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漆黑只维持了一会儿，很快，视野里又模模糊糊的看到一点亮光。
季英放下针，合上眼睛闭目养神一会儿，准备继续绣。
她这是老毛病了。
做绣娘的，没几个眼睛好的。
年轻的时候没白天没黑夜的绣，眼睛用太多，年纪大了就会闹毛病。
前段时间回家休息，就是因为眼睛的问题。
季英也知道，自己再这么继续下去，早晚是要瞎的。
又因为她年轻的时候未曾成家，怕日后无人送终，所以迫切想要把侄女石榴培养出来，日后靠她给自己养老。
也正因如此，今日的比拼她必须得赢过沈青玥，才能让东家看到她的价值，好给石榴铺路。
可绣了一小会儿以后，季英发现，她看不见的时间越来越长，根本无法｜正常把这朵牡丹绣完。
“姑姑，你怎么了？”石榴发觉她的异样，凑近过来询问。
季英眉心紧蹙，终究是说不出自己绣不完这朵牡丹的事情。
“石榴，姑姑头有些晕……”她颤着声音说完这句之后，便仰头朝地上倒了下去。
石榴惊慌大喊：“姑姑！”
孙掌柜和一众绣娘们也是惊慌失措。
有人张罗着赶紧去找郎中。
沈青玥将绣针扎在花绷子上，也跟着起身过来查看。
她的针盒都已经顺着袖口落到了掌中，原是准备救一救这季英嬷嬷的。
可看到季英身侧握紧的手，她提着的心就放了下来。
除了犯羊角风的病人以外，普通人晕倒基本上不会攥紧拳头。
加上刚才沈青玥留意到季英几次揉眼睛，大概猜出来对方是因为绣不下去，所以才装晕的。
不多时，郎中被叫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云瑶。
伙计出去叫郎中的时候刚好被她听见，她也就跟着过来看看。
季英眼睛患病，绣坊上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所以她告诉孙掌柜以后不要给季英安排活儿，只当养老就是了。
没想到，这老嬷嬷要强的很，非要和沈青玥一较高下。
“您快给瞧瞧，看看她这是怎么了？”
郎中是附近医馆临时叫过来的。
季英已经被扶到了屋内的软塌上，郎中一通望闻问切之后，并没看出什么问题。
但病人就是死死闭着眼醒不过来。
他只好道：“大约是精神紧张加上休息不好，让她好好睡一觉就行了，年纪大了，以后不要再让她做这些精细活儿了。”
用眼过度晕倒也是常有的事儿。
郎中点到为止。
云瑶点点头，叫来伙计送郎中离开。
随即，她埋怨的看了孙掌柜一眼，说道：“不是说了不要让嬷嬷做事了。”
孙掌柜也很冤枉。
是季英嬷嬷自己非要干的啊。
香碗内的线香已经燃到了一半，可季英还是没有一丝清醒的迹象。
石榴急的不停地晃动她的肩膀，喊道：“姑姑！姑姑你醒醒啊，再不醒就要叫那个女人赢了！”
季英晕倒并没有影响沈青玥的节奏，知道对方没事，她就又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继续绣那朵牡丹。
她向来以手快著称，这么一会儿牡丹的轮廓就已经完整地呈现出来了。
就剩中间几笔连针，看样子很快就能完成。
石榴急得不行。
刚才比拼之前，她可是撂下狠话说，谁输了谁就卷铺盖滚蛋，再也不许踏进绣坊一步的！
“姑姑你醒醒啊！”她还在不停晃动季英的身子。
云瑶皱了皱眉，说道：“让你姑姑好生休息，不要闹她。”
“可是……”石榴还想要说话，却听沈青玥开口道：“季英嬷嬷年纪大了，不如我们年轻人身体好是有的，叫她好生歇着吧，这次不算，日后得空我们再行比拼。”
软塌上的季英闻言，眼睫狠狠地抖了一下。
“孙掌柜，云小姐，我绣好了，你们检查一下吧。”
话说完，手中的活儿也已经全部做完，沈青玥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将手中绣好的布样递到了孙掌柜手里。
布样中间，那朵牡丹栩栩如生。
旁边的绣娘将图纸拿过来比对，发现针脚的排布和图纸上面一模一样。
“好！”孙掌柜连连赞叹沈青玥的手艺简直登峰造极。
云瑶也忍不住赞道：“沈娘子手艺卓绝，实在不像你这个年纪就能达到的水平。”
“云小姐谬赞了。”沈青玥谦虚道。
刺绣要求精神高度集中，手腕也要一直抬着。
刚才刺绣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放松下来，沈青玥只觉得腕子上的伤疼的厉害。
她“嘶”了一声，抬起手腕看了看，发现包纱布的地方又渗出了一丝血。
云瑶惊讶：“你这怎么受伤了？”
“叫人给碰的！”孙掌柜义愤填膺：“这么好的一双手，要是给碰坏了，那人就做了大孽了！”
“没事的，过几天就好啦。”沈青玥弯着眼睛笑，伸出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掌心朝上，对云瑶和孙掌柜道：“看在我带病上阵的份儿上，今儿的赏钱能多给一些吗？”
活泼生动，又是个财迷，很是可爱。
云瑶点头道：“自然，但你要把牡丹重新绣在舞衣上才行。”
刚才为了和季英比拼，二人就都用的是散布。
现在得重新绣到那件舞衣上面才算完成任务。
“唉。”沈青玥小小声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好吧，但要再多给一点点才行。”
……
一场没有结果的比试结束了。
绣娘们各自回到自己岗位上继续做事。
沈青玥拿着舞衣到另一间绣阁里绣牡丹。
云瑶也跟着走了进来。
她关上房门，坐在了沈青玥的对面。
绣阁里的绷架很大，将舞衣牢牢固定在上面，只留出中间需要刺绣的部分。
沈青玥端着腕子绣牡丹。
不过她一心二用，余光扫到了坐在对面的云瑶。
“云小姐有事？”她开口。
云瑶本想着等到她绣完了再说的，此时看她开口，便点头道：“嗯。我想问沈娘子，你明明看出季英嬷嬷是在装晕，为何还不戳穿她？”
“云小姐也看出来了？”沈青玥抬头。
“嗯。”
在大家族的后宅里长大，云瑶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所以她一进门就看出季英是在装晕。
季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和名声。
而这位年轻的沈娘子，却又为何愿意放她一马？
“为同情。”沈青玥淡淡道：“我娘曾经说过，这世道女人活的已经很艰难了，就不要自相残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