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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已補字
甘棠不受控制地往後退了好幾步。
這不對。
他想。
借肉儀式确實成功了,比甘棠想得還要簡單還要快速。
岑梓白死而複生從井裏爬回了人間,然而,現在站在他房間裏的東西……
這東西雖然有着一張岑梓白的皮囊,散發着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怪異感。
甘棠的心髒開始縮緊,喉嚨異常幹澀。那是根植于人類身體最深處的預警本能。
而現在這本能正在甘棠的腦子裏尖叫不休!
濃厚的屍臭味不斷湧入甘棠的鼻腔,甘棠感到一陣作嘔,而此時,那具披着岑梓白屍骸皮囊的怪物,卻忽然晃動了一下,朝着甘棠靠了過來。
死人的眼珠完全沒有焦距,依然是渾濁的,像是已經半熟的蛋清。
一只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小蟲正在“岑梓白”唯一完好的那顆眼球表面緩緩爬動——可就在那只小蟲爬到靠近眼眶的位置時,屍體的眼睑倏然從內部往外翻了翻。
有什麽東西,非常快,非常纖細,從“岑梓白”的眼球後面倏然探出,将小蟲卷進眼皮深處。
“唔——”
甘棠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驚呼,緊接着他就感覺到,在屍體漆黑空洞眼窩深處,傳來了一道非常強烈的注視感。
甘棠這下吓得甚至不敢呼吸。
他又累,又冷,高燒帶來的極度疲倦和這一晚上奔波引發的驚懼,在這一刻化作了呼嘯的海嘯齊齊湧向了他。
他還想往後退,他想逃跑,但身體卻不受控制地軟了下去。
甘棠摔在了地上。
說時遲那時快,一些蠕蠕而動的的細長“面條”湧出了“岑梓白”的眼窩。
緊接着,是屍骸的鼻腔,嘴唇。
那些東西從那具人形的每一個孔穴中噴了出來。
它們那米白色的身體上覆蓋者一層黏糊糊的粘液,不斷往外散發着怪異的腥味。
好像只用了一瞬間,那些線蟲便徹底覆蓋住了“岑梓白”的全部身體。
哦,當然,屍體依然穩穩地站在那裏,只是屬于人類的特征已經徹底被那些洶湧而澎湃的線蟲替代了。
然後,它朝着甘棠慢慢的伏下了身。
線蟲們叽叽咕咕相互摩擦着,體表的粘液泛起白色的泡沫。
“嗬……嗬……糖……”
一陣沙啞模糊的聲音從怪物身體內側傳來。
乍一聽,似乎像是有什麽人,正在那裏,艱難的呼喊甘棠的名字,但是……
不,那不是人類的聲音,那只是一只徹頭徹尾的怪物,正在機械地模仿曾經聽過的聲響。
一些東西蠕動着,雨點般噼裏啪啦從怪物的身上跌落下來,然後纏住了甘棠的腳腕。
“別,別靠近我——”
眼淚混雜着汗水像是溪水一般潺潺淌下甘棠的臉頰。
他再也顧不得其他,當場發出了凄厲的慘叫。
但就在下一秒,“岑梓白”已經捧住了甘棠的臉。
他的頭顱(如果那還能稱得上是頭顱的話)微微晃動了一下,然後低垂了下去,直直貼在了甘棠絕望的面孔之上。
蟲子幾乎是在霎時間便覆蓋住了甘棠的整張臉。
它們摩挲着少年被淚水浸透的臉頰,嗅探着人類身上驚懼萬分的氣息,然後頑固而強勢地擠進他的唇縫,鼻孔,眼睑,乃至耳道。
無數的蟲子紛紛落下,像是一張細密潮濕的肉毯子,覆蓋在了甘棠的身上。
“唔——”
甘棠的喉頭滾動了一下,微微隆起。
他被強制性地開啓了嘴巴,感受着那些細長濡濕的蟲子不斷擠進他的喉嚨。
随着鼻腔也被那些東西占據,甘棠再一次聞到了熟悉的腥味……
那是借肉井口的氣味。
*
甘棠在巨大的絕望和恐懼中,徹底暈了過去。
*
黑暗。
極致的黑暗。
錯綜複雜的甬道在黑暗中遍布四面八方,潮濕的水聲在遙遠的更深處汩汩響起。
而在這樣的徹徹底底,沒有一絲光線可言的地底,甘棠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緩慢地舒展。
像是陣痛一般,包裹着他的軟肉開始有規律的蠕動,擠壓……
甘棠從某種東西的深處掉了出來。
一陣陌生的潮濕與冰冷感倏然包裹住了他。
他吓了一跳,他本能地想要縮回曾經包裹住他的“子宮”,但當他碰觸到對方的一瞬間,那團東西就像是爛肉一般在他的觸碰下逐漸分解,稀碎。
也就在這時,在厚厚的粘液之下,一些糾纏變形的白肉與骸骨,倏然浮現在了甘棠的“視野”之中。
而在看到它們的同一時刻,覆蓋在半透明皮膚下的所有畸形頭顱都在同一時刻擡起了臉,灰白色的眼睛直勾勾地對準了“甘棠”。
然後,它們的面頰變得異常猙獰扭曲。
濡濕含糊的水聲咕嚕嚕響起,像是某種怪異的,來自于深淵最深處的呼喚……
【“糖……”】
【“糖糖……”】
……
“糖糖?怎麽還不起啊?太陽都老高了,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又熬夜了啊!快點起來吧,今天早上特意給你熬了桂圓湯……”
外婆的聲音刺破了渾濁黏膩的噩夢,将滿身冷汗的甘棠拖回了天光大亮的現實。
甘棠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嗚咽,在倒抽了一口冷氣後,倏然驚醒。
“糖糖?”
