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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63章 第 63 章
    第063章 第 63 章

    知羽在長公主身側侍奉多年, 從禁庭到陽羨,見過不知多少姿容出衆、風流蘊藉的士族子弟,自問也算見多識廣。

    饒是如此, 在見到這位崔氏的長公子時, 依舊不免贊嘆。

    他形表樣貌、風姿儀态正如傳聞中所言那般無可挑剔,淵渟岳峙。

    既并不似有些輕狂的士人那般,趾高氣昂,幾乎要将輕慢寫在臉上;也不會如那些有意讨好的客人,谄媚奉承,總想着打探些什麽。

    如巋然不動的山, 又或是深不見底的湖,難以觸動, 不可企及。

    以崔循今日地位, 幾乎無人能令他等上這樣漫長的時候,從踏入花廳到長公主露面, 近乎半個時辰。

    但他臉上并無半分不耐煩,平靜起身問候。

    蕭斐見過崔循數次,卻從未如眼下這般仔仔細細地審視過對方。她在主位落座,不疾不徐道:“多有怠慢之處, 還請見諒。”

    崔循由着她打量,神色自若道:“倉促造訪,是我多有冒昧。”

    “實是令我始料未及。”蕭斐輕笑了聲, 開門見山道,“不知少卿今日來我這裏, 所為何事?”

    崔循道:“我此番來陽羨, 既為公務,也為公主。長公主是她尤為敬重的長輩, 于情于理,自當拜會。”

    他并不避嫌,輕描淡寫地挑明自己與蕭窈的關系非同尋常。仿佛确認了,蕭窈會将兩人之間的事情說與她聽。

    蕭斐忽而明白了他真正的來意,意味深長道:“我還以為,少卿是怨我留了窈窈太久,特地登門要人來了。”

    崔循垂眼:“豈敢。”

    “那若是我不肯放她回建邺,就要她長長久久留在陽羨,與我作伴呢?”蕭斐煞有介事,語氣聽起來不似玩笑。

    崔循情知這是試探,眉心卻還是不易察覺地輕輕皺了下。思忖片刻,緩緩道:“聖上并非宣帝,公主與您亦有不同。”

    蕭斐心知肚明,自己能有如今自在的日子,是諸多緣由促成的。有宣帝在時的一番苦心安排,有駐守陽羨多年的盧氏一族,亦有母族背後的裴氏為底氣……

    可蕭窈并沒這些。

    更遑論,她還招惹了崔循這個麻煩。

    若一早料到會到今日這般境地,早前年節,她興許并不會向蕭窈挑破崔循那點幽微而隐秘的心思。

    可偏偏陰差陽錯,覆水難收。

    重光帝親筆所書的信上,言辭懇切,托她幫着參詳蕭窈的親事。說是父女之間感情再怎麽深厚,依舊有許多話不便問起,蕭窈母親、長姐皆已不在,只好勞她費心。

    蕭斐記在心上,這些時日也曾明裏暗裏試探過,如今只覺恐怕白費心思。

    崔循打定主意要娶蕭窈,猶如箭在弦上,誰也無法阻攔。

    崔循來這一趟,等候的時辰遠比見面說話的時間長,倒真是像極了一個态度恭謹的晚輩。

    又寒暄幾句,便起身告辭。

    蕭斐見過他,想了半晌,這才去往別院。

    蕭窈并沒出門。她睡到日上三竿,用過遲了許久的朝食後,百無聊賴地在院中曬太陽。

    她抱膝窩在藤編的秋千中,長發披散肩頭,有些毛躁。半張臉埋在毛茸茸的毯下,露着雙水靈靈的杏眼。

    蕭斐恍惚想起她當年到陽羨養病的模樣。梳着雙鬟髻,瘦瘦小小的,像只剛斷奶的貍奴,不哭不鬧,可憐可愛。

    一晃眼的功夫,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女郎了。

    蕭斐揉了揉她的鬓發,若無其事道:“今日怎麽不出門去玩?”

    “姑母就不要明知故問了。”蕭窈心知肚明,崔循來過別院的事情絕不可能瞞過自家姑母。下巴抵在膝上,輕聲道,“我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蕭斐在一側坐了,柔聲問:“窈窈想回去嗎?”

    蕭窈點了點頭:“我應當回去。”

    她已經不是年少無知的小女郎,也不能再任性妄為,一時想要這個,一時又想要那個。

    “過些時日,我與盧娘子進山玩過,便啓程回建邺。”蕭窈* 舒了口氣,自顧自笑道,“阿茜提過,她舅父也曾在軍中歷練,教了她許多。還約好了要同我比試,看看誰的箭更準些……”

    蕭斐看出她有意轉移話題,并沒戳破,只含笑聽着,時不時附和一句。

    事情本該就這麽定下。

    可晚些時候,卻有仆役來報,說是盧三娘子遣了婢女過來回話。

    蕭窈笑道:“快請。”

    她原以為是盧茜決定下來哪日一同出游,待到見着一臉為難的婢女,便知道八成是有什麽意外,心沉了些。

    “我家女郎說,實是對不住公主。原是約好了要一同出游,偏不巧,今日得知外祖母舊疾複發。她老人家上了年紀,身子骨原就算不得康健,病中思念女郎……”

