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別丢她
難以置信, 她居然花了快八分鐘去解釋“為愛跳進金沙江”這句話只是段子,并不是真的這麽做過。
“而且,我的情況老師也知道吧?在進入高專之前, 我連控制自己的術式都做不到。從小到大, 除了那時候還唯一在世的親人外婆以外, 根本沒人願意跟我接觸啊, 都覺得我是吸人氣運的喪神,見到我不是罵就是跑。哪裏來的為愛跳江這個可能。”
她說的是實話,而且真要算起來, 其實也就是兩年多前才結束的過往。如今再回想起來, 竟然也覺得有些遙遠了。
“不可能吧。芙洛拉這麽好的孩子,怎麽看都是很容易吸引別人的類型才對, 可能只是你沒注意到而已。”
其實也不是不知道,他這麽說只是在安慰自己。
但在了解五條悟, 以及見過他在區別對待其他人的态度以後就會明白, 這個從小養尊處優,自身也強大優秀到本該不需要去遷就或考慮任何其他人的存在, 怕不是把所有僅存的溫柔與耐心,都花費在了自己學生身上。
“抱歉讓您失望了, 真的完全沒有人喜歡我的。”
她回複,然後忽然想到,那要是明年徹底離開學校以後,自己可能也沒辦法再像現在這樣經常和對方見到了呢?
他們還能仍舊保持着在學校這樣的密切聯系嗎?
他還會這樣跟自己說話嗎?
然後她就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吓一跳——也許是覺得自己會擔心這個問題很奇怪,也許是這個想法本身的內容就足以把她吓到, 總之……
她拿起旁邊的西柚氣泡水猛地灌一口進去, 新的消息從手機屏幕裏彈出來,上面寫:“別說這種話嘛, 聽着都讓人難過,而且現在不就已經有了。”
芙洛拉睜大眼睛,感覺好像有一萬個氣泡正從那口果汁裏噼裏啪啦,咕嚕咕嚕地不斷冒出來,帶着濃郁的西柚酸甜味道,沖得她整個大腦都是發暈的。
“高專的大家不就都很喜歡你嗎?我有問過哦,悠仁他們明确說過,芙洛拉是很可靠很喜歡的前輩。而且憂太也說過好多次,覺得你是非常值得信賴又很優秀的搭檔。”補充是随後跟上的,果汁是狼狽咽下去的。
她抽出張紙巾默默擦嘴,真想提醒對方,下次說話能不能別這麽大喘氣,一段話搞得亂七八糟。
不過,大概是剛才喝果汁太猛的緣故。
她漫不經心地看着那段話,思維裏像是有一根線被抽離出去,還在莫名琢磨着要是自己畢業以後的事。
有一種微弱的澀感從咽喉深處反嗆上來,像是有一顆沒有徹底咽下去的藥片卡在那裏,有些不舒服。
下次不拿這個口味了。她想。
“知道了,謝謝老師。”她這麽回複。
“就只是這樣?看着完全不像是已經重新開心起來的樣子。”說得好像他真在這裏看着她似的。
“因為在考慮,要不要趁現在趕緊求求老師把水族館的票給我,所以正在琢磨措辭。”她撒謊道。
“又沒說不給你。”五條悟回答,“明天下來拿。”
“謝謝老師。”她發送,然後又說,“對了,反正這個春假我也不打算出國,這幾天您有什麽不想出的任務都給我吧,就當換地方旅游好了。”
“去咒靈誕生地旅游?”如果是面對面的話,這時候估計是帶笑的。
不過……莫名其妙為什麽要腦補對方說話的語氣。
她皺起眉尖,看到他又說:“不過買票只是我剛才正好看到,所以就買了而已。芙洛拉不用覺得,一定也要為我做點什麽才能還上這張票,總是考慮太多會很累哦。像之前那樣不就很好嗎?可以很直接地說‘五條老師就是欠我十頓茶禪華’的時候。”
的确。這個人的話,向來是想到什麽就做什麽的,做這個決定的時候基本都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他願意。其他的細枝末節,彎彎繞繞之類的東西,都不是他會去琢磨和考慮的。
想到這裏,芙洛拉心裏有點古怪地翻騰一下,但還是回答:“也不是因為想還票才這麽說。”
“是嗎?”
