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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黎帛還記得那一天在黎琛離開後,他在自己的辦公桌後面坐了很久很久。
久到夜幕降臨,城市的霓虹透過巨大的玻璃牆落進他的辦公室,他依然沒能鼓起勇氣站起身來。
然後他又打了個電話,他讓那些人換一個方式去調查了自己那位沒有血緣的,名義上的“弟弟”。
而得到的結果再一次讓黎帛遍體生寒。
毫無疑問,黎琛在那個時候已經察覺到了其他人窺探的目光,而在坦白了一切之後,他在做事的時候也愈發顯得毫無顧忌。
這就造成了一個後果——黎琛在之後的種種行為,比他自己說得要更加變态,扭曲,令人作嘔。
黎帛知道黎琛在楊思光的絕大多數随身用品上都裝了竊聽器,也知道很多時候,黎琛親自上陣偷拍和尾随那個無辜的青年,在楊思光不知情的情況下,他的貼身用品每隔一段時間便會被替換掉,而替換下來的東西全部堆被黎琛親自收藏在精心打造的“陳列館”中。甚至就連楊思光的生活垃圾也會被黎琛精心地檢查,挑選,儲藏……那個瘋子就像是一只已經完全精神錯亂的病态惡龍,貪婪而瘋狂地收集着楊思光的一切。
而一旦知曉了這些行為,當他發現黎琛利用自己業餘時間的投資所得,購買了楊思光家附近的一整棟舊樓好進行偷窺時,他完全沒有感覺到意外。
這就是黎琛。
瘋子黎琛。
真正讓他感到意外的反而是黎家夫婦的表現。
他以為那麽顧忌家族顏面的人大概會對黎琛的所作所為有所管教,卻完全沒有想到,那個老人竟然無比平靜地接受了黎琛的種種行為。
就好像只要黎琛還能勉強維持住人前的基本形象,老人便完全不會在意他私下裏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黎帛感到了困惑,甚至,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作為所謂的“養子”他早就知道,黎家不過是一潭看似清澈實則烏糟腐臭的深淵。
但是他依然無法理解,那些人為什麽可以這麽平靜地面對這一切。
而在不久之後,他才意外地從黎家的舊人那裏,聽到了些許傳聞。
似乎自古以來,黎家便一直如此。
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家族……
【“……嘶……嘻嘻……黎家……黎家啊……從上到下。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已經住進了精神病院的老人抓着黎帛的手,低聲呢喃,被皺紋包裹的眼瞳早已如同那人的神智一般渾濁不清,在提及舊主時,老人眼中卻依然充滿了強烈的畏懼。
以及,怨恨。
【“他們養了鬼。”】
老人嘟囔着,不斷地重複着那句話。
【“他們養了鬼啊嘻嘻嘻嘻……養鬼的人就是這樣的……惡鬼給了他們榮華富貴……自然也得收下足夠多的祭品……”】
【“他們都是些瘋子。全部都是……”】
……惡鬼嗎?
黎帛得承認,在老人提及惡鬼時,他确實想起了自己在地下室裏曾經看到的某些東西。
雖然,他曾經以為那只不過是徹頭徹尾的幻覺……
那間地下室裏空無一物,漆黑一片。
唯獨在一面牆上鑲嵌着一整巨大的銅鏡。
銅鏡早已在漫長的歲月中變得斑駁不清,即便是在燈光大亮的時候去看也只能看到一些朦胧的影子。
然而當四下無人,一片寂靜的時候,那面鏡子,反而會變得格外清晰。
那面鏡子能在純粹的黑暗中,照得鏡子外的人纖毫畢現。
然而越是去看,就越是會覺得鏡子裏的人跟“自己”有些微妙的不一致。
明明只是鏡中倒影而已,可“它們”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倒像是某種刻意的拙劣模仿。
自己當初也正是被那面鏡子裏的影子吓得近乎癱瘓……
那麽,黎琛呢?
黎琛在地下室裏度過的漫長的一年裏,到底有沒有想過,跟鏡子裏的“東西”說過話?
