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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重新開課
等到第二日,夫妻二人特意設宴為柳先生接風,請了兄長徐景行做陪,父親徐甘做了東道主。
至于真正的當事人徐茂行,只有敬陪末座了。
席間徐甘少不得要說些“我兒生性懶散,請先生務必嚴加管教”之類的話。徐茂行聽的頭疼、牙疼、渾身都疼,覺得貼在臉上那層笑都要蚌埠住了。
——不行,不行,等明天正式上課的時候,一定要跟老師坦誠。不然他真以為我喜歡嚴厲的,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呢?
柳先生似有所覺,若有若無地看了他一眼,對徐甘所言不置可否。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徐茂行總覺得,柳先生看向他那一眼裏含着淺淡而戲谑的笑意。
酒足飯飽之後,徐茂行親自扶着柳先生将人送回去,又命小厮打了熱水服侍他洗漱。
一切完畢之後,他正要告辭,柳先生卻叫住了他,“二郎,你且先等等。”
徐茂行頓住了腳步,回身問道:“先生,您還有什麽吩咐?”
“這倒是沒有。”柳先生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示意道,“你先做吧,我有句話要問你。”
徐茂行謝了座,就恭恭敬敬的等着柳先生詢問。
柳先生臉上終于露出了些微笑意,只是卻沖不散他自內而外散發出了愁苦憂郁之氣。
“你我師徒不必如此,從前你如何待郭先生的,如今便如何對我即可。”
如何待郭先生的?
徐茂行瞬間就放松了下來,笑嘻嘻道:“那就要請先生先恕弟子無禮之罪了。”
柳先生頂着一張愁苦的臉淡淡一笑,語調有些少氣無力的,但說的話卻十分灑脫。
只聽他用那特有的語氣說:“禮數這種東西,不過是人前做出來好看的。若是人前人後都那般一板一眼的,何止是迂腐,簡直就是虛僞!”
說到最後,他的語氣明顯激動了許多,卻又很快反應過來,幾乎是瞬息之間便平複了自己的情緒。
徐茂行暗自猜測:這位先生要麽就是在這方面吃過虧,要麽就是被這種人使過絆子,不然不至于如此深惡痛絕。
不過這正中徐茂行下懷,他當即便笑道:“若早知先生也是不拘小節之人,學生也不至于裝了這麽久,真是要憋死我了!”
柳先生動了動眉毛,笑道:“怪不得世子喜歡你,你果然懂得如何讨人喜歡。”
他的笑容透出三分譏諷,卻又不像是針對徐茂行的,更像是針對這世間普遍的某種現象。
徐茂行有些摸不準他的想法,猶豫了片刻,幹脆心一橫,我口訴我心,“學生以為,能讨人喜歡也是一種本事。總比讨人嫌要強吧?”
“你倒是實誠。”柳先生喝了口茶,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他一眼。
徐茂行正色道:“先生面前,不敢弄鬼。”
此言一出,仿佛正中柳先生下懷。
他放下茶盞,姿态端正,神色嚴肅地皺眉問道:“既然如此,你就實話告訴我,令尊讓我對你嚴加管教時,您為何神色僵硬,目光躲閃?”
徐茂行微微一怔,旋即便笑了,乖巧道:“原本學生想着今日天色已晚,請先生先行歇息,等養足了精神明日再說此事。既然先生問了,那弟子就直言了,還請先生恕弟子孟浪之罪。”
“你說,我不是那種愛随意給人定罪的人。”柳先生擡手示意,重新端起了茶盞,慢慢啜飲了一口。
上好的六安瓜片,官用的東西。是徐甘回京之後安王派人送來的,連夫人特意分出了兩份,一份給了徐景行,一份給了徐茂行。
把柳先生請回來之後,林黛玉便把他們這一份給了先生用。
徐茂行道:“不瞞先生說,學生的确生性散漫,不喜拘束。先生教導時的确應該嚴厲,但也請寬嚴有度,以免激起了學生的厭學之心,以至于和先生的期望背道而馳。”
“哦?怎麽個寬嚴有度法?”
于是,徐茂行就把從前郭先生在時,師生二人磨合出來的作息說了一遍。
“這是郭先生再三驗證過,是弟子學習效率最高的作息時間,先生可以參考一二。”
柳先生點了點頭,微微皺眉道:“你放心吧,我會的。”
——他會參考,但也會親自驗證。
畢竟,每個學生的學習方法不同,每個先生的教導方式也不一樣。
就算他相信徐茂行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說謊,驟然換了一個新老師,兩人少不得也得重新磨合一番。
徐茂行暗暗松了口氣,起身拱手道:“那先生休息吧,弟子先行告退。”
“嗯,去吧。”
從柳先生的屋子裏退出來之後,徐某行慢慢吐了一口氣,交代黛玉安排的小厮琴童好生照料,這才大步離去。
等回了正房,歪在榻上看書的林黛玉聽見動靜,擡首問道:“怎麽樣,柳先生那裏安置好了?”
