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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周圍還是那麽黑。
但不知道為何,甘棠卻可以在黑暗中無比清晰的視物。
他清楚地看到了一切,比如說于爸那因為極度亢奮,一直在抽動的臉部肌肉,那些不斷亂跳的肌肉讓這個瘋子看上去前所未有的猙獰怪異。
他還看到了于爸的手,男人一定是用蠻力将三輪車的金屬擋泥板扯下來又偷偷敲成鐵片的,以至于他的手如今早已鮮血淋漓,掌心是一道又一道縱橫交錯,切得幾乎能剛看到手筋和骨頭的傷口。
于爸就像是垂死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将那片薄薄的鐵片抓得牢牢的。
随即他的胳膊倏然用力,再一次揮舞着鐵片刺向甘棠。
仿佛,他現在做的,就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強烈的殺意讓甘棠變了臉色。雖然壓根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麽,但是求生本能還是驅使着他本能一個彎腰,然後狼狽抱頭沖向了另一邊。他再次躲開了瘋子的攻擊。
但很顯然,于爸看着并不打算放過他。
“等等,等一下,于叔叔,我們逃出來了,我們已經不在村子裏了,這裏沒有蟲怪!你冷靜一點啊——”
甘棠提高了嗓音對着于爸大喊了起來。
而這麽大的動靜,自然也驚醒了原本正在另一側休息的于槐。
“唔,好吵……要走了嗎……爸?爸你幹什麽?”
于槐的臉色早已因為這場變故而變得格外灰暗。而且能看得出來,出逃時遭受的驚吓也給他的精神造成了巨大負擔。
男生在昏睡中艱難了清醒,渾渾噩噩地睜開眼睛,眼神一團迷茫。
甘棠過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于槐這時候其實什麽都看不見,他能聽到的,只有于爸尖銳低啞的嘶吼,還有甘棠的呼救聲。
“都得死!所有人……所有人都必須要死……那東西已經快要從山裏頭擴散出來了我們必須将他堵在山裏。死,全部都死光!絕對不可以逃走……只有死亡可以停止它的肆虐——”
“爸,爸?你冷靜點。該死,老爸,安靜——”
于槐掙紮着跳了起來。
男生循着聲音,竟然無比準确地直接撲向了于爸。
甘棠在那一刻本能的放松了一瞬。
他本來還以為,于槐這一次會跟之前一樣,輕松制服于爸的忽然暴起。
畢竟,即便是瘋子,但是每次面對自己兒子的時候,于爸總是表現得更加乖順一點。
但下一刻,空氣中卻倏然騰起了意料之外的血腥味。
——在于槐熟門熟路靠近于爸的一瞬間,男人竟然猛地轉過頭,嘶嘶叫着,将手中的鐵片刺向了于槐的脖子。
“去死——”
男人嚎叫道。
“小心!”
甘棠同時發出了一聲近乎。
好在黑暗在這一刻也庇護了于槐,就跟于槐看不清于爸的動作一樣,于爸也在黑暗中錯判了于槐的位置,鐵片沒割到于槐的脖子,只是割傷了他的臉。
但就那一下也足夠于槐發出痛呼。
男生的身形瞬間佝偻了下去,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臉,血不斷從指縫中湧出來。
“爸?!”
于槐顫抖地喊了一聲,下一秒,整個人就直接摔在了地上。
于爸沒有理會于槐。
他在這一刻似乎被某種鬼魅給附體了,明明是那麽消瘦枯槁的男人,這時卻徹底殺紅了眼。甚至就連他揮舞鐵片襲擊其他人的時候也不是瘋子的亂來,更像是經過了訓練後的搏擊術,兇悍到令人難以招架。
這讓甘棠的境況瞬間雪上加霜。
于槐受傷倒地的間隙,于爸已經倏然轉身,再次襲向了甘棠。
甘棠踉跄着往後躲去,人甚至都有些傻了。
“于叔叔!你冷靜點!”