“就是覺得您真的很辛苦,所以想幫您,讓您能多休息一下。”
“這樣啊。”
她看一眼面前電腦上暫停的美劇,重新将它點開,正好五條悟的新消息發過來:“那這點心願老師肯定當然一定絕對要滿足芙洛拉,回頭就把任務表發給你。”
居然是直接扔個表過來嗎?還真是一點也不客氣呢。
她回一個“随時待命”的卡通表情,将剩下的西柚氣泡水都喝完,随手扔進旁邊的垃圾箱。
叮當一聲輕響,芙洛拉忽然回過神,有種被對方套路成功的後震感。
可惡,不會真是這樣吧?
她滿腦子糾結地将這件事分別發給了幾個同學,幫忙分析。
其中禪院真希,釘崎野薔薇和熊貓一致認為她就是被套路了。
“這不就是成了你主動且自願幫他出任務了嗎?老奸巨猾的無良教師!”
乙骨憂太和狗卷棘呈保留意見:“這個不好分析。但是感覺老師不會真扔個表給芙洛拉,只是嘴上這麽說說而已。”
虎杖悠仁是唯一一個認為,五條老師絕不可能套路自己得意門生的超級小天使。
“也不是說這種事他不會做。”他原話是這麽說的,“但是對學姐的話,我感覺就不會,起碼不會是用這種事,這是我的直覺。尤其在學姐說是因為覺得老師很辛苦以後,五條老師的回複看起來挺高興的。”
好家夥,這是什麽無視媒介,直觸靈魂的超能力?這都能看出來高興?
芙洛拉大受震撼。
伏黑惠的回複來得最遲,也很簡潔:“我感覺不是。他更像是想知道前輩你為什麽想幫他出任務,至于會不會真扔個表過來,很難說。”
好奇怪的猜測。芙洛拉問:“可是原因什麽的,他會在意這個嗎?”
“一般而言不會。”伏黑惠回答,“但是他特意說了不必在意買票的事,就會給我這種感覺。可能是好奇吧。畢竟除了前輩你以外,不會有人主動提這種要求的。不過也不一定,那個人總是想到什麽就是什麽的,前輩不必在意。”
對啊,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何必一定要知道對方到底怎麽想的。
芙洛拉感覺自己大概是在機場折騰那麽一大通以後,腦子都有點不好使了,等會兒早點休息。
臨睡前,大家又在群裏開始讨論起春假結束後就要到來的交流會,說是今年時間會稍微提前一點,所以一年級的各位都要加緊準備。
然後是來自京都校方的問候兼下戰書視頻,露臉的都是這次會參加交流會競賽的學生。
這種東西前不久東京高專也拍了一個,作為禮尚往來發給了京都那邊,俗稱賽前“微笑相互扇臉”預熱環節。
也不知道是誰先想出來這麽死亡的問候方式。
芙洛拉想着,看到群裏野薔薇在問她能不能幫忙近期特訓一下的事。
她剛答應下來,虎杖悠仁忽然提問:“說起來,剛剛視頻裏叫東堂葵的那個人,居然直接點名要芙洛拉前輩你今年必須參加這次交流會,到底是為什麽?”
“我知道。”熊貓,永遠騎着網絡信號,激情奔赴在吃瓜和科普第一線的散瓜仙人。
“因為京都那邊,本來就對芙洛拉來東京上學這件事耿耿于懷。一年級的時候,憂太那會兒正好不在,實習年不算學生不能參加,為了湊人數所以只能讓芙洛拉也一起上。結果有人暗中使詐,弄出了很多不愉快的事,不過最後也是我們大勝利收官了。”
“第二年為了避免發生類似的事,悟沒讓芙洛拉參加,換憂太上,結果當然也是碾壓性大勝利。這屬于是一張臉被扇完左邊扇右邊,所以京都那邊會格外惦記他們倆。”
“至于東堂那家夥,去年已經在交流會上被憂太打得心服口服了,但是沒能和芙洛拉碰上,所以他今年會這麽迫不及待吧。”
“順便,他的性格還真就是漫畫裏那樣。@虎杖悠仁,做好準備迎接你的摯友!”
“什麽?暗中使詐?當初發生了什麽?”野薔薇義憤填膺,“而且學姐來東京上學關他們什麽事?!”