*
【“呵……”】
*
恍惚中,黎帛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一聲陰冷的嗤笑。
他猛地打了一個寒戰,瞬間從回憶中回過神來。
他依然坐在弟弟生前精心打造的密室之中,而不是那間他久未踏足的地下室。
然而他的心跳遠比平時要快,背上也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該死——”
男人捋了一把頭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當務之急是快點替已經去世的黎琛收拾殘局。
就在這時,黎帛的動作頓住了。
他咬緊了牙關,強迫自己不要太過神經質,但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凝在了投影幕布上。
那裏的圖像已經變了。
現在,青年模糊而欲色橫流的照片,已經随着圖像的自動替換,換成了另外一個人端正微笑的正面照片。
照片上的青年容貌英俊,嘴角微微勾起,仿佛是在微笑,然而他的眼睛中卻沒有絲毫的笑意,只有一種極致的冷漠。
那對金褐色的眼瞳中,有一道顯眼的色素沉積。
黎帛感到自己的血液正在汩汩逆流,他感覺有些冷。
毫無疑問,他對于這張照片異常熟悉。因為這不是別的照片,正是黎琛的……遺照。
作為全程處理黎琛身後事的人,黎帛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跟這張照片對視了多少次。
可從來沒有哪次他會這麽毛骨悚然過。
先不說黎琛到底是為什麽會在自己用來diy的投影中留下這麽一張遺照,就這張照片本身而言也有很多微妙的不對勁。
那本應格外對稱(因此也格外英俊)的面孔有些微妙的錯位,仿佛他的顱骨有所變形。照片上嘴角的陰影也有些過于濃重……像是一小團擦拭不掉的污血。
他的耳朵下方還有一條細細的線,看上去像是頭發,但是也可以看成從耳朵孔中流淌出來的血絲。
挑選遺照時,黎帛特意選擇了黎琛最為意氣風發的照片并截取了出來,可現在照片上的眼窩卻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瞳孔也變得異常深黑空洞。
甚至,他的左眼直接沒入了一團陰影中。乍一看,就像是那裏只有一個黑漆漆的空洞。
偏偏就是這樣一雙眼睛,如今正直勾勾地盯着黎帛。
銳利的視線中滿是怨毒。
幾秒鐘後,照片倏的閃了閃。
照片輪放的程序也不知道怎麽的忽然卡了,以至于獨占了一面牆的幕布上兩張相鄰的照片竟然一直在來回閃爍。
楊思光的身體幾乎要在幕布上活過來,沒有透露的,被繩子緊緊束縛的慘白軀體在昏黃的燈光下扭動着,而黎琛深黑的瞳孔與猙獰的面孔仿佛已經填進了他的腹腔,隐約中早已死去的青年竟然還微笑了起來——楊思光髋部的黑色束帶剛好與黎琛的嘴角重疊在了也一起——明知道那是因為兩張照片的殘影在自己視網膜上留下的錯覺,可黎帛還是覺得,在那一瞬間,黎琛巨大的面孔好像已經咬住了楊思光身上的繩子。
【“嘎吱——嘎吱——”】
恍惚中,黎帛又一次聽到了幼年時黎琛一口一口吞下腐臭鳥屍時發出的細小咀嚼聲。
*
“艹——”
黎帛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咒罵。
大概是黎琛生前留下的惡作劇。
他對自己說道。
畢竟黎琛在這之前,從來也沒有刻意掩飾過自己對黎帛的強烈惡意。
那麽聰明的一個人自然也能料到,一旦自己出事,前來負責收拾殘局的也只有黎帛。
以那家夥的劣根性,無論做出什麽,自己都不應該這麽驚訝才對……黎帛不斷地安慰着自己,然後粗暴扯下了投影儀的電源。
幕布上的投影猛然頓住,然後飛快地閃爍了一下,然後才慢慢消失。
下一秒,電機嗡嗡作響,幕布循着自動設置的程序,緩緩縮回了天花板,再次露出了幕布後的牆面。
那上面依然滿是楊思光的照片……等,等一下,是錯覺嗎?
黎帛雙目圓睜,不受控制地打量起了自己之前一瞥而過的照片牆。
為什麽現在那些照片裏忽然多了許多屬于黎琛自己的照片?