“你們都是蟲子。”
“等等,我們不是你別這樣……”
“陳巧說過的,她說過的必須要把剩下的人都殺了。”而于爸只是不斷念叨着同樣的話語,“……要是讓它擴散到城市裏所有人都會被寄生的,所以必須密切觀察,一旦發現感染跡象就全部殺死……全部……全部……”
也許是錯覺吧,在這一刻甘棠甚至隐約看到……于爸的臉頰上,似乎有什麽兩行渾濁的淚跡。
血滴滴答答不斷順着瘋男人的指縫往下流。
甘棠在追殺中不受控制往後退去。
但他們停下來時,原本就是選了一個避風的地方,那是橫亘在山道上的一塊巨石。要是能順着石頭另一邊的路躲過去倒還好,還有路。
可甘棠,卻被于爸直接被堵在了石頭另一邊,連着山的那一角凹陷。
甘棠的背脊很快就抵到了冰冷粗糙的石壁。
瘋子剛好堵在了唯一的生路上,嘴裏念念有詞。
“……你已經被感染了。你肚子裏全部都是蟲卵,你會把所有人都害死的。”
忽然,于爸口中發出了一聲字正腔圓,平靜到如同電子音般的低語。
“所以我們全部都必須死在這。”
于爸這是瘋話?還是……他知道些什麽?
甘棠在聽到“蟲卵”那個詞的瞬間,本能地伸手按向了自己的肚子。
掌心之下,他的皮膚滾燙,單薄的腹肌正在有規律的脈動不休。
甘棠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而也就是在他分神的這一秒中,于爸已經伸出了手,一把攝住了甘棠。
也許是擔心甘棠再次躲開,男人的手指死死卡住了甘棠的肩膀,另一只手則是手握着鐵片,直沖着甘棠劈了下來。
會死。
這是甘棠在那一刻唯一的想法。
據說每個人在某些特殊時刻,都會在迸發出某種宛若命運般的強烈預感。
而甘棠在這一刻的預感,就是他會死在這裏。
會死于一個瘋子的血腥屠戮……
死亡的預兆襲來,伴随着難以言喻的巨大恐怖。
甘棠動彈不得地僵直在原地,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等到即将落在自己身上的劇痛。
電光石火之間,一道枯瘦的人影,卻猛的撲了過來。
明明那麽瘦小,卻無比準确的一把抱住了于爸的腰,将于爸往後拖了幾寸。
鐵片幾乎是擦着甘棠的皮掠過去的……
而那道人影,正是外婆。
老人的身形原本就比尋常人更加瘦小,這些時間的奔波勞累,更是讓她整個人如同縮水了一般。
在瘋子身側,外婆的影子看上去是那麽的渺小,那麽單薄。
甘棠一瞬間便回過了神。
“外婆,小心!”