    婢女埋着頭,恭恭敬敬轉述盧茜的話。

    蕭窈幾乎能想到盧茜着急又內疚的模樣,怔了怔,連忙道:“自然應當以老人家的身體為重。告訴你家女郎,只管過去探望侍疾,不必在意旁的。”

    “今後的日子還很長,何時得空,再與她續上此約,一較高下。”

    婢女又奉上帶來的賠禮,這才告退。

    錦盒中是枚犀角扳指,镌刻着山水紋。

    蕭窈捧着看了許久,指尖摩挲着其上精美的紋路,良久後交給翠微。

    “妥善收起來。”蕭窈嘆了口氣,興致闌珊道,“叫人一并收拾行李,準備啓程回去吧。”

    翠微有些意外,旋即卻又隐隐松了口氣,欣然應下。

    “我今晨遣人去盧家問過。崔循此番來陽羨是打着公務的名頭,原也留不了多久,過兩日便該回建邺……”蕭斐吹開茶水氤氲的熱氣,“如此一來,窈窈興許要與他同行了。”

    蕭窈對此無可無不可,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及至對上自家姑母意味深長的視線,這才驚覺這話似是在暗示什麽,垂眼想了會兒,試探着問道:“姑母的意思是,此事并非湊巧,而是崔循有意促成?”

    “也興許是我疑心太過。”蕭斐吩咐屈黎,“你親自去盧家問問……”

    話說到一半,頓了頓:“以盧項與他的交情,若真是做了,必然會将此事做的周全。若真想查清楚,只怕得去晉安褚氏那裏才行。”

    她口中的晉安褚氏,正是盧茜外祖家。但于情于理,都沒有為此大費周章,只為了過去問一句的道理。

    “不必這樣麻煩,我自有辦法。”蕭窈一句帶過,卻又道,“此番回去,想和姑母借屈黎些時日,叫他去建邺看看父皇的病症。我每每問及,父皇總說不妨事,可這大半年下來藥從未斷過,總不見好。”

    “屈黎的醫術這般好,當年能治好我的病,總是比宮中那些醫師厲害的。”

    她提及此事時,帶着些許自己都不曾覺察的不安。

    蕭斐眼皮一跳,不着痕跡移開視線,颔首道:“自然可以。”

    蕭窈又笑道:“今歲年節,姑母可早些去建邺。而今學宮已經重整,欣欣向榮,有祭酒他們坐鎮,寒門學子受了許多照拂。父皇每月都要親至學宮,姑母見了,想來也會十分欣慰……”

    去歲離開時,蕭斐還曾特地前往尚在修繕中的學宮看過。聽她繪聲繪色地描述着,溫聲道:“好。”

    擡手理了理蕭窈稍顯淩亂的發絲,亦笑道:“咱們年節再見。”

    -

    蕭窈在此處居住的時日不算太長,尚未足月,行李卻來時多上不少。有這些時日與陽羨士族往來收到的各式各樣禮物,也有給晏游、堯祭酒他們帶的特産土儀。

    仆役們進進出出,忙着收拾裝車。

    蕭窈百無聊賴地看了半日,又去後山湖邊垂釣。

    她這樣的性子并不适合垂釣,少時試過,但就沒釣上來過哪怕一條小魚,後來索性作罷。

    湖邊有棵足百年樹齡的銀杏老樹,間或有葉子被涼風吹落入湖中,泛起漣漪。

    昔日自武陵往建邺去時,也是這樣的時節,而今已有些恍如隔世。

    青禾又撒了把餌食,像是生恐驚動了興許壓根不存在的魚,小聲道:“翠微姐姐叫我來問,亭雲應當如何安置?”

    蕭窈回過神:“可問過他的意願?”

    “說是願盡心竭力,為公主效勞。”青禾想了想,如實道,“我看着,他倒像是不放心留在別院……”

    陽羨長公主與盧氏交好,是人盡皆知的事實。

    蕭窈離開後,長公主會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又或是順水推舟,任由盧椿将他帶回去?

    亭雲不知這位長公主品性如何。但他在盧椿手中受盡折辱,寧願赴死,哪怕只有萬一的可能,也不敢賭。

    如驚弓之鳥,只有跟在蕭窈身邊,才能帶來些許安全感。

    蕭窈知道亭雲顧忌什麽,并沒叫人勸阻,只道:“既如此,容他跟着就是。待到了建邺,叫小六為他安排……”

    青禾遲疑一瞬,小心翼翼提醒道:“若崔少卿見了,恐怕會不高興。”

    蕭窈揪了幾根野草,想編一只少時常玩的草蚱蜢,一時間卻想不起來該如何下手。她擺弄許久也沒成形,興致闌珊地撂開,才終于答了青禾的憂慮,冷哼道:“我管他高不高興。”

    崔循想要的與她想要的,從始至終截然不同。

    若事事由他的心意,她壓根就不可能來陽羨,此時興許應當在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備嫁。或是繡兩針嫁衣,又或是被傅母們教導如何操持庶務、侍奉公婆、相夫教子。

    縱使是對着崔循那張她極喜歡的臉,這種日子過久了,恐怕也是要厭煩的。

    所以必得踩着他的底線,叫他讓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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