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
长辛店,太平军中军。
从杨秀清的鎏金千里镜望出去,太平军防线的左右两翼,同时遭到了清军的猛扑!只瞧见连片的蓝色头巾组成了两道洪流一般,已经涉水渡过了秋日的永定河。他们的队形很乱,一望就知道不是什么精兵。
“东王殿下,清妖是在试探咱们的两翼,撕扯咱们的兵力,咱们哪一翼弱了,他们便会将哪一翼当成主攻,若是两翼都守得坚强,便说明咱们把中路的兵抽空了,他们的主力便会直扑咱们的中路!”一旁的温斯特.怀特替杨秀清分析起了清妖的战术。这个信了拜上帝教的英格兰人虽然没赶上拿破仑皇帝叱诧风云的年月,但终究在英军和东印度公司雇佣军中干过多年,听不少上了年纪的英国佬行伍分析过滑铁卢,对于拿皇的心思也知道得透透的。
杨秀清一声冷哼,心里已经有了对策,嘴角一勾,露出了嘲讽般的一笑:“挺好的打法,只不过用上了裹挟驱策的手段,这可是班门弄斧啊!”他忽然收起望远镜,顺手从一旁的稻子手里取过个白面馒头,掂量了几下:“攻心为上!”然后就大口大口吃起了白面馒头,越吃越高兴。
“三斤米,三斤米”张阿四念叨着“三斤米”,一步步踏过了冰凉的永定河,脚上的草鞋早就没了踪影,子时喝下去的一大碗稠粥早就消化了个干净,现在肚子空空,只想着那三斤米,还有抬旗后天天吃皇粮的好日子。“啊!”身边一个瘦成骨架的汉子忽然惨叫一声,就矮了半截——原来是他一脚踩上藏在河滩淤泥里的竹签子!
张阿四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一时有点不敢下脚了,可无奈背后还有源源不断的乞活军从永定河里涌上来,呼喊着“三斤米、入八旗”的口号,推着前面的人硬往前冲,与此同时前方的太平军阵地上的枪口焰又渐渐密集了起来
河滩淤泥里的竹签子泛着暗红,不知浸透了多少乞活军兵士的血,倒在太平军枪口下的乞活军也越来越多。张阿四刚避开脚下尖刺,斜里突然炸开一团血雾——前方太平军胸墙后伸出几门劈山炮,铅砂如铁扫帚一般横扫过河滩。前排乞活军像割麦子般倒下,浑身是血,惨叫哀嚎,后面的人却还在喊着“三斤米“往前涌。
杨秀清眯着只独眼,一口一口吃完了白面馒头:“擂鼓!“东王大喝一声,三十面牛皮大鼓轰然作响。太平军两翼的胸墙后突然竖起百面木牌,朱砂写着“降者领五斤米“,每个字都有箩筐大。胸墙后面还响起无数少年河南口音的呐喊:“咸丰降太平,清妖无八旗!”
“妖言惑众!“督战的湖南把总挥舞的腰刀,喊着湖南腔的官话,却被一发米涅弹轰碎了天灵盖。这是太平军的神枪手在发威,这些广西老卒专挑戴顶子的打!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声过后,张阿四突然发现,压阵的“顶子头”都不见了踪影。没了督战官,又听见“咸丰降太平,清妖无八旗”的呼喊,又饥又饿的乞活军们一下没了前进的动力,不计其数手持刀矛鸟枪,头裹蓝布的苦汉子望着前头已经被炮击破开的鹿砦线,一时却没人再敢向前冲去。
“降者不杀!“
在河南新入伙的童子军的中州话穿透枪炮声。十四岁的柱子擎着一面大旗,领着百来个同龄人推着独轮车冲出壕沟。车上堆着冒热气的杂粮窝头,混在血腥气里格外香甜。乞活军的战线突然凝滞,前排数十人抛了木矛去抢吃食。
“啪”一声枪响,一个摘了帽子的湘军老卒抄起手里的褐贝斯,一枪击碎的柱子的膝盖骨,这个被洪水冲了家的河南少年,却一手扶着旗杆,一手抓起只热腾腾的窝头,高高举起,大声呼喊:“天父赐粮!“
饿疯了的乞活军纷纷抛了刀矛鸟枪,高喊着“拜上帝,吃窝头”就扑了上去,张阿四也在其中,他从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娃子手里接过个窝头塞进嘴里,尝到平生第一口红糖的滋味。真甜啊!
就在张阿四大口啃着窝头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喊道:“天上,天上,好大的飞天球!”
张阿四一边狂啃窝头,一边抬头去望,只见太平军阵后,不知什么时候腾起一个小房子大的飞球,球下还挂着篮子,篮子里立着一个黄袍黄帽的男子,身边还有两个“黄马褂”!