“那是我剛入學還不到一個月的時候……”芙洛拉回答。
因為入學高專的時候已經是春假結束的第一天,離兩校交流會開始時間很近了。再加上她對自身術式的難以控制,剛起步的體術基礎也約等于無。
以這種狀态參加交流會,簡直就是災難。
幫不上忙已經是最好情況,搞不好一不小心痛擊友軍那就非常麻煩。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那件事其實從頭到尾就很不對勁——乙骨憂太被派往國外執行任務,五條悟在東京之外的好幾個地方忙得連軸轉,根本來不及顧上她。
于是交流會情理之中地出了意外。
芙洛拉到現在還能想起來那個京都學生的名字,杉田智也,新陰流派弟子。在一次比試環節裏,她和這個人正面對上。
相比起她當初還非常不擅長記日語名字,所以有些分不清對方到底是誰的尴尬。杉田智也在見到芙洛拉的第一眼就認出:“居然真有穿白色制服的學生。你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星之彩吧?”
“是芙洛拉。”她糾正。
這種只用術式稱呼人的方式很沒禮貌,好像她不是個人類,只是個工具。
于是她又繼續補充:“你要叫我陶桑也可以。”
聞言,對面的少年頓時面目扭曲。
因為陶這個中文姓氏的發音,和日語裏的爸爸完全一樣。
于是他很快就把這句話當成了“快跪下叫爸爸”的父子局挑釁,并且直接大發雷霆,好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所以說她不用原本的中文名來東京上學是有原因的啊,她也不想随地大小爹的!
雖然那一刻,芙洛拉的确是故意的。
為了保證雙方安全,芙洛拉一開始沒打算發動術式,只用蒼星淚縛作為武器,白蛇作為掩護,想要直接繞開對方完成任務就算結束。
但是比起任務,杉田智也似乎對她本身更關注,全程緊追着芙洛拉不放。
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菜雞體術水平,根本不可能贏得過這個新陰流弟子,芙洛拉全靠白蛇的保護才勉強逃離。
最後在他率先開啓簡易領域,發動已經增幅命中率的全力攻擊時,芙洛拉不得已用【蝕】進行抵擋,直接毀掉了對方的武器。
她那時候真的只是想毀掉杉田智也的武器,以此來終止他們之間的打鬥而已。但杉田智也卻在最後關頭,一副要贏不要命似的模樣猛撲上來。
“我到要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能讓五條悟和樂岩寺校長都這麽想要。”他當時是這麽說的。
見到他居然就這麽親身上陣朝自己攻擊過來,芙洛拉慌忙想要躲避,卻因為身法太慢,一時間跟不上對方的動作而被直接踢中胸口,瞬間吐出一口血沫栽倒在地。
好像骨頭被硬生生踢裂開的劇痛不斷從胸口傳來,牽扯得五髒六腑都在哀嚎,連呼吸都是刀割般的痛苦。胃部不斷痙攣着想要嘔些什麽出來,最後吐出的只有一縷縷鮮紅的血。
芙洛拉抱着自己,渾身止不住地痙攣着,眼前全是因為疼痛而造成的視野失真,一切都被蒙上層跳躍不定的雪花噪點:“別過來……”
還沒等她緩過那陣劇烈的痛苦與眩暈感爬起來,杉田智也已經湊上前,伸手狠狠掐住她的脖頸讓她無法呼吸。
本就只是勉強成形的咒力流瞬間散開,白蛇失去力量來源,重新變成手镯掉在一旁的草地上。
“什麽啊,不是入學就被評定為特級的存在嗎?”