他發出慘叫。
但他還是叫得太晚了一些。
察覺到外婆之後,于爸毫不留情,反手就将鐵片用力地砸向了身側阻止他殺人的“阻礙”。
明明是那麽薄的鐵片,卻重重地劃開了老人的側腹。
……
……
……
時間在這一刻好像徹底凝滞了。
變得那麽緩慢,那麽讓人絕望。
沒有血。
外婆的傷口中,沒有血。
只有甘棠早已熟悉的,腥臭而粘稠的粘液,以及一大團一大團細長的蠕蟲,瀑布一般從殘破的皮囊中間流瀉而出。
外婆還伸着胳膊,死死箍着瘋男人的腰,體腔內側卻只有一片蠕蠕而動的蟲團。
*
外婆早已經被寄生了。
這個認知是那麽的怪異,荒誕,仿佛是惡俗小說裏某個看一眼就不會再提起的恐怖橋段。
有或者是,在驟然驚醒之後,很快被遺忘的噩夢。
它不應該是現實才對。
可此時的外婆就在甘棠的眼前,而她,早已在甘棠不知道的時候,變成了一只被蠕蟲填滿的蟲怪。
“看……看……蟲子……我就說了你們都是蟲子……所有人都是蟲子……是怪物……”
于爸發出了癫狂的嘶叫。
明明他的手掌都快被那片鐵片割成兩截了,男人卻像是完全不曾察覺到疼痛一般。
他伸出手一邊企圖撕開纏在他腰間的外婆,另一只手則再次伸向了甘棠。
理智上來說,甘棠知道,自己應該逃跑的。
但是,當他的視線觸及到地上依然在蜿蜒蠕動的蟲子……那些從外婆身體裏湧出來的蟲子……
甘棠的身體就像是被冰凍了一眼,徹底凍結在了原地。
他無法動彈。
也無法逃跑。
就在甘棠因為巨大的沖擊和絕望而完全放棄抵抗,準備等待于爸的鐵片時。
外婆如今只剩下薄薄皮囊的身體,卻猛地抽動了一下。
老人猛然擡起頭,黑暗中,她看向甘棠的視線一如既往是溫和而慈祥的。
【“糖糖啊。”】
她說。
【“你要好好的啊。別怕,外婆在呢。”】
在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都已經被蟲子徹底吃空的老人,竟然猛地爆發出了令人驚詫的力氣。
她直接裹住了于爸的身體,雙腳在地上猛然一蹬。
然後,她就帶着手舞足蹈,口中嘶吼不休的男人,往另一邊的懸崖,倒了下去。
“外婆——”
甘棠的大腦陷入了一片空白。
他嚎哭着,撲向了外婆跳下去的地方。
他朝着懸崖下方拼了命伸出手,想要抓住老人枯瘦的身體。
可是穿過他指縫的,只有山間冰涼的風。
還有些許撲簌簌落下的碎石砂礫。
他什麽都沒有抓到。
好幾秒鐘之後,在黑暗的最深處,才隐隐約約傳來一些令人膽戰心驚的悶響。
那是人體墜落時發出的動靜。
*
“外婆啊啊啊啊啊啊啊——”
難以置信的嚎叫不受控制湧出了甘棠的喉嚨。
“爸爸——爸——”
同時響起的,還有來自于另外一個男生的嘶吼。
就像是開玩笑一樣,就在外婆抱着于爸跳下山崖的那一瞬間,黑暗的天空邊緣浮現出一道淺淺的魚肚白。
雖然那光線暗淡倒了極點,但是對于在黑暗中已經待了太久的人們來說,已經足夠他們看清楚那一瞬間發生的一切……
于槐親眼看見了,甘棠的外婆是如何帶着自己的父親,跳下山崖的。
*
“砰——”
甘棠還伏在山崖邊,呆呆地看着漆黑的崖底。
下一刻,他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猛然掀了起來。
再然後,臉頰處傳來了一陣劇痛。
但甘棠卻遲鈍地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如今是被于槐直接掀到了地上,并且按着揍了一拳。
甘棠能感覺到,于槐揍他揍得很用力。
他也能感覺到那種痛。
但奇怪的是,所有的感知在這一刻都像是隔了一層。
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甘棠想。
他甚至想就這樣閉上眼睛,陷入睡夢。
說不定,等他再次醒來……再次醒來,就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鄉間小床上,一切都只是噩夢。
然後外婆會推門進來,念叨他睡懶覺,然後告訴他廚房裏給他留了飯,睡好了就趕緊去吃。
……
甘棠還覺得,按着自己平時的脾氣,他現在應該嚎哭不止才對——就跟此時的于槐一樣——可他的眼眶卻是幹幹的,只有臉頰上被劃出來的傷口,正不斷地往外面滲着鮮血。
他仰着頭,呆滞地看着于槐。
男生的半邊臉都被血浸透了,就是之前被于爸劃出來的傷口。
傷口很重,甘棠甚至都能夠透過耷拉的皮膚,直接看見皮膚下方的骨頭。
“你,你外婆殺了我爸……她殺了我爸……”
對上甘棠空洞的視線,于槐粗啞地不斷重複道。
他止不住往外流着眼淚和鼻涕,因為極度的震怒和驚恐,男生全身都在發抖。
過了好久,甘棠才聽到自己喉嚨裏發出了一聲細弱的回應。
“你爸也想殺了我,他還想殺了我們全部。”
“那又怎麽樣,因為你們是蟲子,說不定你們全部都是蟲子,我看見了,你外婆也是蟲怪!”
