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捏手腕
剛坐上車伸出手, 連車窗都沒來得及按下來,芙洛拉聽到五條悟問:“他跟你說了什麽?”
意料之中的問題。肯定是會問的。
不過在開口之前,她腦海裏莫名其妙回想起了加茂修司對她說的, 不要将對話內容告訴五條悟的事。
“不然對他不好。”那個人是這麽告誡的。
“當然, 你也可以選擇毫無保留地告訴他。反正到時候要面對那些壓力的人又不是你。想想也真是讓人羨慕, 不管做什麽都會有人幫你承擔代價, 那樣任性的感覺一定很輕松。”
短暫的沉默引來男人轉頭,視線落在她臉上:“怎麽不說話?”
“他提到了我家裏的事。”芙洛拉回答,目光望着前方車窗外的車水馬龍, 沒有去看五條悟的眼睛, “他知道我的術式……明明我父母和祖輩身上都沒有,卻忽然出現在我身上。看起來他調查過我。”
其實中間還有一句, 星之彩和六眼總是同時代出現的。她把這句話隐去了。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加茂修司賭對了。她的确不希望因為自己的事, 讓五條悟有任何一點風險或者麻煩。所以關于這場對話的坦白, 她不會全部如實托出。
而且很怪異的,這個經由加茂修司口中說出來的事實, 讓她莫名想到了那個乙女游戲的設定。
這是巧合嗎?
她有點茫然,開始懷疑高層當初想要她來監制這個游戲, 到底是出于什麽目的。
“你剛進學校的時候他們應該就調查過了。”五條悟說,對于加茂修司知道這些并不意外,“還有呢?”
“他還問了我,為什麽沒有去京都那邊的學校,明明我父親的那位朋友都已經打電話給樂岩寺校長提前說過了。我說是因為我搞錯地方了。”
芙洛拉說着, 語速有些慢, 因為需要思考到底要不要把加茂說的“你會去到東京不是偶然,星之彩和六眼總能找到對方”這種話給說出來。
“然後?”五條悟按滅手裏的手機, 用手撐着頭,一動不動看着她,視線專注。
知道以自己老師的性格,要是只說這點不痛不癢的東西出來,他肯定不會相信這就是全部。比如現在不看手機只看她的這個行為,就已經是他意識到她可能正在試圖隐瞞什麽的征兆。
要是又把他惹生氣了,那就更難搞了。
于是,芙洛拉選擇将另一件連加茂修司承認,連他自己都沒搞清楚的事情說了出來:“他說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是什麽?”
芙洛拉沉默兩秒,主動轉頭對上他的視線:“他說,禪院家和加茂家并不是因為我本身,也不是因為我擁有星之彩術式才會這麽想要對我執行死刑。他們是因為我成了老師的學生,和五條家扯上了關系才會這麽做,而且是非這樣不可。”
“可是,我印象裏,他們也沒有因為憂太成為您的學生就這樣吧?所以我就搞不懂了,他們在意的到底是什麽?如果真的是星之彩,那憂太現在也可以使用星之彩,只要同時開着反轉術式抵消侵蝕不就好了嗎?”
“可是他們不盯憂太,那是不是就說明,不是因為我身上術式的關系?可如果不是因為這個,那我還有什麽值得他們這麽關注的?”
五條悟短暫思考片刻,指尖在額角随意點了點,晃動的銀白發絲在車燈中泛着細碎華彩:“你當時有問他為什麽嗎?”
“我問了。他說,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是因為加茂家的長老們沒告訴他?”芙洛拉回答。
“他說了多少關于你家的情況?”
“其實也不算特別多,基本都是我知道的。”
“那他說這個的意義是什麽?要想引起你的懷疑或者其他情緒,不是應該說些你一直關心,但是又不知道答案的東西嗎?”五條悟立刻指出其中的纰漏。
芙洛拉微微張了張嘴。
其實加茂修司的确說了,關于蒼星淚縛的事,還有那張平安時代的古畫。只不過她還沒來得及去看,那幅畫到底有什麽內容,要直接說出來嗎?
會給他帶來麻煩嗎?
這個人看起來簡直無所不能,告訴他也沒關系的吧?就像虎杖同學和伏黑同學他們一樣,需要老師的時候就直接毫無顧忌,大大方方地說出來,直接開口請他幫忙想想辦法。
他不也說了,希望自己也能像這樣坦誠一些嗎?