“外,外婆……我醒了!我醒了,我就起來!”
渾渾噩噩中,甘棠下意識地沖着門外喊了一聲。
一陣溫熱的風從開啓的窗口湧入房內,悠長刺耳的蟬鳴也在窗外萦繞不覺,昨夜那場仿佛要将天地間萬事萬物都拖進地底的滂沱大雨仿佛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幻覺,此時窗外異常明亮的陽光,刺得甘棠差點睜不開眼。
啊,是噩夢吧。
甘棠朦朦胧胧想着。
什麽失手殺了岑梓白,什麽半夜擡屍上山,什麽分屍入井……什麽死而複生回到家裏的屍體在他面前變成糾結蠕動的蟲團。
……一切都只是噩夢吧?!
只是,當甘棠撐着胳膊企圖從床上坐起來時,肌肉中倏然迸發的劇烈酸痛,瞬間讓甘棠打了個寒顫。
緊接着,一只冰涼的手,悄無聲息地探了過來,抓住了甘棠的手腕。
甘棠的呼吸一頓,心髒卻在跳得仿佛能沖出胸腔。
他緩緩地,緩緩地偏過了頭。
然後,便看到了岑梓白蒼白的面孔。
*
跟噩夢中不一樣。
岑梓白的左眼并沒有黑洞洞的血洞,沒有淌了一臉的泥沙,沒有令人發狂作嘔的屍臭。
當然,更沒有那些令人作嘔發狂的蟲子。
除了比平時更加蒼白一些,這個專注凝望着甘棠的男生,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活人。然而,男生此時卻穿着一件破破爛爛的T恤,T恤本是深色的,現在上面卻覆蓋着斑駁的污跡。一股淡淡的雨水氣息從T恤的纖維中散發出來,隐約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鐵鏽味。
甘棠愕然看向了“岑梓白”,全身血液冰涼,動彈不得。
而對方也在此時也慢慢坐起身來。
“糖,糖。”
他直直盯着甘棠,然後喊道。
男生的聲音非常幹啞而怪異,吐字也很生硬……就好像,這就是他第一次學說話一般。
而且,在這麽近的距離下觀察後,甘棠驚恐地發現,“岑梓白”如今的左眼比右眼顏色更加渾濁一點。
還有一道淡粉色的痕跡,如今正清晰的鑲嵌在男生左眼的眼皮上。
但是,不管怎麽說……
岑梓白左眼的眼窩裏,現在确實填着一顆完整的眼珠。
“你,你——”
甘棠本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他想。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做的那個噩夢,現在的他看到對方卻止不住地想要發抖。
但鬼使神差的,明明已經害怕到了極點,甘棠卻不受控制一般擡起了手,慢慢掀開了面前男生的領口。
……一圈清晰可見的痕跡,微微泛紅,環繞在男生的脖頸上。
像是一道古怪的項圈。
在看到那道痕跡的那一刻,昨夜的一切猛然湧進了甘棠的腦海。有那麽一個瞬間他似乎又回到了大雨滂沱的夜晚,在腥氣四溢的井口他擡起柴刀,一刀一刀劈開了屍骸的脖頸。
一切都不是夢。
雖然他已經完全記不清自己是什麽時候回到家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又是什麽時候混淆了噩夢與現實……
但現在他坐在床上看着岑梓白,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更加清晰地意識到,這不是夢。
甘棠的手一抖,他不受控制地往後退。
偏偏一看到他後退,岑梓白也面無表情地往甘棠的方向靠了過來。
噩夢中男生倏然崩解成線蟲的畫面,與“岑梓白”撲向他的場景重疊在了一起。
“別靠近我——”
甘棠發出了一聲細弱的尖叫。
倉皇中,他掉下了床,尾椎骨瞬間騰起一陣劇痛。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就在下一刻,岑梓白竟然像是四肢不協調的嬰孩一般,竟然也用跟他一模一樣的姿勢,滾到了床下。
然後男生沉沉地壓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衣服依然泛着潮意。
脖頸處的紅痕也随着他的動作而變得愈發鮮豔,好像下一秒就要再一次從脖子上掉下來一般。
甘棠的大腦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懼襲來,他不由瘋狂掙紮了起來。
但也不知道是否是因為恐懼太甚全身無力,還是說死而複生的岑梓白真的有什麽怪力,當後者一把抓住甘棠時候,甘棠恍惚間覺得自己的四肢仿佛都被某種冰冷的機械造物死死地束縛住了。
“糖,糖。
然後甘棠聽到岑梓白喊道。
“糖,糖。”
然後又是一聲。
而就在這時候,門外再次傳來了外婆的聲音。
“糖糖?你怎麽了?什麽動靜啊,是摔了哪裏嗎?”
