”
顾璇披头散发,鬼一样阴测测站在他面前。
“哎呀呀,谁也不想的,那不是意外嘛。我怎么能想到这高山这小子竟然偷偷把人放走?”
“你看门的那两个人是吃屎的?”
“啧!”
邘剑眼一横。
顾璇立刻更狠毒地瞪着他。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靠谱的人,多少次指望你,你多少次给我掉链子。你自己说,这是第几次了?”
邘剑立刻笑起来。
“那两个看守姜织雨的人是你的人,看守一个小小的谷仓,有人潜进去,有人逃跑,他们都不知道?”
顾璇醒过味来,立刻叫来人臭骂一顿。
这俩人完全吓傻了,支支吾吾说当时在看手机。
有人拉了个群,在群里发了这个村子附近所有毒蛇出没的点位,以及毒蛇的种类、辨别方法、被咬之后的救助地点。
而那个群已经解散了,还好有个保镖害怕记不住,截了图,能看到发布消息的人微信名称,叫做dr
“陈博士是谁?咱们团队有没有个陈博士你们不知道?”
两个保镖互相看看,都低了头。
“网名嘛,随便乱起的,我们都以为是冲哥。”
顾璇心里一凛。
难道是张冲?
他故意让这两个负责看门的保镖分神,让高大山有机会接触姜织雨,然后要干什么?
高山被他打服了,俨然化身小迷弟,无有不应的,
姜织雨本来就是付成华给带来的,她逃跑了,自己就一定会迁怒付成华,而现在情况,自己也确实让张冲去逮人。那么,他去到付成华那里,打算怎么干?
他正想着,邘剑叫他放心,不说还好,一说又点起火来。
“我放什么心?晚上闹这么大阵仗,你不说我不说,这小姑娘能管得住她的嘴吗?”
“那你放心。”
邘剑已经把这村子清理干净了,所有能看见的人都是自己人。
顾璇越想越不是滋味。
“冲我来的,直接弄死我得了。”
邘剑叹息一声,事已至此,你在这儿嚷嚷也没意义了。
“麦芽和菜籽你管了吧。”
顾璇白他一眼。
“还用得着你交代?”
张冲找到付成华的时候,付成华还在跟人侃大山,成功人士的派头。但把情况一说,这位小爷立刻慌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冲进临时板房的宿舍里,翻开枕头拿证件,钻进床底下拖出行李箱,抓起衣服就往里塞。
衣服一团一团的,塞进去,又被他掏出来。
他捏着一张卡站起身,去取现金,对,要现金。
“老板担心你跑路,结果一出事你还真要跑。”
张冲慢条斯理把门反锁,两手撑住门框两边。
“我问问你,你拿了姜织雨多少钱,肯为她办这样的事?”
“我……我没有!”付成华外强中干,板着脸瞪着人:“你有证据吗?”
“要查证据还不容易?更何况,我只是说姜织雨被蛇咬了,并没说她死了。”
付成华彻底傻眼。
“啊,被眼镜蛇咬了还没死?”
“你不说,我不问你了,她自然什么都会说的。”
短短的一秒钟,付成华就想通了,就地一跪,抱住张冲的大腿就开始嚎。
“我在韩国的生意实在太惨了,我弟弟的医药费到现在都还欠着,爷爷年纪也大了,全家都指望着我。我能怎么办?我就是拿了一点点小钱,办了个短视频的公司,招了几个主播……我真的没参与过她其他事情,不信你可以去查!”
“还用去查别的?光你拿钱这一条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顾璇用我的时候一副嘴脸,现在翻脸不认人了?我家老爷子可还在呢!”付成华站起来,冷哼一声:“我不相信他真敢把我怎么样!!!”
“那你去吧。”张冲凉凉地来一句:“你去,我不拦着你,你带着现金跑路,我倒要看看你往哪里跑。你跑了,你爷爷跑不了。老爷子一辈子的脸面可都让你丢尽了,而你手里这仨瓜俩枣的,能花一辈子啊?”
“那你要我怎么样?”
付成华想明白了,退后两步,看着张冲。
“从前我嘴上无德,你多担待。现在您给条明路,我一定不亏待你。”
张冲点点头。
“我帮你这次,你只要老老实实去顾璇面前认个错,多一句话不要说,我保你不会有事。但你记得我帮过你,要还的。”
付成华疑惑地点下头。
“你要我做什么?”