于槐哭着說道。
曾經攙扶過甘棠,幫他搬過屍體的手,不知不覺竟然直接卡在了甘棠的脖子上。
濕噠噠的眼淚一直落在甘棠的臉上。
“都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本來一切都好好的。你來了之後一切都不對勁了……如果沒有了你……如果不是你把那家夥塞進井裏……”
于槐的精神已經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崩潰了。
卡在甘棠喉嚨上的雙手越掐越緊,窒息感和瀕死感逐漸在身體裏蔓延。
可甘棠躺在地上,感受着喉骨傳來的劇痛和壓力,甚至都沒有一絲絲力氣掙紮。
就這樣說不定才是對的。
在甘棠的心底,一個聲音輕柔地說着。
也許最開始就不要躲開,就那樣被于爸用鐵片切開動脈,随着鮮血流盡就這樣死去,才是最好的選擇。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外婆死了。
于爸死了。
自己……自己可能也要死了。
就在甘棠已經做好準備迎接死亡到來時,他的瞳孔卻倏然縮緊,下一秒,他在于槐的掌下,劇烈掙紮了起來。
不,不是因為甘棠忽然暴發出了什麽求生欲,而是,在他的逐漸昏暗視線裏,有東西正在慢慢順着懸崖的邊緣往上攀爬。
那是一只手臂,但又不全然是手臂。
那是早已畸形變異,變得如同粗壯的蟒蛇一般粗壯,修長,僅僅只有“頭部”還長有手指的“手臂”。
是甘棠曾經看到過的,那只手臂。
它并沒有跟甘棠的外婆融為一體,只是悄然附着在老人的背上,一動不動,悄無聲息地跟着甘棠一行人,一直走到了這裏。
于爸……
于爸的感覺,并沒有錯。
怪物的手背上正零星生長着類似于眼睛,鼻子和嘴唇的器官。
要是能把那些部位切割下來,再仔細拼一拼的話,依稀能看到,昔日“岑梓白”的面容。
而現在,那只“手臂”已經慢慢爬了過來,它立起了身體,畸形的,屬于“岑梓白”的眼珠顫抖了一下,冰冷地望向了于槐。
于槐此時已經完全崩潰,壓根就沒有注意到身後襲來的影子。
又或者,此時就算是他察覺到了,也會破罐子破摔,不打算繼續應對。
可甘棠卻在看到怪物的一瞬間,在心中騰然湧起極致的仇恨。
他躺在那裏,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怪物的瞳仁了,他甚至都能在腦海中想象出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這只手會像蛇一樣,直接爬上于槐的後頸。
下一刻,它會霍然裂開,源源不斷的線蟲會瞬間湧出,籠罩住于槐的頭部,鑽進他的竅孔,擠入他的體內,吃掉他所有的內髒……直到于槐最終也跟外婆一樣,變成變成那種惡心的蟲怪。
變成“它”的儲備糧。
*
“住手……”
第一聲很微弱,氣若游絲宛若呻吟。
“我讓你……住手……”
不知道什麽時候,于槐的手指倏然脫了力,氣流湧入喉管,甘棠咳嗽着,發出了第二聲。
緊接着,甘棠用盡了所有力氣,一把扯開了于槐的手。
然後他沖着那只怪物發出了凄厲的尖叫。
“我叫你住手,岑梓白!”
*
……那只“手”終于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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