可是……可是,真的不希望因為自己的事給他更加添麻煩。
她希望自己總是能幫上五條悟忙的那個——不管是幫忙保護一年級的後輩們,任何時候都支持他的決定,還是平時寫寫報告,或者在他累了的時候幫他出任務也好。
她希望自己是能不用被他操心,是能讓他最信賴,甚至是在他需要的時候,能被他首先想起來和他一起分擔的那個。
想到這裏,芙洛拉還是放棄了将那幅畫的事說出來,決定自己先去看看,要是真的發現了什麽,到時候再告訴對方好了。
不過五條悟還在等着她的回答。
于是她說:“他提到我家人以後,也說到了我手上這對咒具。我覺得他應該是知道這對咒具來源的,但是并沒有告訴我。因為當時我也沒有問,我不想讓他發現——就像老師您剛才說的,我的确很關心這個問題,加茂修司也猜到了。”
“但是我不想讓他知道這點,所以假裝不在乎的樣子,說我就算不知道也一樣活得好好的。然後他又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是什麽?”五條悟問。
“他說,我的确得好好活着才行,不然誰也不知道死了以後,我們這些星之彩繼承人的靈魂會去到哪裏。”
說到這裏,她還想起加茂修司說的“你是被束縛着的”這句話。
這到底是在用比喻還是單純闡述事實?
“老師。”
“怎麽了?”
“您有看出來我身上有什麽束縛嗎?”
聞言,五條悟有點驚訝。
他很快摘掉墨鏡,一雙眼睛在光線昏暗的車內明亮得像是兩團燃燒的藍色冷火,仔細打量着她。被這雙眼睛認真注視着一寸寸打量的話,會有種皮膚都被灼傷視的錯覺。
半分鐘後,五條悟重新戴上眼鏡,語氣篤定:“沒有。你被他騙了。”
她頓時松口氣,放松身體靠回座椅靠背上。
“所以只是在擔心這個而已?”五條悟歪頭看着她的側臉,目光落在她眨了幾下的眼睫上,看不出有沒有真正相信,“聽到他說什麽靈魂,束縛之類的事,吓到了?”
“因為他看起來真的好像還挺了解這對咒具,又挺了解我家的。”芙洛拉解釋,“不過也沒有吓到吧,稍微有點擔心倒是真的。但是您都說沒有,那我就直接當他胡說八道。”
“不對吧。你不應該在聽到這話的時候就立刻想到,我從來沒說過你身上有束縛這回事,然後馬上就意識到他是在胡說八道嗎?”
五條悟提醒,視線始終沒有離開她,聲音帶着點意味不明的笑:“當時真的一點也沒想起老師?真的假的?我要是看到了肯定會跟你說的呀,這很難想到嗎?”
芙洛拉:“……”
怎麽不管說什麽都會被這個人抓到纰漏啊,要死了。
“因為當時在分心去想,他們到底是為什麽盯上我來着。”
她非常熟練地拍着貓屁:“您想,已知他們明說了不是因為星之彩才這麽盯着我。然後又提到了什麽‘靈魂’,什麽‘束縛’,我當然會忍不住懷疑這難道是真的嗎?緊接着就想,不行不行,我一會兒要去找老師再看看,畢竟老師才是最可信的。”
五條悟嗯一聲,沒有反駁她這次的話,修長指尖在眉尾不住地輕點幾下:“還有嘛?沒了?”
她以為他這話的意思是沒聽爽,讓自己快點再多拍幾發貓屁,于是馬上張口就來:“雖然當時聽到這裏有點驚訝,但是真的沒有任何擔心。因為知道老師您在外面,什麽事都不會發生的。”
“說起來……盡管當時請求您幫我想想辦法的時候,沒有直說想請您一起來。但是其實還是希望您會答應的,因為我真的……不太擅長應對這種。總之就是,很多時候,如果有您在旁邊陪着我的話,會很好。”
車廂裏蔓延着詭異的沉默,只有窗外霓虹燈交織成的彩色光流不斷閃爍又消失。
伊地知控制不住地朝後視鏡看了好幾眼,表情是克制不住的驚訝。
五條悟偏頭,用指尖微微勾下點墨鏡,露出眼睛瞪着她,好像完全沒想到她居然會來這麽一套絲滑小連招,連嘴唇都微微張開,像是想說什麽,但是又罕見地沒來得及立刻說出話。
十秒不到以後,他忽然單手捂着臉笑出來:“我是問,那家夥還跟你說了別的什麽?”
芙洛拉:“……”
可惡,拍貓屁拍到空氣了!
她抱住自己,伸手摸了摸鼻尖試圖尴尬挽尊:“哦,我理解錯了。抱歉說了您本來沒想聽的東西。”
“誰說不想聽了?”
