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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安無雪話音剛落。
帶着落月法印的天涯海角符飄入院中,停在謝折風面前。
謝仙尊稍微一聽,便明白今日發生了什麽。
他站起身來:“師兄要出氣,怎麽不和我說?”
“出氣?”安無雪眉梢微動,“有人昨夜裝可憐讓我開門,我确實還沒算賬出氣呢。”
謝折風眸光一閃。
他不僅沒有被戳穿的慌亂,反倒積極地問:“師兄想如何出氣?”
安無雪:“……”
這不過是戲言。
他現在怎麽可能對謝折風出氣呢?
他不過頓了頓,師弟便倉促道:“……或者你要打誰,盡可讓我去,我一人便可将他們全拎出來打一遍。”
安無雪哭笑不得。
他走到師弟的面前,擡眸。
謝折風是比他要高一些的。
年少時,安無雪還可以低頭看着師弟,甚至擡手就摸到師弟的頭發。
可小師弟成年以後,不知哪一日起,他突然發現自己随意擡手已經夠不到對方的頭,連他自己都要擡眸才能同對方視線相交。
直至此刻,他恍恍中想——他這具新的身體居然和從前一樣高。
他就這麽擡起眼。
安無雪又想起上一世,自己曾經在落月山門前,也是這麽擡眸看着心魔所控的“謝折風”。
他突然不想這麽看着對方,幹脆伸手,把謝折風按回去坐下。
“……師兄?”
這回換謝折風擡眸看他。
盡管如此。
盡管以仰視的姿态,盡管被他不由分說地按下。
出寒仙尊依然沒有在外人面前那般莊肅的模樣,反而雙眸閃動,像是蒙着一層氤氲水汽,霧蒙蒙的。
天下蒼生任他予取予求,可他只任安無雪予取予求。
這個想法冒上心頭,安無雪思緒一斷。
——我在想什麽?
謝折風還在看着他,等着他說話。
對方分明不能聽到自己所想,可安無雪卻有些心虛。
他只好裝作嚴肅,道:“我若是和你說了我的打算,你便幫我去打殺那些人?那我若是想殺了別的什麽無關之人,仙尊也要破了誅魔十三條,不由分說地動手嗎?”
謝折風不假思索:“可師兄若是想殺誰,那人必然死有餘辜,我當然會出手。”
安無雪:“……”
他竟不知該說是師弟的回答太耿直,還是他給師弟的感覺太耿直。
“世間事哪裏說得準?我當年……不也因為沾染滿身濁氣,說不清道不明嗎?”
“你不會入魔。若是你被迫入魔,我只會傾盡全力助你脫離濁氣。即便你是主動入魔,”謝折風一字一頓,“我不能看着你為禍蒼生,也不可能為了蒼生對你出手,所以我會攔在你的面前,直到你殺了我。”
安無雪久久無言。
他心間好似被什麽輕輕地撓了一下,還是和先前一樣,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酸麻之感,但又不是難過。
所以……千年前他一路拼殺回落月峰,若是在山門前遇到的是真正的師弟,而不是心魔,他會得到的是這樣的答案嗎?
安無雪雙眸微濕。
他不知自己是在觸動耳邊的話語,還是在心疼當年分魂斬我的師弟。
謝折風見他不語,反倒漸漸變了神色,眸中閃過痛苦。
謝折風也想起了記憶中山門前的那一刻。
可他想起的不只有那一刻。
他壓着嗓音,說:“我曾經同你說,你若是疼了,要告訴我,可我——”
師兄從不說疼。
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和“他”說“我好疼”,等來的卻是冰涼劍光。
謝折風很想幹脆不要臉面地纏着安無雪,直接問對方自己還有沒有機會。
但想到這些過往,他根本沒有任何臉面提其他。
他躊躇不言,只聽安無雪說:“你又在懊惱從前?我昨日是白罵你了?”
“我……”
“就算是知道真相之前,我都與你說過,我不怨恨你。更何況是現在?”
安無雪不想謝折風再自責,趕忙轉回話鋒:“言歸正傳,我知你或許是想幫我的……”
他之前同謝折風說話,總是會先行撇清關系。
如今……不會了。
“若是別的,我也就尋你助我了。但此事需要我自己來,不能假任何人之手。”
謝折風聽在耳中,卻沒發現哪裏變了。
在他心中,他替安無雪做任何事情本就是理所應當。師兄若是不尋他相助,才讓他傷心。
他細細聽完,問:“師兄是想以此震懾兩界,遏制兩界對你複生的猜測?”