是自己剛才沒有注意嗎?
黎帛不太确定地想。
黎琛的照片都是被人單獨切割下來的,然後再強行貼在楊思光的照片裏。
也不知道是不是裁切還是沖洗的,貼在楊思光照片上的黎琛剪影,看上去都蒙着一層薄薄的灰色,就連顏色都顯得很淡,很淡。
這讓他那燦爛的笑臉看上去無比僵硬死板,甚至還有些猙獰。
黎帛只看了一眼,只覺得汗毛倒豎。
他飛快地挪開了目光,不再細想,而是徑直走上前去,一把将那些照片從牆上撕了下來。
不多時,他便撕了滿滿的一捧照片。
随後黎帛便抱着那些照片一腳踢開了密室的門,來到了房子另一端那看上去溫馨充滿生活氣息的區域。
黎帛直接将照片全部丢進了不鏽鋼的洗臉池裏。
緊接着,他從自己懷裏拿出了打火機。
黎帛先給自己點了一根煙,随着尼古丁湧入鼻腔和肺部,他感覺到,自己逐漸冷靜了一些。
然而,楊思光和黎琛微笑的“合影”卻依然躺在他面前的洗手池裏,黑洞洞地眼睛隔着照片紙,正盯着他看個不停。
黎帛再次打了個冷顫。
随即,他重新打燃了打火機,從水池裏抽出了一張照片,再将照片的一角,抵在了火苗上。
在黎帛的計劃中,他本來應該将這件房間裏的東西全部都帶走進行銷毀處理才對。
然而現在他卻本能地改了主意。
投影儀和望遠鏡什麽的可以稍後再說,但是,那些照片……那些照片太不對勁了。黎帛壓根不想将它們帶出這裏再磨磨蹭蹭去找所謂的碎紙機去處理它們、
他的預感告訴他,他最好麻溜點搞定這件事。
所以,黎帛打算幹脆把這些相片全部都燒了。
然而,普普通通的相紙一角在打火機的火苗上停了許久,也只是微微有些發黃,但只要相紙一離開,火便會瞬間消失。
整張相紙燒了那麽久,也就是貼在照片上的黎琛剪影微微有些發黑扭曲。
寒意順着腳後跟一路竄到了頭頂,黎帛只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在緊縮。
他愈發緊張,也愈發暴躁。
嘗試了好幾次,他始終沒能把那些照片燒着,甚至就連他的打火機也在連續數次的點火後變得灼熱燙手,随後甚至就跟街頭廉價的一次性打火機一般,只有火星,卻連一丁點兒火苗都打不出來了。
黎帛的呼吸變得格外急促。
沉默了幾秒鐘後,他拿起了自己的手機,撥通了秘書的電話。
電話立刻就被人接通了。
“黎總?你要下樓了嗎?”
秘書确認道。
“不,我這裏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完畢,我需要你替我拿一些東西過來,碎紙機以及易燃的酒精等助燃物,最好還有耐燒的大型容器。”
黎帛一字一句說道。
秘書沉默了片刻,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即應答,反而抑制不住忐忑地小聲問道。
“好的,我立即去準備,不過……黎總,我可以詢問一下,您需要這些東西是打算做什麽呢?”
黎帛有些心慌意亂,更多的則是不耐煩。
“當然是燒東西,不然呢,你難道覺得我會去縱火嗎?李秘書,我記得你之前可沒有這麽多廢話!”
“我知道了……”
電話裏的李秘書聲音變得有些模糊。
一些滋啦作響的雜音在話筒裏逐漸占了上風。
而就在黎帛準備挂掉電話時,他聽到了話筒裏的嘆息聲。
“可是,這些東西會有用嗎?你明明已經嘗試過好多遍了吧……而且那些照片上的他是那麽那麽的美麗,那麽漂亮,就這樣燒掉,不覺得太可惜了一點嗎……”
話筒裏的聲音逐漸變了。
變成了一個黎帛無論如何也不會錯認的聲音。
可那個人……
那個人現在根本就不可能開口才對。
那是黎琛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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