他假裝驚訝,唇角挂起的弧度卻是愉快的:“不過呢,确實有點沒想到。原來芙洛拉一開始就希望老師陪你一起來的嗎?那幹嘛不直接告訴老師啊,既然心愛學生都開口請求了,我肯定會答應的嘛。”
說着,他又補充一句:“當然像現在這樣,知道及時補上誇誇也不錯。”
可惡的貓言貓語,就該給他喂一包十全大補化嗓藥,從此成為東京最燙啞巴新娘。
“真的呀。老師每天超辛苦啊,又要應付爛橘子又要打咒靈還要帶小朋友。要是能時常聽到來自喜愛學生說的真心贊美,我可是超級大歡迎哦。”
“來嘛來嘛。”他越說好像越來勁了一樣開始指揮,“就用剛剛那種超級真誠的态度繼續往下說好了。剛才加茂還跟你說了什麽,全部都要說出來,不過說完兩句就要記得誇老師作為補償。”
“補償?什麽補償?”芙洛拉沒聽懂。
“對,就是補償,肯定的呀!我從來就沒同意過讓你自己去跟他談什麽話吧?嗯?現在想起來還是有點惱火啊。雖然芙洛拉有說是為我擔心,可是這完全是不信任老師的表現,所以必須補償。”
“快點,這就開始吧。”
說完就嘴一閉,腿一翹,活像個坐在高位上等着人去頂禮膜拜,恭維讨好的權貴二世祖。
哦,也不用像,他本來就是。
芙洛拉看着他一雙逆天長腿被困在已經調整過間距,也依舊顯得有些狹窄的車座空隙裏,這會兒正毫不客氣地擠到她這邊來。褲腿挨着她垂落的裙擺,繡着玫瑰的蓬軟輕紗若有若無地蓋着五條悟的腳踝。
感覺下一秒只要他稍微擡腿一蹬,就能把她連人帶車門一起直接蹬飛出去,貼在路邊大樓上來個活人印刷術。
“雖然只是個人感覺,但是老師。”
她轉過頭,鄭重道:“對于您可能已經成為禪院和加茂家的終極意淫對象。越是可望不可得就越是對您牽腸挂肚,朝思暮想。因為知道拿您沒辦法,所以只好在您每次一出現的時候,就用餓狗搶食一樣的目光死死追随您身體的細節有興趣嗎?”
汽車在沉默中微微晃動一下。
她猜測是前座的伊地知可能被她這番炸裂發言給震驚到了,所以不小心沒握穩方向盤。
五條悟:“???不怎麽感興趣,聽起來好惡心。”
芙洛拉攤下手:“那就沒有了。十五分鐘談話,八分鐘是我在勸他應該去看心理醫生自我隔離。畢竟家族性精神病的治療手段之一,就是及時脫離原生環境。”
“也不是我在誇張,加茂他真的用您造句的您知道嗎?三……不對,應該是每句話都在提您。要不是看得出來不可能,我都懷疑這個加茂修司是不是咒靈來的。反正他們家對您這麽情真意切,由此誕生個只會用您造句的咒靈也很正常吧?”
“另外,雖然很想說,居然有人能同時成為禪院和加茂家的‘心頭隐疾不可說,當代咒術伏地魔’這件事很離譜,但是一想到那個人是您,又覺得非常合理。不愧是五條老師。”
“最強給人帶來的心理陰影也很強。哦對了,說到這個,您有看過咒X回戰的公式書嗎?我數過,您同時是好幾個人的壓力來源,甚至還包括咒靈,真的超強的!”
一通話全是照着五條悟平時那種七拐八拐不着調的說話方式蹦出來的,還模仿得頗有神韻,小嘴叭叭得跟機關槍似地快速輸出完畢。
聽得五條悟都愣幾秒,突然轉頭,用一種好像剛剛才認識對方似的眼神看着她,說出來的話甚至帶着類似自我懷疑的語氣:“是我把你教成這樣的嗎?這麽會糊弄人?”
原來您知道您很會糊弄人啊?
她心裏撇嘴,臉上堆起可愛的笑,淺翠色眼睛彎彎的,又亮又明澈:“所以說是名師出高徒嘛……唔!”
是如來神掌從天而降。
巨大一巴掌按在她頭頂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要被這座五指山壓扁在車底了。但意料之外的并沒有感覺到痛。
“別跟我來這套。”五條悟說着,刻意用了點力氣去揉搓,好像正在把她的頭當湯圓或者草莓大福一樣揉來揉去,腦漿都要晃勻,“到底還有什麽?”
“可是,我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呀。”
“沒說不信你。但是除了那些呢?”
“他就說我會來東京不是意外,是我被束縛的選擇什麽的……束縛這個,剛剛說過了吧?”