外婆的聲音近在咫尺。
“別進來!”
甘棠本能地大喊了一聲。
“怎麽了?”
可他這麽一說,明顯能感覺到外婆的聲音比之前更急了。
“你該不是真摔了吧,你這孩子也真是的毛毛躁躁……”
門的把手轉動了一下。
而此時岑梓白依然沉甸甸地壓在甘棠的身上,先不說男生如今身上奇怪的穿着與泥沙,光是看他将臉死死貼在甘棠臂彎的動作來看,一旦被外婆看到簡直後患無窮……
甘棠只覺得自己的內髒都絞緊了。
好在,房門剛開了一條小縫,甘棠就聽到,隔着一道院牆,從張二叔家那邊,傳來了一聲女人的尖叫。
“我不要——我不要!別碰我啊啊啊——放開我,放開我唔唔嗚嗚嗚——”
女人的聲音聽着相當年輕。
只是這時已經因為破音,聽上去異常凄厲尖銳,仿佛一把鏽蝕的小鋸子般切割着聽者的耳膜。
不過那聲音也就持續了幾秒鐘,随即便消停了下去。
甘棠也就是因為跟張二叔家隔得近,才能勉強聽到些許含糊的嗚咽,想來是有人強行捂住了尖叫者的嘴。
沒過多久,甘棠家的院門那邊也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遠遠便能聽到一個蒼老而焦急的聲音正在喊外婆的名字。
外婆的動作頓住了。
甘棠随即咽下一口唾沫潤了下嗓子,沖着門外又喊了一聲:“外婆我沒事,剛才手機掉地上了而已,我沒穿衣服,你別進來——”
果不其然,這次外婆立刻就被敷衍了過去。
老人拖拖拉拉的腳步聲遠去,院子裏傳來了土話含糊不清的嘟嘟囔囔。
幾分鐘後,甘棠就聽到外婆在院子裏喊了一聲。
“糖糖啊,外婆有事要出去一趟!”說罷,老人又補充了一句,“……外面亂你跟小岑就在家玩好了,別出去啊。”
外婆顯然走得很急,沒等甘棠回應,那邊就傳來了院門關閉時的老舊“嘎吱”聲,以及……一聲清晰可聞的,上鎖的聲音。
外婆竟然在門外面,把院門給鎖了。
若是往常甘棠定然會覺得這行為奇奇怪怪的,可此時他早已顧不得外婆的行為古怪。
因為這時的岑梓白已經像是小狗一般貼着他的臉一路嗅聞,最後甚至直接伸出了長長的舌頭,舔上了甘棠的眼角。
剛才甘棠因為摔了那麽一跤,直接摔出了生理性的眼淚。
而岑梓白如今眼眸低垂,專心致志舔掉了那微鹹的液體。
甘棠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一瞬間他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啪——”
反應過來的時,甘棠已經習慣性地擡起手,重重地給了岑梓白一個巴掌。
無比清脆的巴掌聲響起,結果甘棠自己都是一愣。
他沒想到自己會成功。
在這之前,除了在某些特殊的時刻,岑梓白會因為某些令人作嘔的惡趣味故意誘導甘棠攻擊他,其他的時候,每次甘棠被那個變态惹到火冒三丈想揍人時,那人都像是未蔔先知一般,會無比精準地提前控制住他。
當然,更讓甘棠吃驚的,岑梓白如今的反應。
被甩了一巴掌後,男生像是吃了一驚。
他有些遲鈍地擡起了手,撫向了自己的臉。
仿佛完全搞不清狀況,男生色澤渾濁的眼眸裏,閃過了一抹茫然無措。
片刻後,幾滴晶瑩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湧出了岑梓白的眼眶。
“糖,糖糖,打我。”
他翕動着嘴唇,思考了許久後,才喃喃地哽咽出聲。
“……糖糖,不喜歡,我。”
他得出了結論。
*
甘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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