杉田智也嘲諷地看着她,緩緩加重手上的力道,語調刻薄:“原來你就只是這種水平而已?這也值得讓當代最強這麽在意?擁有術式卻控制不了的家夥,真是悲哀啊。要不要求求我饒了你啊,‘特,級’?哈哈哈哈——真是的,這種程度還用得着特意試探嗎?我看你要不還是把特級的頭銜給我好了。”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無窮無盡的痛苦。
生與死的界限被不斷壓縮,卡在那雙掐着自己脖頸的雙手間。
激烈的求生本能讓芙洛拉再也顧不上別的。
在徹底被剝奪呼吸之前,她掙紮着一把推開杉田智也。
霎那間,一股恐怖的血肉融化感從掌心之下傳來。
緊接着是撕心裂肺的慘叫。
在被芙洛拉觸摸過以後,杉田智也的頸部皮膚沾着和她手上一樣的淡淡珠光。濃稠的鮮血從他被星之彩腐蝕的喉管裏不斷被擠出,噴濺得到處都是,很快便開始奄奄一息。
這個場景讓在監察室裏的所有教師都吃了一驚,沒搞懂怎麽烏鴉們傳回來的畫面一直斷斷續續不說,好不容易恢複正常,賽場裏卻變成這樣。
尤其咒術師的身體素質本該是異于常人的結實,即使受到嚴重的見血傷也不足為懼。
但對上星之彩,杉田智也竟然一下子就變得和脆弱的普通人無異。
不僅咒力無法自行止住崩流的血液,并且傷口還在持續且迅速地發生潰爛,不斷朝其他地方蔓延,看起來慘不忍睹。
京都校方見狀,強行暫停比賽将杉田智也帶走治療。
後來的事完全是一場災難。
原本高層就對她的入學非常不滿,認為既然無法控制自身過于高危的術式就應該被死刑,現在又出了在交流會上差點殺死京都一名學生的意外。
這完全成了高層手裏最好的把柄。
在那場混亂無比的争吵裏,雙方到底都說了些什麽,芙洛拉已經有點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有将整件事完整解釋給校長過,并補充:“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他的,是他先掐住我,我實在掙不開了所以才推了他一把,我真的沒有想過要傷害他。”
“聽到了沒有?”禪院真希手裏握着長刀,擋在她身前,迎面正對着另外幾個氣勢洶洶的京都學生,“自己太弱了就別怪別人下手太重。”
“你說什麽?!有她這樣為了贏就直接想殺了對手的家夥嗎?”
“聽不懂人話啊你?她都說了沒想要這麽做!是你們的人先動手想掐死她才被打傷的,完全自找!”
“但事實就是她已經這麽做了!連自己的術式都控制不好,還參加什麽交流會,你們東京真是沒人了是吧?”
“有倒是有。”熊貓摸着芙洛拉的頭,幫腔道,“下回讓憂太把那個特級過咒怨靈放出來咬你們。”
“你他媽……別以為傷害了我們的後輩還能輕易結束這件事!”
“怎麽樣?想打架啊?!”
眼看那幾個人就真要抄起武器沖上來開打,狗卷棘忽然拉下衣領,皺着眉頭開口:“不許動。”
咒言出口的瞬間,對方一群人立刻僵在原地無法動彈,只有嘴還能勉強開合着大罵不止。
再後來的當天晚上,她就被高層叫去問話了。
因為五條悟還在外面出任務的關系,那天陪她一起去的人是夜蛾正道。夏油傑則留在學校裏鎮着雙方參賽的學生,免得他們一言不合又打起來。
那是她第二次來到那個黑暗又陰森的房間。
周圍全是亮着幽幽燭光的紅木大門,映出一個個陌生的人形投影在那些微微泛黃的和紙上面。看起來就像是有一群黑色的鬼魂潛伏在門背後,從四面八方包圍着他們,肆無忌憚地打量,心思叵測地算計,陰冷沙啞地低語。
面對高層的質問,夜蛾正道堅持維護自己的學生:“每年交流會裏都會有學生受傷,我們也有相應的應急預案。事情發生以後,硝子立刻就為那孩子治療,他已經沒事了。而且當時情況危急,芙洛拉會推開他也是為了自衛,這不是誰故意造成的。”
“但是她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術式。”其中一個人影說道,“明明當時有其他辦法掙脫吧,為什麽要用星之彩?如果真能控制好,就不會造成這嚴重的傷害。她差點就殺了京都的學生!”
“我說過了,她當時被掐住,反抗時會用手去推杉田智也完全是人的本能反應。”
“夜蛾校長,現在問題的核心是她無法控制星之彩,随時可能會傷害到別人。”
“你當時有試過控制星之彩的效果嗎?”另一個人直接朝芙洛拉問到。
有嗎?那時候她因為瀕死的痛苦而意識模糊,根本來不及去思考其他。
這個問題不管怎麽回答都不對——說沒有,那她就是放任杉田智也被傷害。說有,那她就是真的完全無法駕馭自己的術式。
想到這裏,她感覺到一陣格外委屈的怒火:“你們為什麽不問杉田智也,當時幹嘛非要掐死我不可呢?這件事根本不是我主動挑起來的,他為什麽不用被詢問?!”
