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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秦微神色微滞。
他有些手足無措,抓着本命劍的劍鞘,指尖不住地摩挲着。
他視線落在安無雪身上,想要看他,可剛對上安無雪疑惑的目光,他又猛地撇開,竟是不敢看。
他趕忙解釋道:“我沒有目的……”
安無雪眉頭一皺。
沒有目的?
他有些茫然。
他在照水劍出事的那一刻,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秦微知道他的身份這件事,就像是一把他已經默認懸在頭頂的劍,這劍還沒有落下要了他的命,他反倒想不明白。
他回憶了一下昏迷之前照水劍下發生的一切……
興許是想了解當年之事的細節,這才暫時對他的身份隐而不告。
他問:“你是想和我說當年之事?”
秦微忙不疊點頭。
安無雪嘆了口氣。
他指了一下門前的魂鈴,說:“我挂着的魂鈴勾連我的神魂,秦長老若要找我,敲響魂鈴即可。霜海是仙尊洞府,我是仙尊爐鼎,長老在我門前停駐兩日,只會徒生事端。”
他說着便已經轉身領着秦微往裏走,沒瞧見秦微一瞬間慘淡的神情。
他只聽見秦微急急忙忙地說:“照水劍陣中,謝出寒看到了水鳴和樓夫人,猜出當年真相,心境不穩,回來之後就閉關壓制——”他一頓。
安無雪說:“我知道他有心魔。”
“……他回來就閉關壓制心魔了。你昏迷後,我和他說他身上的傷是我發現他心魔發作之時失手傷的,他現在自顧不暇,你大可放心。”
字字句句,居然都是替他遮掩之意。
太陌生了。
太不像他隕落前記憶裏那個無所顧忌做事随性的秦微了。
幾句話間,他們已經行至廳堂。
雲皖見他們走近,以為他們二人是什麽舊識好友,替他們備好了仙茶熱好了爐火,極有眼色地關門退走。
安無雪看着爐火上冒出的汩汩熱氣,不願浪費雲皖一片好心,幹脆請秦微對坐飲茶。
興許是他這般舉動看上去極為和善,秦微緊張的神色稍緩,面露期待地說:“阿雪……”
安無雪拎着茶壺的手一頓,水險些灑了出來。
“你還是……叫我宿雪吧,”他哂笑道,“或者安無雪也行,就像之前那樣。”
“我……”
他不想和秦微聊太久:“長話短說。當年之事,我其實沒什麽別的好說的。兩日前照水劍下,樓水鳴所說,便是我所知道的全部。”
他沏了兩杯茶,低聲說,“當時那孩子被你帶回來,還需數百年才能睜眼,我想他終究是無辜的,不論是生帶死脈,還是被樓夫人以劍陣靈力打通死脈,都不是他能選擇的。
“所以我無法言明,一部分是因為那是我許諾樓水鳴的最後一件事,但首要之因,還是我不想讓那孩子終其一生都活在父母之事中。”
秦微沒想到他主動說了這麽多,卻又每一句話都沒有任何偏私,好似當真在講述一個已死之人的過往。
他說:“阿雪,對不起。”
安無雪眸光一頓。
他輕抿溫茶,目光落在秦微腰間那走線淩亂的靈囊之上。
他記得這個靈囊,那是樓水鳴做的第一個靈囊,做的不好看,秦微卻一直戴着。一開始是因為喝醉了意識不清,之後是他喜歡以此調笑秦微,秦微幹脆不摘下來了。
這一個靈囊像是照水城那十幾年的縮影,秦微佩戴至今。
可說到底,這也不過是一個物件而已。
他移開目光,發現秦微眼前茶水未動分毫。
秦微似乎沒有心思和他飲茶。
他開始費解了起來。
——“對不起”。
好像照水劍下,樓水鳴的殘魂也和他說着類似的話。
可他一點兒都沒覺得開心,反倒疲憊得很。
他想了想,這才恍然明悟,秦微在對他愧疚。
于是他更費解了:“是因為水鳴祭劍一事?”