安無雪點頭。
“你雖沒和我說昨日出寒劍光做了什麽,但我猜也能猜得到。若是從前……或許我會覺得,現在早已不是仙禍之時,我歸來後本就沒打算繼續做什麽首座,趕緊把此事終結,我便歸隐山林,其他人怎麽猜也無所謂。”
“但我現在又覺得,既然回來了,那便回來得徹底。為禍之人想讓兩界覺得我是被傀儡術複活的,我幹脆大搖大擺地殺雞儆猴。”
安無雪先前還在疑惑,為禍之人既然知道那麽多的事情,還想把禍事栽贓到他的身上,卻又為何把往事也一起揭露?
如果往事不曾澄清,他還是那個修濁入魔誤入歧途的安無雪,豈不是更好栽贓他嗎?
但傀儡術蔓延一事讓安無雪想明白了。
他說:“我大抵能猜到為禍之人的謀劃了。其實你兩百年前出關之後,就一直在查往事,還尋到了養魂樹。哪怕一兩百年查不出來,一兩千年甚至是幾千年,總是可以。
“那人知道一切遲早會發生,所以幹脆先行下手,用制造禍端的方式,把那些看似只有我一人能知曉的往事揭露出來,讓他人覺得是我複生歸來想要洗清一切,這樣兩界會對‘安無雪被傀儡術複活’而深信不疑——甚至會在長時間的揣測下覺得我不清白。”
兩界千年前便冤枉過他一次,千年後自然也有可能重來一次。
那人千年前便這樣成功過,再來一次,那人也有同樣的自信。
屆時,兩界之人若是要讓安無雪自證,安無雪掀開衣袖,卻只能現出傀儡印。
那豈不是和千年前濁氣附身一般難以說清?
“我的猜測和師兄差不多……”謝折風說,“那人冒用師兄的身份,就是為了借你複生之事,以起死回生的巨大誘惑,将傀儡術散播至兩界。”
如此說來,為禍之人目的還是重回仙禍,讓傀儡遍地,魔修肆虐,仙魔二立。
傀儡術和那人複興魔道的目的絕對有聯系。
安無雪接着說:“不出幾日,我挑了大半北冥仙門的事情,會傳遍兩界。那人想讓我擺脫不了和傀儡術的幹系,我為何要坐以待斃,讓對方得逞?
“我幹脆坦坦蕩蕩地讓所有人知道,誰在背後議論我,我會找上門去。
“我上一輩子已經落入一次剖腹取粉的窘境,這一會不可能再栽一次。想懷疑我,可以,別問我要證據,懷疑的人若是拿不出證據,那便不怪我出手。”
他笑着,擡手摸了摸湊上前的困困。
謝折風看着他的師兄。
挂在西邊的落日終于徹底消逝,夜色傾覆而下,院中花燈被法訣點亮,星星點點地亮起來,似是把星夜網入這方寸之中。
他的師兄在早夜裏,花燈下,一下一下地撫摸着困困的毛發。
只在這一刻,好似兩界的風雨都消失了。
若當年他能做得再好一點,也許師兄已經可以這樣恬靜寧和地活過千年。
“師兄。”
“嗯?”
“你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我乘風帶你回落月峰。”
“哦……好。”
謝折風複又站了起來,喚出出寒。
“我去善後一下北冥之事。”
安無雪本是等着謝折風多說點什麽的。
畢竟這人昨夜為了進他卧房,連裝委屈裝可憐都用上了。
眼下卻反而不耍賴了?
“師兄。”謝折風突然說。
安無雪以為他要說留下。
可謝折風問他:“養魂樹精凝結出的那個幻境……你喂給困困了嗎?”
困困歪頭:“嗚?”
“沒有。”
若不是謝折風問,他都忘了那個幻境還在靈囊裏。
“要不然師兄還是給我吧,不麻煩你記着此事。”
安無雪不明所以。
“小事而已。我今晚便喂它吃了。”
“……好。”
謝折風走了。
安無雪又在院中坐了一會才起身,打算回屋繼續看玉簡,尋一尋雙骨有關的線索。
可他剛推開房門,聽到困困在院中玩耍的動靜,回頭看了一眼困困。
好像哪裏不對。
小家夥并不貪嘴。
比起幻境精華,天地靈物,困困反而更喜歡吃人間吃食。
他突然意識到是哪裏不對勁。
師弟為何一定要急着把那幻境喂給困困吃?
在他手中放着又如何?
幻境而已,也就困困這種瘴獸會吃,放在那裏,除了給人看,也沒什麽作用啊?
謝折風那麽在意幹什麽?
像是……怕他看一樣。
他心念一頓。
——難不成就是怕他看!?
