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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分別
第一次上課,就讓徐茂行充分認識了這位新先生的不拘一格和憤世嫉俗。
一開始徐茂行不大習慣,總覺得柳先生講完正課之後總是這麽發散,很占用他的休息時間。
原本一個時辰就能講完的課,再發散發散,至少得多占用兩刻鐘,多的時候半個時辰也是有的。
但慢慢的他就聽出滋味兒來了。
雖然後世人大多蔑視封建王權,但那是因為畢竟不生活在封建王權的統治之下,沒吃過被封建社會壓榨的苦,所謂的蔑視多少有點高高在上的虛浮了。
可柳先生不一樣。
雖然不知道他具體經歷過什麽,但只要看見他這個人,看着他那張臉,就不難猜出他是趟着苦水走過來的。
記得後世有部喜劇電影,裏面有句臺詞——你的臉上寫滿了故事。
放在那個電影裏,觀衆哈哈大笑之餘只覺得諷刺。可把這句話放在柳先生身上,那就是寫實,讓人笑不了一點。
經歷過無數悲苦,還能把自己支撐起來,用最犀利的視角反過來去審視、去剖析給他帶來苦難的時代,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對徐茂行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柳先生的觀點不但犀利新穎,更是卡着這個時代能容忍的邊沿來釋放的,讓他心裏明了了日後可以放飛自我的分寸。
而柳先生也發現,自己新收到這個學生,跟很多人都不一樣。
就他的那些言論,雖然不至于犯了朝廷的忌諱。但許多人頭一次聽聞,莫不是膽震心驚,顫聲搖手地叫他別再說了。
可這小子卻只嫌棄自己太啰嗦,占用了他的私人時間。
怎麽說呢,他的狂是歷經世事卻仍越發尖銳的菱角,那小子的狂卻是藏在心裏的,是天生就有的。
陰差陽錯的,師生二人相處也算愉快。
時光飛逝間,幾乎是一眨眼就到了秋闱的時候。
徐茂行特意請了一天假,和柳夫人并風雅頌三姊妹,一起送郭先生入了考場。
至于黛玉,則是幫着連夫人和甄夫人一起收拾行禮,購置京城特産,準備等秋闱過後,南下人多的時候,随大流一起回蘭溪老家。
郭先生的神态很是輕松,半點沒有考試前的焦慮,仿佛這場考試對他來說,就是來走過場的。
當然了,和徐茂行頭一次參加鄉試那種走過場不一樣,他是對自己有信心,堅信自己一定能考上。
對于這一點,徐茂興甚至比郭先生更有信心。
而郭先生也沒有辜負自己的這份自信,沒有辜負兩家人對他的期望,不但金榜題名,還高中榜眼。
待到誇官那日,當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作為一甲進士,他根本不必再考,直接就被封為翰林院六品編修。只要他自己能穩得住,日後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誇官之後就是瓊林宴,然後又要拜見座師,又要宴請同科,同科又要回請,作為新入仕途之人又要辦燒尾宴……
燒尾宴那天,徐茂行夫妻倒是早早就趕去了郭家幫忙。但那一天郭先生要見的人太多了,要忙的事也太多了,徐茂行只有陪在一旁随時聽命的份兒,師生二人根本就沒工夫好好說句話。
好不容易等到這些雜雜拉拉事都忙完了,郭先生才算是松了口氣。
新科進士在入職之前,都有三個月的假期來安置家小。
雖然郭先生的妻兒早就接了過來,且老家那邊再沒什麽直系親屬了。
但在這樣一個宗族社會,哪怕全家就只剩他一個了,金榜題名這種大事,他也得回老家掃墓祭祖,告訴祖宗,家裏出了個光耀門楣的人物。
燒尾宴那天臨別之際,郭先生就告訴徐茂行他何時啓程回鄉。而徐茂行就趕在他啓程的前一天,攜着黛玉一起,去給老師踐行。
林黛玉心細,帶來的禮物不但有神京的特産,還準備了許多路途之中可能用到的丸藥。
師生二人在書房說了好一會兒的話,郭先生仔細詢問了新來的這位柳先生是如何授課的,又考教了一番他的學問,最後捋着胡須滿意地點了點。
“不錯,不錯。看得出來,這些日子你都沒有懈怠。只是……”
他的眉毛動了動,神情有些怪異,囑咐徐茂行,“你那位柳先生那是個憤世嫉俗之輩,你跟着他只學正經詩書即可。他若說別的,你聽聽就算了。”
卻是方才考教學問時,郭先生敏銳地發現,徐茂行對經典的理解稍微有些偏離正軌。
他之所以沒有建議徐茂行再換個老師,就是因為這稍微的一點偏離并不影響科舉,只需要叮囑一番讓他心裏有數即可。
“老師放心,我以後會注意的。”徐茂行鄭重地點了點頭,又好奇地問,“老師,你以前認識柳先生?”