“他的回答和你一樣,他說他沒有那個想法。而且咒術師本來就沒那麽容易死,你當時最多只會暈過去罷了。你有什麽證據證明你當時快被他掐死了嗎?”
“你們……”
這一刻,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
在星之彩覺醒以後,她就再也不能接觸任何東西。哪怕已經聽從外婆的話,非常努力地避開人群了,可總是會有人主動湊上來。
也許是好奇詢問,也許是直接揪她的頭發、掐她的臉、踩她的衣服,非要她伸手來看看。
他們還抓了各種東西,蜘蛛或者毛毛蟲之類的全部裝進罐子裏,還聯合起來按住芙洛拉,非要把她的手也塞進罐子裏去。看看是不是只要被她摸到的東西,就會真的都會變成一團爛肉。
那些已經記不清面貌的模糊人影,此刻似乎和紅木大門背後的人影重疊在了一起——“都是你的錯”,“喪神”,“活小鬼”,“既然控制不了就該死刑”……
她感覺自己快要再次掉進那個黑洞裏了。
從星之彩在她身上覺醒的那天起,就一直跟随着她的黑洞。
很多時候她都會做夢,夢到有一天,星之彩會連帶着将她自身也一起吞噬掉。她的身軀由內而外地爛開,會讓她流出眼淚,感到疼痛的血肉全都消失幹淨,只剩骨架還在哀鳴。
“既然夜蛾校長要用自己的名義為她做擔保,那麽我們也會給她一個任務。如果她完不成,那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她現在才剛入學,還不能……”
“這是最後通牒,校長。不要挑戰我們的底線。時間就在周末之前。”
“我明白了。”夜蛾正道看着前方,臉上表情鐵青,“從始至終,杉田智也的傷勢根本不重要對吧?你們只是想找個借口,好名正言順鏟除自己看不順眼的人而已。”
“還有這個時間,一定要在周末之前,是因為周末的時候悟就要回來了?”他冷冷反問。
“別以為有五條悟做她的老師就是免死金牌。”另一個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愠怒,“何況退一萬步說,五條悟也是校長你教出來的。他選擇學生的标準你也很清楚吧?”
“‘只要夠強就行’。而不是這樣本身高危,卻只會給周圍人帶來傷害的殘次品。要是她一直這個樣子,就算我們不在意,總有一天五條悟也會厭煩了徹底丢棄她的。”
這句話就像是一通夾雜着尖銳冰屑的冷水,将芙洛拉從頭到腳淋了個透。
她再次擡頭,淺翠色的眼睛裏第一次浮現出類似恐懼的神情,輕若無聲地重複:“……丢掉?”
“別聽他們的。”夜蛾沉聲道。
“這有什麽不能說的嗎?”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這回變成了一種尖酸惡毒的輕蔑:“總也教不會的廢物為什麽還要留着?他從來都不是因為喜歡當老師,喜歡教孩子才入職高專的吧?只有足夠優秀的學生才有培養和保護價值,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如果你沒有為他所用的價值,那五條悟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保護你?只要他想的話,完全可以随時去另外找幾個同樣很有潛力的學生培養。”
然後她被丢掉……
不知怎麽的,她想起幾天之前,自己因為有些洩氣而随口朝五條悟問起,要是自己一直控制不好怎麽辦的時候。
“會死哦。”他那時候是這麽回答的,聲音又輕又冰涼。
“畢竟我留下你的原因是因為星之彩太罕見,而且看起來實在非常好用,就像憂太的能力也很特別一樣。”
“但如果不管怎麽樣你都不能像他那樣控制自身咒力,又是格外危險的類型,怎麽想都只能順了那幫老東西的意,被死刑了。”
“更何況你的術式又很特別,除了特級能抵抗‘蝕’以外,其他都不行。那看來只能是由我或者傑還有憂太來做這件事了。”
“你要選一個嗎?”
她睜大眼睛,渾身都開始控制不住地發抖,冷汗從後頸流淌到脊背。冰冷的麻木感咬上她的手指尖,一口一口緩慢朝上——是星之彩終于徹底失控,想要将她也一并吞噬帶走了嗎?