他趕忙從靈囊中拿出那個幻境。
這是謝折風的死後千年。
裏面能有什麽謝折風怕他看到的?
“困困,”他把小家夥喊過來,“我要看這個幻境,但千年時間太長,我在現實中不知需要多久。如果過了此夜我還沒醒來,你把我神魂拽出來。”
這是瘴獸最擅長的事情,困困自然點頭應下。
安無雪急着想知道答案,揮手落下結界,在床榻上打坐,閉上雙眸,立刻将神識送入手中的光團。
四方景色猛地一變。
他又看到了千年前的葬霜海。
他上一回正看到謝折風殺魔歸來,心魔複發,在葬霜海上顯出枯骨的身體。
随後,他被謝折風拉出了幻境。
現在他再度進來,幻境繼續從那一刻開始往下走着。
難道當年師弟被無情咒影響,說了些不好聽的,做了些他不會高興的,因此不想讓他看到?
可這又沒什麽好擔心的——本就不是師弟有意為之。
那還能是什麽?
安無雪眼前,謝折風已經拖着傷軀回到霜海松林中,開始閉關。
他更是怔愣。
——謝折風閉關壓制心魔八百年,居然從殺盡天下妖魔的那一天就開始了!?
他只見師弟在蓮臺上打坐,眉心雪蓮劍紋閃動烏黑,身體若隐若現地化出骷髅模樣。
那時安無雪死了,謝折風萬念俱灰。
周遭靈力湧動,靈石用碎了一堆又一堆。
心魔毫無消弱之勢。
妖魔骨尚在,登仙都毀不掉這根骨中的天生魔障,又怎麽可能可以被閉關壓下?
可謝折風不知根源,只能徒勞無功地嘗試着。
幻境就這樣過了幾個月。
謝折風同心魔相争,毫無起色。
安無雪靜靜地看着。
有時,他會聽到閉關中的師弟喊他。
“——師兄。”
他總是忘了這是幻境,下意識便應答一聲,想和師弟說他就在這裏,他沒有死,不要傷心了。
但千年前的師弟聽不到他的應答。
從前的師弟無能為力。
現在的他也無能為力。
上蒼當真好沒道理。
安無雪只能當個過客繼續看着。
不知過了多久。
謝折風突然睜開雙眼。
這人像是突然做了什麽決定,神魂離體,心魔被驅趕至神魂一角。
這是……
安無雪見過!
謝折風曾經用這個方法鎮壓過心魔!
短暫切出心魔濁氣,确實能壓制心魔發作,但對于神魂來說,便如同千刀萬剮。
當時在第二十七城,安無雪親眼見過謝折風疼到痙攣不止。
過去裏的謝折風卻沒有遲疑。
出寒劍顯出光芒。
下一瞬,劍光落下,霎時割裂神魂!
謝折風痛哼一聲,從蓮臺上跌落!
安無雪心尖一顫。
“師弟!”
他趕忙伸手。
可他徒勞地穿過謝折風,觸碰不到過去。
他只能看着那人自己緩緩站起。
師弟面色蒼白,雙瞳卻恢複了清明。
心魔被暫時壓下了。
可沒過一刻。
謝折風身周再度泛出淡淡濁氣,劍紋又染上烏黑。
——心魔又複發了。
安無雪心下一震。
謝折風卻沒有波動。
他神情木然,雙眸空洞,像是痛到了極致,已經習慣了痛。
就這般又過了幾日。
安無雪便又瞧見謝折風神魂離體。
“你又要這樣做?你不疼嗎?”他哽咽喊着。
謝折風雙眸緊閉。
出寒劍光毫無停滞,再度落下,割裂心魔濁氣。
“師弟……”
謝折風在疼。
他卻沒有出聲了。
沒過多久,同樣的事情再度發生——心魔再次複發,謝折風再次割魂鎮心魔。
安無雪仍然只能徒勞地穿過謝折風。
他先前是忘了自己攔不住,如今是明知那是過去,還是想攔。
這人怎麽會切了自己神魂一遍還不夠,又切了第二遍第三遍?
“師弟,”他勸着過去的謝折風,“壓不住的……”
他嗓子都喊啞了。
謝折風又爬了起來。
看着師弟三次切魂,安無雪神情晃晃,心下大震。
他已經心疼得不行了。
分魂之苦,便如同凡人五馬分屍,碎屍萬段,又好像墜入火窟,烈火灼身。
這是修真界最可怕的酷刑。
可謝折風已經重複了三次,卻還在閉關壓制……
師弟說他曾閉關八百年壓制心魔,難不成……
安無雪緩緩瞪大雙眸。
難不成這堪比淩遲的酷刑,謝折風重複了八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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