郭先生搖了搖頭,“不認識。當時奉安王殿下之命來找我教你讀書的,是王府的另一位謀士,也是我的同鄉。”
于是,徐茂行就明白了,人家是純聽出來的。
他驚奇地瞪大了眼,“所以只是和我說了幾句話,問了問我的課業,您就能判斷出柳先生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郭先生笑道:“這有什麽?等你以後見的人多了,經的事多了,自然也能做到。”
徐茂行卻道:“那可不一定,我生來就不喜拘束,更不愛琢磨人心。”
像他這樣的人,哪怕入了官場,也只能去做實事。讓他去和人勾心鬥角,他雖然也不是做不來,卻肯定要不了多久就厭煩了。
顯然郭先生也是了解他的,聞言不禁搖了搖頭,“罷了,罷了。所幸我先一步考中了,日後在朝中也能照料你一番,你只需要好好做事就是了。”
徐茂行頓時歡喜不已,連連點頭道:“那學生當真是求之不得!”
用了午膳之後,夫妻二人回到家裏,黛玉就吩咐人在城外十裏長亭提前準備,第二天一早兩人又去給郭先生一家人送行。
哪只前腳才送走了郭先生,後腳徐甘就拍板做了決定,他們也要啓程回蘭溪了。
徐茂行舍不得父母和兄長,依偎在連夫人懷裏抱怨道:“這麽着急幹嘛?留在京城,兒子又不是養不起你們。”
雖然人人都誇他如今長本事了,長輩們也都欣慰他能立起來了。可若要他自己選擇,他寧願永遠做個承歡在父母膝下,先啃爹後啃哥的纨绔子弟。
連夫人也舍不得兒子,摟在懷裏不住在他頭上身上摩挲,柔聲道:“好孩子,如果可以娘也不想走呀。但你爹既然決定了,就自然有他的道理,這也是為了咱們一家子的日後呀。”
她心裏清楚,丈夫之所以不着急起複,就是隐隐察覺到了朝堂的動蕩,推測諸位皇子的争鬥再次進入了白熱化。
上一次無緣無故被卷進去,徐甘心裏也是怕了。平安州數載雖有安王照拂,又有小兒子不時派人去送東西,可巨大的心理壓力卻仍是讓他平白多老了好幾歲。
若是再來一次,他可不敢保證還有這一次的幸運。
功名利祿雖好,也得有命去享呀。
他冷眼瞧着,自家小兒子是傻人有傻福,安王是真把他當自家小輩看待了。
若是他們這些長輩們在京城,安王心裏會對徐茂行放心,放在他身上的心思也會減少。
可若是徐甘領着一大家子都走了,單把徐茂行兩口子留下,安王必然憐憫,會讓人多多照顧的。
他留在京城對兒子的幫助有限,反而離開卻能給兒子帶來大大的好處,還為什麽非要賴在這裏呢?
再者說了,大兒子雖然沒表現出來,但知子莫若父。
從前他一直是聰慧懂事的長子,一直是弟弟崇拜依賴的哥哥。因着一場無妄之災,忽然之間弟弟就超過了他,在弟弟面前他總是不大自在。
讓兄弟兩人分開天各一方,遠香近臭的,兄弟兩人的感情反而能更好。
等到徐景行再次入京的時候,必然就是來趕考了。
到那個時候,他已經重新崛起,又與弟弟分別多年,心态早就平衡了。
這些道理,徐茂行不大明白,但林黛玉卻看得清楚,早就私底下勸過他了。
可他雖然接受累父母兄長要離去,卻一點兒都不耽誤他趁機跟母親撒嬌,充分表達自己的不舍之情。
這邊徐茂行在鬧母親,那邊林黛玉則是把嫂子甄夫人請了出去,妯娌兩個說些體己話。
“嫂子,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林黛玉略顯含糊地問了一句。
當事人卻一下子就明白他問的是什麽,立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妹妹不用擔心,我好得很,至少比從前強多了。”
在黛玉面前,甄夫人最能肆無忌憚地袒露心聲,低聲道:“雖然面對兩個孩子時,我心裏還是不大親近,卻也已經不排斥了。
我知道這不是他們的錯,他們只是恰巧在那個時候被上天安排在了我的肚子裏,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林黛玉不知道她說這話有幾分真假,卻還是笑道:“你能想明白我也就放心了。嫂子也是飽讀詩書之人,母親年歲又大了,難免精力不濟。若實在是……你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學生也不是不行。”
甄夫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妹妹放心,我會認真考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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