“将来你就知道了。”
不出所料,顾璇勃然大怒。
付成华被揪住领子,被揍了好几下,可是如同蚊子咬一口,实在没什么。他记得张冲的提点,虽然不疼也哇哇怪叫,不住口地道歉,说自己错了,是被骗了。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可千万别动怒,动怒对身体不好。”
付成华计上心头,硬是挤出两滴眼泪。
“我听说有个小伙子不幸牺牲了,他还有家人吗?我来负责,我管到底!”
“用得着你管?”顾璇一阵阵发晕,跌坐在小木床上。
付成华满身泥水地扑过去,扶着顾璇的腿就哭。
“你别生气,你打我吧。”
这时候让顾璇打人,他也没力气了。
张冲看看情况差不多,走了进来。
“麦芽已经接回来了,我跟她谈过,她不愿意跟你去北京,还要留在家乡。但如果你愿意带菜籽走,供她上学,麦芽是同意的。”
顾璇按着疼痛的额角,屈起指节猛敲。
“你请她过来。”
麦芽年纪其实没有顾璇大,但是面相沧桑,身形过分消瘦,整个人透出一种灰黄色。
她的眼睛有深深的鱼尾纹,眼神呆滞。
“我不离开家乡,弟弟不在了,要和阿爹阿娘葬在一起,我走了,他们就成了孤魂野鬼,我不走。”
“大姐,我答应了高山,要照顾他的家人。菜籽还小,你陪在她身边,她也能安心读书。她这么聪明,将来一定能有出息,到时候你们母女不就彻底脱离这个穷地方了吗?”
麦芽看着顾璇,有片刻的心动,但很快低下头。
“我没读过几年书,我去大城市,我不行。”
“哎呀怎么不行啊?你年轻,你有力气,做个保姆你还做不了吗?你要是不愿意做工,你就专门照顾菜籽,我给你发工资,你什么都不用干。你想回家祭祖,随随便便就能回来。”
麦芽还是摇头。
顾璇卡壳了,看向张冲。
张冲想了想,说道:“高山临走前给菜籽改名叫高飞,希望她远走高飞,飞出这个穷地方。如果妈妈还在,她怎么能走得了呢?”
“我同她讲,她会听的。”麦芽急切地保证:“你们带她走吧,她一定会懂事听话的。”
顾璇头疼得眼睛看东西都有点模糊了。
张冲看顾璇这样,安排麦芽去休息,暂时先这样,过后看看有没有突破口吧。
“强扭的瓜不甜。”
张冲劝顾璇先休息,还有别的事呢。
顾璇叫了菜籽到身边,给她梳头发。
“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北京?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早就应该上学了。你又聪明,一定比城里的孩子学习更好。”
菜籽沉默了很多,想了半天,才点头。
“哥哥让我跟你走,阿妈也说,我愿意。可是……梁嬢嬢愿意吗?”
“就是她介绍我认识你的,你说她愿不愿意?”
菜籽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彩,但转瞬即逝。
”要是哥哥没死,我希望哥哥跟你走。“
顾璇长叹一声,抱住菜籽,轻轻拍拍。
“别想那么多了,你哥哥给你取名叫高飞,就是希望你往前看,高高的飞。你要听哥哥的话啊。”
眼泪在菜籽的眼眶里打转,小小的孩子强忍着,拼命点头。
“嗯,我晓得了。”
北京的杨舟也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杨氏在光熙地产仅剩的一个高管杨幼之,他的堂侄儿,是光熙基金会暴雷之后,最后一个被查出的人。
前面好几个人跳楼,他吓得惶惶不可终日,托关系弄到了一份双相情感障碍的证明,以为能够逃脱惩罚。
但是,王歆被接了回来,人残废了,可是意识还是清醒了,为了尽可能减少一点罪名,把杨幼之交代出去。
这个杨幼之还真不是简简单单跟随参与,他是基金会的创办者之一,并且到处拉资金,用杨氏的信誉当背书,弄来了一大笔钱。
现在他不承认也不行了。
他只能求杨舟帮忙。
杨舟不想帮他,说那么多人都跳了,你不跳不合适。你不了断自己,要拖累杨氏?