秦微一手抓着另一手的衣袖,精致齊整的法袍衣袖都被他抓得起了褶皺,他有些無措地說:“是……不,也不是。”
真要論起來,他和安無雪之間,并不是自照水之後便到了最後那樣的。
樓水鳴死後,其實是他自己失了好友,傷心難過,最終卻把這些難過全都發洩在了安無雪的身上。可當時的他忘了,他難過,安無雪又怎能開心?
他自己認錯了死理,隔閡既生,此後,北冥上官然一事,離火宗滿門覆滅,還有許許多多的零零總總,堆疊在一起,一步一步,到了如今。
“這兩日我想了很多,我甚至想不起當年什麽時候開始覺得你越來越無情,以至于……”
以至于安無雪被萬宗圍殺之時,他只覺安無雪種因得果,不曾出手相助。
他嗓音沙啞:“你說我不用魂鈴……因為我站在門前等你醒來,每次看到挂在門前的魂鈴,想敲的時候,我就想到當年你敲了一夜的魂鈴,而我……”
而他不是沒聽見,他只是沒有理會。
這麽一想,他便不敢敲了。
安無雪靜靜地坐在一旁,一言不發。
秦微摸不準他的想法,便接着說:“你放心,你不想說的事,我不會問。你不想暴露身份,謝出寒那裏我會助你遮掩。爐鼎一事,你若想我做什麽,我也會盡我所能。對了,還有你的修為——”
“秦長老。”
安無雪聽不下去了,打斷了他。
秦微一怔。
安無雪說:“我剛醒,身體還乏得很,你若不是有要事,我就不待客了。如今你知曉我身份,我确實不想暴露,我承認這是我親手交給你的把柄。”
他坦然道:“所以如果你用這個把柄威脅我,我确實會盡可能妥協。至于其他……”
他輕笑。
“那都是落月峰前任首座安無雪之事。我叫宿雪,是照水城附近一個籍籍無名的凡人。”
秦微眼眶一紅:“事到如今,我怎麽可能威脅你?你怎麽——”
你怎麽如此想我。
他下意識想說這句話。
可這話說到一半,他倏地想起千年前自己曾同安無雪說的每一句話,想起安無雪敲響魂鈴一整夜之後他所言所語。
他當時又是怎麽想安無雪的呢?
他突然滞住,雙唇顫動,半晌說不出話來。
最終,安無雪送客至門前,對他說:“秦長老,照水劍下,我對樓城主說的話,并不只是對樓城主說的。”
他聽得出來,秦微是想和他掰扯過往,可他根本不想細數對錯。
“宿雪只是千年之後的凡俗庸人,無法代替一個死在千年前的人來和你論數恩怨。”
秦微面色慘白。
安無雪合上門,毫不猶豫地轉身回頭。
回屋之時,雲皖坐在院中秋千上,瞧見他和秦微不歡而散,疑惑道:“剛才那位秦長老不是宿公子的朋友嗎?我看他在門前等了兩日還不願敲響魂鈴吵醒你,還以為你們交情不淺……”
安無雪喃喃道:“曾經是。”
“曾經?”雲皖歪頭。
他幹脆就着小院臺階席地而坐,迎着霜海上的天光,問她:“雲舟屠害了雲劍滿門,雲皖,你如今想起來,恨他嗎?”
“怎麽可能不恨?”雲皖思慮了一下,神情憂愁,“不過……他都死了,我還能多恨呢?不論是修士還是凡人,總是要往前看的。”
“是啊,他都死了……”
霜海又開始飄起了飛絮,不知是不是那位閉關壓制心魔的謝仙尊靈力正在失控。
他擡起雙手,捧着落在手中的飛絮,說:“在愛恨恩仇上,死人總是占點便宜的。”
他知道,當年本來已經一切都在變好,眼看陣法将成,照水和兩界都将迎來太平。他們誰都為了兩界四海付出了太多,可樓水鳴突然就這麽祭劍而死了,所以秦微無法接受,這一切冤仇,自然落在他這個活人身上。
偏生他出于諾言,又因宋不忘的存在,不能說,不敢說。
隔閡已生,此後自然是他做什麽秦微都看不順眼,積怨越來越多,便什麽也說不清了。
這些他都懂。如果當初祭劍的是他而不是樓水鳴,或許也是一樣的。
千年之後師弟會想他、秦微會後悔、戚循會想找真相……
不正是因為他最終也成了個占便宜的“死人”嗎?