“都安置好了,我也趁機公開布誠了。”
林黛玉一愣:“怎麽這麽着急?”
“不是我要着急,是柳先生心細如發,在席上看出了端倪,主動詢問的。”
他解開腰帶,脫了大衣裳順手挂在屏風上,一邊伸懶腰一邊說:“既然他都問了,我也不好拖着不說,索性就直說了。”
黛玉點頭道:“那也好,至少能給先生留個坦誠的印象。”
徐茂行意味不明地笑道:“那可不一定,我看這位柳先生是個見多識廣的,世人常用的小伎倆他見多了。”
這種人知世故而不世故,且行事早已不受世俗禮教約束。用一句後世流行的話來說,就是能夠拒絕道德綁架。
說得再清楚明白一點,就是躺平,卻又不是徹底擺爛式的躺平。而是活得起就活,活不起就死,對自身生死都沒有執念。
按照常理來說,跟一個滿身愁苦的人待在一起,真的很容易致郁。但柳先生自己有再多的愁苦,卻都不給別人傳達負面情緒,徐茂行就覺得他挺好的。
也無怪乎徒佼進宮讀書之後,在幾位先生裏獨獨對他放不下了。
林黛玉聽他說之後,也很是驚奇,她也是平生頭一次遇見這樣的人物,不由感慨道:“世間奇人奇事何其多也!真想到處去走走看看,像徐霞客那樣增長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但她心裏也清楚,以家裏目前的情況,她也只能在心裏想想了。
徐茂行握住她的手,張臂将她攬進懷裏,兩人緊緊依偎,就像是冬天裏擠在一起相互取暖的貓貓和狗狗。
“會有那麽一天的。”徐茂行堅定地說,“等到大哥入了官場,我就急流勇退,咱們一起去游山玩水。”
黛玉在他懷中仰起頭來,調侃道:“怎麽,十年寒窗換的仕途,你也舍得?”
“那有什麽舍不得的?”徐茂行坦然道,“我讀書的初心,就是不想和你過苦日子,不想沒有自保之力。等大哥起來了,咱們能啃哥了,我還那麽拼命幹嘛?”
黛玉捏了捏他的臉頰,根本沒舍得用力,笑罵道:“你也就這點出息了。”
徐茂行笑嘻嘻地在她耳邊問道:“姐姐不會嫌棄我沒出息吧?”
濕熱的氣息撲灑在耳垂上,暖得林黛玉腦子發懵,只覺得手腳都軟了起來,哪裏聽得清他究竟在說些什麽?
“哎呀,讨厭!”黛玉紅着臉推了他一下,抱怨道,“身上臭烘烘的全是酒氣,還不快去洗漱?”
“好吧,好吧,都聽姐姐的。”徐茂行搖搖晃晃地起身,還不忘回身笑道,“姐姐且等着我,我很快就回來。”
黛玉聽出他的未盡之言,羞得捂住了臉,啐道:“呸!誰管你回不回的?真是個沒臉沒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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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當也小夫妻如何胡鬧,第二日一早,徐茂行就恢複了郭先生還在時的作息。
他先自己起來打了一套五禽戲,之後又把從前讀過的書拿出來複習了兩篇。因不知柳先生第一節課要講什麽,因而預習之事暫且擱置。
回去洗漱用膳之後,他就去提前去了書房,一邊溫書一邊等着先生來。
大約又過了一刻鐘,柳先生才夾着一冊舊書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
等雙方見過禮之後,柳先生也不拖沓,直接展開那冊舊書說:“五經之內,《詩經》為首,你我師徒就以《詩經》作為開篇吧。”
《詩經》的開篇就是國風*周南裏的《關雎》,柳先生先從國風開始說起,深入淺出,竟是比郭先生講課更加松散一些。
“朱子雲:國者,諸侯所封之域;而風者,民俗歌謠之詩也……”
他先是仔細講解了《詩經》裏“風”這個部分主要記錄的是勸谏教化之言,大談特談之後,問徐茂行記住了嗎?
“學生記住了。”徐茂行點了點頭。
卻不想柳先生忽然話鋒一轉,嗤之以鼻道:“方才說的那些,都是科舉的時候用的。要讓我說,《詩三百》乃是先民至情至性,由心而發,以我口唱我心。
先民天真爛漫,只求一日三餐和三尺安睡之榻,哪裏會管什麽勸谏君王,治國平天下?不過是後世讀書人假托先人之名,卻扭曲先人之意,牽強附會罷了。”
徐茂行:“…………”
——好吧,老師,我知道您至情至性了。但咱正講課呢,我讀書就是為了科舉呀,咱能先別發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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