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又是豔陽天。
卓夢一路把車開進了酒廠。
此處已煥然一新, 大門漆成了銀色,完全蓋住了那些小廣告和紅油漆,門衛室也重新休整, 新來的門衛看到卓夢的車就會放行。
她略微瞄了一眼,總覺得門衛有點眼熟, 但也沒放在心上。
直到車停好後, 一下車就看到大院一角幾個人在那裏抽煙打牌喝啤酒, 她才終于記憶帶着火氣一起冒了上來。
她也不去找那幾個地痞, 直接奔着胖子的辦公室就去了。
胖子已經今非昔比,一身藏藍色大碼西裝穿在身上, 正把兩腳翹在辦公桌上呼呼大睡。
卓夢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辦公桌上:“起來!”
胖子夢中驚醒險些摔到地上去,反應過來後立馬爬起來谄媚一笑:“喲,卓總好!”
卓夢直接走過去坐在了他的辦公椅上, 抱臂看着他:“你能幹不能幹?”
胖子一臉茫然:“咋了卓總, 廠裏不是……都挺好的嗎?”
“誰讓你把以前催債公司那幫人全搞過來的?”
“這你也沒說不行啊……”胖子撓撓還沒蘇醒的頭皮, “他們本來就是跟我混的,現在我那催債公司關門了,我也不能說讓他們各謀生計去啊, 尤其是我現在還有辦法給他們安排個工作, 我也不能不管吧……”
“行, 你給熟人安排活幹可以, 但是這大中午的就能打牌喝酒了?我就幾天沒來紀律就渙散成這樣?”
“不是卓總您先別氣。”胖子伸出手掌制止她,“之前忙的時候大家夥兒是不是都幹得好好的?這兩天是咱的葡萄汁兒已經進入發酵階段了,實在是閑得發慌才搞點娛樂。你說要監控發酵情況、取樣什麽的咱們都是排好了的,輪到誰誰去, 您放心這絕對沒有問題啊!”
“那也沒到能這麽搞的時候。”此時的卓夢聽起來像個見不得人放松的領導,“本來我們做發酵食品的就容易出問題, 你搞這麽一幫吊兒郎當的人過來,出了問題誰負責?”
“不是我說真的卓總,他們就是看着吊兒郎當一點,其實做事兒很穩當的!哥兒幾個都是窮人家出身,沒什麽文化光會幹活,這些事他們做起事來不比那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文化人差……”
“別跟我說這有的沒的!你去學學酒莊的管理模式,明天給我做個彙報。廠裏閑的時候就讓他們去葡萄園那邊幫忙,別再讓我看到他們在上班時間閑着。”
胖子捂住自己的心口:“您可真是周扒皮啊。”
“不然呢,你當我做慈善的?”卓夢到底還是心裏嘀咕,“算了你也別午睡了,現在就帶我去看看發酵情況。”
*
發酵階段的酒廠裏四處靜悄悄的,卓夢和胖子走在寬大的釀造車間裏,腳步聲因回聲而變得淩亂響亮。
胖子話都不敢大聲說:“卓總您看,一點兒問題沒有,都是好的。”
卓夢把釀酒設備逐一看過去,憑借她目前掌握的釀造知識粗略判斷着發酵情況:“技術科那邊是怎麽說的?”
“也沒怎麽說啊,要是有什麽不合格他們肯定會上報的……”
卓夢暫且信了他的話,但還是繼續向裏走,直到在中後半段的一個設備中看到了發綠的酒液。
“啧!”卓夢一拳捶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回頭瞪着胖子,“你自己看看!”
“哎呀!”胖子也大驚失色,“這怎麽會呢,昨兒還不是這樣的啊!”
卓夢盯住他:“我再問你一遍,技術科完全沒反映過有問題嗎?”
“這……卓總我跟您說實話啊。”胖子急得滿臉通紅,t“昨天他們是跟我說過數據不太樂觀,但也說還可以再觀察個一兩天。我尋思這事兒總不用跟您彙報吧?技術科都說可以觀察一下,我想着那我觀察明白了有什麽問題我再跟您說呗,誰能想到今兒您自己來了——您想想這事兒真不能賴我,好在就這一缸出了問題,其他的不還好好的嗎……”
“就這一缸?我告訴你大概率是都保不住!”卓夢煩不勝煩,“發酵出問題就是操作失誤,操作失誤你覺得能只失誤這一缸?”
胖子總算徹底慌了,腦子裏已經閃過數個被辭退後的去處:“那、那我們現在……”
“馬上購入一批蒸餾設備,全部蒸了做白蘭地。”
“啊?可咱們不是葡萄酒廠嗎……”
“那我能怎麽辦,你把葡萄酒釀成這樣!”卓夢吼他,“讓你那幫弟兄動起來吧,蒸成白蘭地放我大姐那邊賣出去,多少還能回點血!”