千年前的安無雪活着的時候或許會期待一笑泯恩仇,千年後的“宿雪”卻并無暢快之意。
他甚至覺得思慮這些恩仇都耗費心神,還不若拿出這些心力來栽種院中的靈花靈草。
他看着自己雙手掌心堆滿了冰涼的霜雪,合上雙手,碾碎了手中的一切。
他在院中坐了一會,放空心緒之後,這才回屋打坐。
他本來只是想打坐調養,沒想到剛一探查身體情況,倏地發現他的修為在短短兩日的昏迷之中居然直接躍入大成期!
這怎麽可能!?
修士辟谷入道,先小成後大成,而後渡劫,心性圓滿便可登仙。
雲皖修行兩百多載,如今也只有小成期。以他上一世的天賦,修至大成期也花了數十年之功。
兩日內大成,還是在昏睡之中……
他驀地想起樓水鳴殘魂消散之時,似是有一道靈光流入他的體內。
難道說樓水鳴神魂俱滅之前,凝合了殘存在照水劍陣中多餘的靈力度入他的體內,助他一舉突破大成?
難怪他睡得如此疲憊。
倘若不是他心性修為早已是渡劫之境,恐怕會比現在還要疲憊百倍。
他身上的爐鼎印不知來源,已知的解法便是修為超過爐鼎印的另一方——對他而言便是登仙。
修行是繞不開之事,照水一行,諸多痛楚,沒想到居然有個意外之喜。
他趕忙驅使靈力游走經脈,确定了這個猜想。
這份靈力對于宿雪身體而言負荷太大,他不敢怠慢,立時給雲皖發了傳音說自己要閉關,便封閉了五感神識,開始閉關消化這些靈力。
再度睜眼時,半月一晃而過。
他的修為穩固在了大成後期,宿雪身體的經脈早就被他重塑過,在這半月內徹底圓融地承載了這些靈力。
身上疲憊感完全消失,他感到了久違的輕快。
他神清氣爽地走出卧房,卻撞見宋不忘在等他出關。
安無雪:“……?”
秦微是謝折風舊友、司律峰上一任峰主、落月如今的長老,來葬霜海找他也就罷了,宋不忘一個弟子,怎麽也來仙尊洞府找他?
宋不忘無需他問詢,便快步上前,抱劍行禮,頗為急促道:“宿公子久違。雲姑娘和我說宿公子閉關,我這幾日便日日來此,總算是等到宿公子出關了。”
“宋小仙師,你這是……?”
宋不忘面露為難,似是硬着頭皮說:“我也是沒有辦法才想到宿公子的。我師父他半個月前不知怎麽了,突然想進蒼古塔頂層受刑。蒼古塔頂層那可是……他既無罪責也未入魔,怎能入蒼古塔頂層?
“他一人做不了此事,便讓我以司律峰弟子的身份批他罪責,送他入塔。這,我,我為人弟子,怎麽能……”
安無雪覺着好笑了起來。
他當年殺了上官然,親口承認戕害同道之罪,秦微一而再再而三同他确定,他不曾松口,于是秦微以司律峰峰主的身份,判他戕害同道之罪。
他殺上官然之時便做好了承擔的準備,自然不會逃避,坦然認罪後便入蒼古塔受刑百日。
當年他敢作敢當,不會怨誰。
可兩百年前謝折風入蒼古塔,現在秦微也要莫名其妙地入蒼古塔受刑。
這一個兩個的,又是在幹什麽?
他說:“此事是司律峰之事,宋小仙師找我做什麽?”
“我一再勸阻,師父卻一意孤行,我已經攔了半月至今了,師父還是要進蒼古塔。我不知師父為何如此反常,仔細一查,才知道半月前師父來霜海尋過宿公子……”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知曉此事與宿公子無關,但還是想問問,宿公子是否知曉師父為何如此?可有什麽辦法攔着?”
安無雪依着門,懶洋洋地說:“宋小仙師該去尋擅長醫道的修士才是。”
“……啊?”
“讓他有病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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