夜蛾正道伸手按在她肩膀上,怒氣沖沖反駁:“少在這裏信口雌黃恐吓我的學生,悟不是這種人。既然他選擇了芙洛拉作為他的學生,就一定會負責到底。你們不也是相當清楚這點,才敢在他不在的時候提出這種無理要求嗎?!”
後來還争執了些什麽,她也有些記不清了,只知道自己的确答應了那個條件——去完成一個在當時的她看來,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獨自祓除一個叫做“市松人偶”的準一級咒靈。
如今回想起來,那個任務幾乎是她最慘烈的一次,差點就和那個假想咒靈同歸于盡。
等到帳終于升起來,春暮初夏的陽光徐徐灑落在她身上時,她也已經完全感受不到了。連眼睛都被自己的血和咒靈的血混合着黏糊在一起,根本睜不開。
奄奄一息的身體已經感覺不到痛,只覺得哪裏都好冷。
恍惚間,她甚至有種好像回到了自己在華國春城老家的錯覺。
眼前是回家的路,外婆還坐在門口喂小貓咪,圍裙裏都是剛摘下來的茉莉花,純白馨香,馥郁濃烈。
“是今年的頭茬花,歡歡不是最喜歡這個花嗎?等會兒咱們回去把它做成香包給你戴在身上。”
外婆說着,模糊的臉孔似乎是笑起來,還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怎麽這麽不開心呀?咱們就要像你的名字一樣,每天都歡歡喜喜的才好嘛。”
她的名字,陶卿歡。
據說當初父母給她取這個名字時,也是取“望卿平安,歲歲常歡”的意思。
可事實是,她很少會感覺到發自內心的開心。
朦胧間,芙洛拉剛要伸手去摸那些花,星之彩就摧毀了所有畫面,最後只握住了一個格外溫暖的東西。
好像也是一只手?
芙洛拉顫動着眼睫想要睜開,卻很難做到,只聽到五條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沒事了,很快就好……”
他提前回來了?
失血過多的大腦難以維持清醒思考,她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抱住對方,将滿是鮮血的臉貼在他脖頸處,更個人徹底松垮下去。
恍惚間,她的鼻尖好像聞到了一點幻覺般的茉莉花香氣,讓她有點分不清,此時抱着她的這個人到底是五條悟還是別的誰。
那點香氣更像是來自她記憶深處的一星半點殘留。
“不要……”
五條悟聽到她在說話,聲音很輕很輕,好像馬上就會徹底消失那麽脆弱。不斷有溫黏的血從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裏滲流出來,沾得他滿手都是。
他能清晰感覺到懷裏少女的生命流逝。
“不要丢掉我……”她說,眼淚混合着着血水從眼角處滴下來,淌進五條悟的頸窩裏,“我……我會,會有用的……老師,不要丢掉……”
看不見他的臉,芙洛拉只能聽到他的聲音,又冷又低沉,聽上去明顯是在克制怒氣:“誰跟你說我會丢掉你的?”
“他們……他們都說……我會好好學的,不要丢掉我……”
不要丢下她一個人。
不要在給了她希望以後又把那點光芒收走。
不要在讓她找到了一點對這個世界的留戀,有了想要活下去的真實渴望以後,又把所有支撐她這個念想的來源都打碎。
這樣喃喃着,可能只有幾秒,也有可能是很久之後,她感覺自己整個人被平放在了一團溫暖又柔軟的東西裏。
緊接着覆蓋在她血跡斑斑的額頭上的,是一只同樣暖和寬大的手。
有誰在幫她溫柔擦掉臉上凝固的血塊,她虛弱地擡起一線眼睫,看到兩抹璀璨到不可思議的冰透藍色。
是天空的碎片朝她墜落下來了嗎?
她不知道。
翠綠的眼眸已經開始渙散,逐漸看不見任何東西了,嘴裏還在無意識重複着剛才的話:“不要走……不要丢掉我……”
一個聲音從耳邊傳來,是她此刻能抓到的唯一希望。
他說:“不會。我不會丢掉你。”
“明明已經答應過,不管發生什麽事,老師都會幫你處理好的吧。倒是相信我一下啊。”
“現在,好好睡一覺。”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