这家伙还真不怕,见杨舟不帮忙,求到母亲,母亲再求到婆婆,一路找到了杨氏现在的当家人,杨舟的堂叔杨玄墨。
顾璇不得不支棱起来,出发,去广州。
他知道,一旦走了,基本不可能再回来了。
临走前,他拉着菜籽的手,问麦芽最终的考虑结果。
麦芽换了最漂亮的一件衣服,大概是她结婚时候穿的,红裙子,红皮鞋,白丝袜,白衬衫。
她拉着麦芽的手,给她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灶台里抠出来的土。
“我听人说,去陌生地方会水土不服,如果肚子疼,冲水喝一点就好了。妈妈没本事,只能让你自己去闯了。”
顾璇说大姐,你不是没本事,你是太倔强,你就跟我走,我不会亏待你的。
麦芽还是摇头。
“我、我不走,我家在这里,我不走。”
付成华站了出来。
“你走吧,我照看麦芽姐,你放心吧。”
他给张冲使个眼色,赶紧上车,眼看着菜籽要哭了,这万一哭出来,更难分开了。
张冲抱着麦芽送上后座,另一边,付成华把顾璇推上车。
泥泞路面已经被清理干净,做了硬化,车子没那么颠簸了,但顾璇觉得自己太亏欠了,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车子走出一百多米,菜籽突然哭起来。
“我下车,我要阿妈……”
她拼命拍打车门。
“停车,我下车!!!”
车子还是停下了。
麦芽跌跌撞撞跑来,高跟鞋一步一崴,没跑几步,扑倒在地。
菜籽大哭着奔向妈妈,跑过去,扑在妈妈怀里。
“阿妈,我不走……”
麦芽抱着女儿,哭得泣不成声。
付成华摇摇头,冲着顾璇反手挥挥。
“你们赶紧走吧。”
顾璇就要下车。
张冲一把抓住他,摇头,再摇头。
“不能强求啊。”
顾璇踏上广州之旅,路上始终沉默,下了飞机换车,忽然想到一件事。
他叮嘱张冲,去见杨玄墨,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说话。
张冲想象不到会面对什么,但有点不高兴。
“你到现在还怕他们吗?他们有什么了不起的?”
顾璇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杨氏老宅在水之滨,是清代将军府的遗存,又扩建了两倍,外表看起来颇有古意,但并不十分扎眼。内里轩朗开阔,亭台水榭,古木参天,明明是八月盛夏,却有深秋的凉爽。
仆人前方带路,顾璇带着张冲一路沉默着前进,路过一处水榭,看见洞开的门窗里有个男孩子在抚琴。古琴的琴音清脆悠扬,那男孩子一身魏晋深衣,长袖被攀博束起,通身翠绿,端坐于翠竹案几旁,颇有林下之风。
张冲看了看那男孩子的脸,唇红齿白的,眉眼颇为阴柔,他皱了皱眉头。
待到走入会客厅堂,又有一男孩子跪坐在门边,为来客换鞋。
这人和刚才那个是一路风格,也是长发在脑后松松扎了一道,但长得更美,或者说,更妖艳,嘴唇涂得樱桃红,脸颊和手心都点了腮红,一举一动皆如女子。
他看了看顾璇。
顾璇脸色不太好看,但他什么都没说,也目不斜视,径自往里走。
正堂全套紫檀木摆设,一副赵孟頫的字挂在当中。
长案供了佛手和香橼,一对碧玉狮子,一对元白釉梅瓶,当中一个香炉,有淡紫色的烟雾冉冉升起。
主人没来,却有一个男孩子跪坐在条案的右手边,面前一个矮几两个白玉盘,有仆人送来一颗柚子,已经划开了外皮,他十指纤纤,开始剥开柚子皮,柚子肉剥出来,又扯开外表白膜,拨出晶莹剔透的一瓣果肉,就放到另外一个盘子中。
柚子的果香幽幽散开,酸苦清新。
这男孩子也是长袍大袖的打扮,但显然长得更好看,甚至可以称得上的妖艳。
张冲注意到他没有喉结,骨骼也很纤细。他伸出手的时候,袖口微动,露出手腕和一截小臂,也完全没有汗毛,皮肤又白又细又嫩,完全没有毛孔。
那男孩始终敛眸垂首,既乖顺又沉默。
既然主人没来,他也就大着胆子低头去看,他大约十五六岁,脸上细嫩的像白玉,完全没有胡须的痕迹,嘴唇薄薄的,也看不出任何化妆的痕迹,可是嘴唇红得像滴血,睫毛长得像两把小扇子。
张冲一下子怒上心头!
顾璇忙按住他,横了他一眼。
张冲恨得咬牙,最终无可奈何战去门口,眼不见心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