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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了了沒在墓園停留太久, 該說的話說完,她便轉頭看向了裴河宴。
兩人甚至都沒用語言交流, 彼此一個眼神,立刻心領神會。
他走到墓前,鞠躬告別:“下回再來看您。”
死別和生離不同,你沒法在告別時得到任何回應。死去多年的人,也許早就成了路邊的花草,林中的鳥獸或是掠過你身邊的風。
還活着的人,日複一日的思念,年複一年的惦記,有時候更像是在安撫自己孤執的靈魂。
起碼,了了就是這樣。
下山時,她的情緒明顯低落了很多,悶聲不吭的。
車快駛離墓園山腳時,她才出聲讓司機在路邊等她一會。她下了車,去便利店買了三杯即溶的奶茶, 讓老板用熱水沖泡後,幫忙送上車。
她的是香芋, 司機的是巧克力,而裴河宴的是原味。
他剛想問,為什麽只有他是原味時,了了拿出一顆用彩色糖衣包裹的水果糖遞給他:“你的。”
裴河宴從她手心撿起那顆水果糖。
她小時候就很喜歡吃這種花裏胡哨的糖果, 沒想到長大了依然喜歡。
了了被他用目光籠住, 也跟着想起了在浮屠王塔第一次見面時,她曾掏了幾顆化得黏糊糊的奶糖讓他給自己蔔卦……
小時候幹的蠢事多了, 長大後難免社死。
她輕咬住吸管,喝了口奶茶, 最後看了眼山頂的墓園。
下山不過片刻,天色已經轉暗。厚厚的雲層互相牽扯,不過須臾,便将日頭遮蓋了大半。
“下午可能會有雨。”裴河宴收起那顆水果糖,握着奶茶喝了一口。早上的咖啡是苦的,而這杯奶茶又太甜了。
了了從車窗外收回視線時,剛好看見他蹙着眉,一副無法理解奶茶口味的表情,忍不住笑起來:“這是我爸請你喝的。”
裴河宴險些嗆到。
“真的啊。”了了極盡真誠地回視他:“他給我轉了一筆錢,讓我看完他回去的路上随便找家店買些吃的,反正不能空手回。”
他怕他不争氣的女兒,孤零零的回家會哭鼻子。
不過了致生顯然是低估了了了的能耐,除去第一年,她是回回哭着下山的,第二年她便能憋住眼淚了。
不用她說,裴河宴也能猜到了致生這麽做的用意。
“他替你想了很多。”
“嗯。”了了點頭,“要不是我年紀還小,他可能都要替我規劃如何養老了。”
裴河宴看了眼她,附和道:“那确實早了一點。”
了了忽然想起什麽,輕拍了拍扶手,引裴河宴看過來:“我有一個朋友,她有些特別,逢清明、中元和寒衣節,特容易招靈。去年祭祖,她沒能回家,過了沒幾日就頭疼低燒,身體不适。家中長輩一瞧,說是老先生想念孫女,眼巴巴地跨越了千裏去看望她。後來放了河燈,把人送走,她就跟着好了。”
說着說着,她滿眼向往:“要是我也有這樣的特殊能力就好了,否則老了想我了我都不知道。”
“他無念無挂才是最好。”裴河宴不知道該怎麽寬慰她,但也許,她需要的也不是寬慰,而是一個與她與了致生都有聯系的人,可以同她聊聊了致生。
了了想了想,嘀咕道:“也是。”
萬一老了哪天托夢給她,說家裏發大水了,或哪裏四面漏風,她還得找山神去瞧瞧墓地。麻煩還是其次,老了不安寧她才心疼。
想到山神……
了了狐疑地打量了裴河宴兩眼:“山神老先生性格孤僻,不僅話少還古板。平時就算是主動找他搭話他都不一定搭理你,我算是往墓園跑得勤的,就這樣也沒和他說過話。你們認識嗎?”
“認識。”瞞不住的事他向來承認得很幹脆:“覺悟收的關門弟子叫了盡,山神老先生是了盡的父親。”
原來如此。
可他對墓園的熟悉程度看着不像是只與了盡有交情的樣子,難不成t他們這些佛門弟子,閑着沒事就坐一起閑聊家常?