“那是咸丰!”柱子浑然不顾膝盖上的剧痛,只是张开喉咙大呼:“咸丰早就降了太平,北京城里的咸丰是假的,清妖已经没有八旗了”
张阿四惊得连窝头都忘记啃了,咸丰被俘的传言,他在山东老家种地时就听人说起,不过当时田主孔老爷口口声声说那是妖言,信不得!
可是现在,眼见为实了!实实在在,又香又甜的窝头啊!
“还想吃窝头的,就和咱们一起喊——咸丰降太平,清妖无八旗,是曾国藩掘了黄河坝”操着中州口音的少年又一起大喊。
是曾国藩干的?
张阿四还有些不敢相信,曾国藩可是曾子之后,哪儿能干这个事儿?况且,之前“黄河崩、大清亡”的谶语都传了好几个月了,只是大家不相信
一个十三四岁的太平军女娃娃将一个热腾腾的窝头塞给了张阿四:“快,快拿着,一边吃一边喊!”
张阿四看热腾腾香喷喷的窝头,马上就觉得曾国藩才是天底下最恶的大恶人,重重点头:“就是曾国藩掘了黄河坝.”
就在他接过窝头,振臂高呼的时候,耳后忽然响起了闷雷滚动的声音!
“炮击.清妖炮击,快丢了兵器,进壕沟避炮!”
战场上的太平军童子兵们一起高声呐喊。
长辛店,杨秀清通过鎏金千里镜看见清军炮群再次喷出的硝烟,冷哼一声道:“北洋军还是炮多啊!等孤取了北京天津,也要多买洋炮!不,孤要开天津造炮局,自己造洋炮!”
辰时正。
李鸿章举着单筒望远镜,镜片里映出淮军第三镇结成三排横队,蓝布包头在晨风中连成一道道波浪线。涉水过了永定河,开始向太平军的右翼攻去。
刚才那一轮乞活军冲阵虽然没有消耗太平军多少弹药和兵力,但是却实打实的把竹签阵给踩平了,还破开了几层鹿砦,算是替后续部队扫清了进攻的通道。
“放!“前方一名淮军营官淮音未落,八百支燧发枪齐射,铅弹泼雨般砸向太平军右翼胸墙,打得夯土墙面上麻点密布。
墙后突然竖起一面大红旗,红巾裹头的太平军火枪手从墙后探出脑袋,架起洋枪。杨秀清麾下的师帅古隆贤抽出佩刀:“开火!“数百支褐贝斯同时爆响,淮军前排五十多个蓝布包头应声栽倒。
“第二排上前!“那个名叫周盛波的淮军营官额头青筋暴起。淮军阵列如波浪翻滚,第二排士兵跨过同袍尸体填满空缺。
第三镇的战线后方,立马在多隆阿身边的德维基内少校的法式髯须在硝烟中颤动:“保持一分钟两发!“
同一时刻,湘军悍将李续宾指挥的五营洋枪队,也涉水过了永定河。
而马蒂尔德这时候则侧身坐在一匹黑色的法兰西骏马背上,正在检阅即将发起冲锋的北洋军胸甲骑兵和枪骑兵!
北京城,德胜门。
元保立在德胜门城楼上,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乞活兵和僧格林沁的蒙古马队,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军机大臣,大学士,礼部尚书杜翰顶戴官袍俱全,举着明黄的卷轴,策马到了城下,朗声道:“城上人听了,本官是军机大臣、大学士杜翰,奉咸丰皇上密诏,进京勤王,尔等速速打开城门,共扶咸丰,同保大清!”
元保拍了拍垛口的砖头,大骂道:“杜翰你个逆贼大清都这样了,你还想着造反,等长毛打进北京城,没我的好,就有你的活路了?”
杜翰大笑道:“大清完不了,北京城高墙固,城内还有可支一年的口粮,咱们只要能拨乱反正,再把咸丰爷立起来,就能号令天下英雄勤王,就连洋人也会支持咱们的!”
元保都快给气乐了,正想下令发炮,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肃中堂到!”
肃顺气喘吁吁,一路小跑着就上了城,看见元保就道:“太后口谕,让你带上侍卫亲军的洋枪队去养心殿护驾。”
元保一惊,看着肃顺问:“是,永定河”
肃顺叹了口气:“快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这里交给我,我去和他们分说吧!”
元保心里其实也担心永定河打不赢,于是就不疑有诈,当下就带着新组建的八百侍卫亲兵洋枪队离了德胜门,往紫禁城而去。
看着元保离开,肃顺便掏出了“如朕亲临”的金牌,高高举起:“诸将听了,咸丰皇上有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