車子駛入一個拐角,芙洛拉被他晃得頭暈,一時間沒穩住,直接順着車子拐彎的強烈慣性猛地栽進五條悟懷裏。熟悉的清爽淡香頓時撲面而來,還夾雜着被他體溫暖熱的明顯溫度。
她慌忙摸了摸。
隔着大衣的厚度,實在不好分辨到底摸到了哪裏——可能是腰可能是手臂。
而對方則完全沒有把壓在她頭上那只手拿開的意思,還順便伸出另一只手的手指,撥開她正摸來摸去試圖找到支撐點的動作,漫不經心開口:“該說的話都還沒說完吧,現在不給你摸。”
一句話說得她頭皮一麻,不确定是不是呼吸不暢才導致的心跳加快:“不是……別說得好像我天天都在摸您一樣啊,太奇怪了吧!”
“有嗎?明明芙洛拉都不知道在那個游戲裏偷偷摸了多少人了吧。”
“您也說了那是游戲,又不是我自己要去摸的,我也控制不住啊!您別說得好像我已經把全高專都摸了一遍啊,明明星之彩能接觸的人也就只有老師您和……”
被捏了一下耳朵尖,緊接着是五條悟不帶多少情緒的話:“加茂修司的話還沒說完吧,少動來動去轉移話題。”
原本芙洛拉還趴在他腿上試圖掙紮坐回去,被這麽一說,她也就破罐子破摔地任由五條悟這麽按着她,下颌枕在他腿上繼續說:“他就是……還說什麽,我肯定會遇到您,這是一定的。然後就是蒼星淚縛的事。”
說着還舉了舉手示意:“他好像很懂這個,但是又謎語人死活不說清楚。”
“沒了?”五條悟低頭看着她,再次确認。
一雙藍得讓人後背發毛的漂亮眼睛,從墨鏡背後露出一線盯人的時候,完全就是副标準又淩厲尖銳的三白眼模樣,跟那些紀錄片裏正在警惕巡視領地的危險大貓沒有區別。
“還有嘲諷我居然對自己的事毫不清楚。其他真的沒了。”她快速瞄一眼立刻轉頭,硬着頭皮回答。
“手給我。”他攤開掌心。
芙洛拉聽話地伸手放上去,被他扣住手腕拉近,摘了墨鏡仔細看着那只銀白色蛇镯。
微光中,那只镯子上雕刻的每一片鱗片都顯得格外栩栩如生,萦繞着道道冷光,像是真正的蛇纏繞在她手上那樣。
片刻後,五條悟嘴唇微動,但又很快安靜下去。
“老師?”她直起身體叫了他一聲。
然後又被摸頭。
不過這回是熟悉的溫柔力道。
“又不能讓你把這個東西取下來交給別人去查,有點傷腦筋诶。”他這麽說着,修長指節無意識地捏住她的手腕轉了轉,像是只要思考時就會下意識轉筆的類似動作。
似乎是感覺到她有點痛所以動一下,他又思考着,用指腹随意而輕巧地抹下剛才被他捏過的地方,旋即松開她。
“多吃點吧。”他忽然這麽說,話題一下子跳到莫名其妙的地方,“本來以為憂太那樣的體格就已經算是很讓人操心的單薄了,結果你比他更糟糕啊。要是習慣了光靠術式和咒力壓制對手的話,總有天會吃大虧哦。”
“可是老師您那天還說,要是我拼命的話,能和夏油老師體術打個平手吧。”
“那是傑,他又不會真打你。而且所以呢?拼命的是你又不是他。外面的每一個對手都會朝你拼命的。”
“我沒這麽差吧?”向來習慣了名列前茅的特級少女突然被打擊,摸摸自己手臂上常年訓練出來的清晰線條,越想越不服氣。
他很淡地笑下,還是又補一句誇贊道:“腿法确實還不錯啦,值得肯定哦,速度也很快。其他的,等下周二老師驗收過以後再說好了。”
說完,五條悟重新打開手機,眼角沒有被墨鏡遮住的地方,被車窗外的刺眼燈光突兀晃一瞬,引得他眨下眼睛,視線偏移。
燈光瑟縮着化作窄而亮的一線,擱淺在少女下垂到幾乎接近腳踝的玫瑰裙上。
內襯規規矩矩地遮過膝蓋下方,只露出一截并攏交疊的小腿,在浮滿花朵的薄紗和暖色微光中若隐若現,是會被美術課本收錄進去做範本的那種顯眼美感。
充滿少女的青澀美好,以及鮮活健康的堅韌生命力。
“要去吃茶禪華。”
她靠在車窗上小聲碎碎念,淺翠色的眼睛映照車窗外的燈光,澄澈純淨的清美:“現在只有茶禪華能讓我胃口大開。老師說讓我多吃點就帶我去吃茶禪華。”
“又沒說不帶你去。”
他收回視線。
聽到這句話,芙洛拉當即露出計劃通的開心笑容,拍手歡呼:“好耶!五條老師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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