“哎,好,卓總還是你有辦法,我這就去叫他們……”
“你也別想蒙混過關!”卓夢揪着他的領帶一把把他拽回來,“給你三天時間搞清楚是怎麽回事,是技術科出錯那技術科換血,是你那幫兄弟的問題那你那幫兄弟走人,要是你本人在管理上有失誤,那你給我帶着你那幫兄弟一起滾蛋!”
被人用這麽粗魯的詞兒吼着,看得出胖子是上了脾氣的,尤其是在內心深處本就已經做好“滾蛋”準備的情況下。他的臉色漲紅,嘴角向下撇去,眼珠也瞪圓了。
但是他到底還是脖子一梗:“知道了卓總!給我三天時間,我給你找出根源在哪,要真是我哪裏沒做好,我帶着所有人都走!”
恰在此時,黃毛從外面一路小跑地進來,看着這場面一愣。
見沒人說話,就試探着開口:“胖哥,我來取今天的樣……”
胖子破口大罵:“取取取取什麽樣,回家取你媽去!”
卓夢也叉着腰:“今晚就給我把頭發染回來,看你那樣兒就煩!”
*
果然所有的擔心都會應驗。
卓夢又在各個車間、科室之間轉了一圈兒,出來就見胖子已經讓員工們分幾排站好,正挨個訓話敲打。
她也不想聽這些沒用的,剜了胖子一眼徑直走到車邊要走,恰聽見胖子說到要出一批白蘭地。員工們也很驚訝說“可咱是葡萄酒廠啊,這怎麽想一出是一出的”。
聽得卓夢心裏一煩,發洩地往旁邊的拖布上輕踹一腳,結果拖布站起來汪汪叫着給了她一口。
開車去打狂犬疫苗,耗費了不少時間,醫生說可以用十日觀察法,十天後狗沒死就不用再接着打了。
于是打電話給胖子讓他把狗看好,胖子給她的回複是狗咬完她就跑了,有需要的話馬上讓人去找。卓夢嘆了口氣:“不用了,你趕緊把我交代的事兒辦好吧。”
挂了電話開車回家,路上一直在琢磨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确實擔心過胖子不靠譜,但是今天幾句話一聊感覺這人還行,沒有想象中那麽粗枝大葉,包括後來看了排班表,也去技術科問了情況,和他說的都對得上。
可能是清潔方面不到位?也不對,真是清潔問題的話就不是發綠這麽簡單了——新釀的酒發綠只是口感受影響,成不了葡萄酒也可以做白蘭地賣,而要真是器具沒有清潔好,最後得到的應該會是黏糊糊的果醋。
所以是家裏人在搞鬼嗎?
卓夢覺得有些可笑——想着左右逢源,卻沒提防背後一刀。這樣下去不用外人來犯,他們自己家就能撕個粉碎了。
大姐現在自己的事兒都焦頭爛額了,而且憑大姐的身份地位她有當正人君子的本錢,沒必要用什麽下三濫的手段。四太愚蠢間帶着些許不安分,但她已經向大姐下手了,還明知已被卓夢看穿,那麽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再有動作。
這麽想着,卓夢的神色暗了暗,已經開始考慮要對卓萬的公司做點什麽了。
心神不寧間沒顧得上躲,被一輛外賣車迎頭碰了一下。
*
真是撞槍口上了,下車關門時卓夢滿心窩火,發誓要痛罵一頓讓對方好好賠上一筆。
結果人家頭盔一摘,白白淨淨一個男孩子驚慌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太趕時間了,你這個車挺貴的吧,得賠大概多少啊……”
卓夢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一肚子氣沒處發洩,最終只是擺擺手:“算了算了,你走吧,車我自己修。”
然後就重新上車開走了,外賣小哥甚至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就這樣的,出門時還活力滿滿的都市麗人卓夢,到了回來時已經被磋磨掉了半條命——擦花的車頭、被狗咬傷的腳踝、一團糟的酒廠,還有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背後小人。
坐着觀光電梯一路上升,整個虹都盡收眼底。有人在飛馳,有人在奔波,有人還一腔熱血,有人已不知為什麽而活。有時卓夢覺得就這麽放棄一切成為普羅大衆中的一個也沒什麽,但又深怕那一天真的到來,到時還有誰會愛她呢?
大姐?二姐?胖子?小顧?
盡是些拿了好處才會用心待她的人。
這麽想着,卓夢按下指紋開門。
大個饅頭殷勤道:“主人,歡迎回家!”
關門,擡頭。
家裏窗明幾淨,小圓桌上被放了一小碟桂花,于是滿屋都是花香。
以及煎牛排的香氣。
倪航恰好将一小盅黑胡椒醬澆上去,然後一面嘩嘩地沖洗手上的小盅,一面扭頭看向門口:“卓姨,你回來啦。”
還真系着圍裙,格子布的,很适合他。
卓夢忍不住笑了出來:“對。”
“今天工作怎麽樣?”
卓夢說:“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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