這事雖然聽着有些不合理,可要是小師父知道了致生就在這個墓園裏,特意提前找了盡詢問了一些事宜,好像也正常……
她疑惑重重,想追問,可又覺得這樣很冒犯。更怕被他三言兩語的搪塞過去,以後不好再提。正糾結的眉心都快打結時,把這一切都盡收眼底的裴河宴,輕哂了一聲,說:“算了,你就問吧。”
這句“算了”,聽上去更像是他的無奈妥協。
了了向來是得寸進尺的,他既然松了口,她就也沒再客氣,一股腦抛出了一堆問題。
裴河宴等她問完,才不疾不徐地從頭說起:“了先生在這落葬又不是什麽秘密,我那年來京栖參加喪禮時就知道了。公事緊張,我就沒去送了先生出殡,問了墓園,後來親自去了一趟送些奠儀,才知道守墓的人是山神老先生。”
“你去過?”這個回答顯然不在了了的任何一種猜測裏,她驚訝到只會愣愣的看着他,沒法想象他是何時又是何種心情去看的這位老朋友。
“只去過那一次,這是第二次。”他坦蕩告知。
他對了致生雖有相惜之情,但到底算不上有多深厚。說他涼薄也好,自我也罷,他敬佩了致生在學術鑽研上的執着與熱情,也尊敬他為人師表的赤誠與品行,而他對了了的無私與溫情,更是令他感念頗深。
可這些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了了一個人的分量。
畢竟,裴河宴與了致生來往的因果和動機,全關于她。
裴河宴不藏着掖着,了了一時反而不知要說些什麽。她嘴唇懦了懦:“那……奠儀會集中處理,你又怎麽知道的?”
除了清明或者祭祖這類大型且人員集中的祭祀活動,平日裏人少時,山神是允許進香點蠟燭的。就算要燒千歲或者紙錢元寶,他也會給一個小爐子和風罩,在不遠處守着。
了了也是第二年清明時才知道後山有一片空地,特意澆築了個焚燒爐消化奠儀。
裴河宴只去過一次,又怎麽會知道的這麽清楚?
“我委托山神逢節祭祖時,都幫我捎一份心意給了先生。”他轉了轉手中的奶茶,似乎并不覺得這是一件什麽大事。
可僅作為朋友,他做的這些已經很多很多了。
了了忽然覺得自己當初對他的那些揣測簡直有些該死,她哪來的立場去責問他,為什麽避而不見,為什麽不如從前?
他明明,一直都是那個小師父啊。
這一刻,她不知是替他覺得委屈,還是為自己的無知無覺感到不安和後悔,她心口有些酸,有一種類似難過可又比難過更複雜的情緒,堵在心口。
而他在眼前,她又不想将這份心緒外放得太明顯,極力控制着讓自己看上去很正常。
“我想……替爸爸謝謝你。”她稍微停頓了一下,想再接下去說時,他似乎剛回過神,接話道:“會有機會的。”
——
裴河宴是想起了第一年,山神給他打電話。他特意委托山神的這件事,被老先生看的很重。
了盡是覺悟在南煙江裏救回來的,這孩子之前走錯了路,也算是死過一回。山神老來得子,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幾乎束手無策。
他不知道了盡在外面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孩子被逼到絕路跳了江。
直到覺悟把孩子拉了回來,他才知道了盡這些年都經歷了些什麽。他感激覺悟給了盡再生的機緣,也感謝梵音寺願意給了盡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所以難得遇到他有事相求,老先生盡心盡力,生怕做得不夠。
他時常關照了致生的墓茔,自然對經常去墓園的了了也有印象。
知道她是他故人的女兒,所以格外看顧。只是這些,了了不知道而已。
有一次,她待得太晚,山中大雨,他憂心忡忡給裴河宴打了電話。彼時,他已經在優昙,這裏的天空也在下雨。
鋼筋龍骨的框架外,是暗沉到猶如黑夜的傍晚。
天際隐隐有雷聲響動,原本細綢的雨勢變大,真如一張細密的網,網羅住了此間的天地。
他既無能為力,也無法為她做些什麽,只讓山神給她拿了把傘,如果天色太晚,就麻煩老先生送她下山。
挂了電話的半小時後,山神特意給他報了個平安:“那姑娘被她的朋友接走了,我準備的傘啊雨衣啊都沒用上。不過我瞧她淋了不少雨,不及時驅寒,估計要大病一場。”
裴河宴很久沒見過了了,對她的近況也是一無所知。只是山神提到朋友,他就想起了樓峋。
這和他當初預想的一樣。
她在絢爛多彩的世界裏充滿生機的生活着,身邊會有二三好友,雖失去了至親,可不受桎梏的日子,自由自在。
按正常軌跡,她會順利的畢業,按部就班的工作。然後戀愛,結婚,生子,安安穩穩的品嘗着這人生的喜樂百味。
而樓峋出現的時機,剛好在她預設的人生軌道之中。
裴河宴幾乎,已經看見了她的未來。
他握着手機,看着法界外的雨,沉默着,不知該怎麽結束這通電話。
從天際斬落的那道驚雷如墜入塵世的游龍,撕裂結界般,叱咤而下,将他倒映在落地窗上的面容照得格外清晰。
他驚懼于自己的臉上竟會出現類似于不舍和摧毀的欲念,指腹用力之下,他腕間紫檀念珠的線繩崩裂,念珠珠珠落地,砸落在地面上,似一場雨一般,紛亂濺出,散落各處。
山神還不知他那端發生了什麽,仍絮絮說道:“……她每回來每回哭,一年多了。”
“她會不哭的。”總有一天。
挂斷電話後,他蹲下身,将崩落的念珠,一顆顆撿回手心。
就如同在整理自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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