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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裴河宴的執行力很強, 晚上剛說的話,回去就開始落實。
了無找她确認了一下出發時間。
今年的清明節剛好在周五, 他們周四晚上出發,到京栖是第二天的淩晨。休息片刻後,就可以直接去墓園祭奠了致生。
了了的身份信息在簽合同時就已經給過了無了,所以在确認好出發時間後,了無直接安排了訂票。
和機票的出票信息同時發到了了手機裏的還有酒店的預定信息,她特意去确認了一下,酒店就在機場附近,應該只是用來過渡一晚的。
整個行程定下後,了了仍是有一種不真實的虛妄感。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裴河宴的那番話不過是個托詞。真正想去掃墓的人,是她。
他那樣說,無非是不想給她造成什麽壓力。
每到這種時候,了了都會感覺自己很渺小,她就像一葉飄在深海中的孤舟, 連路過的風,都能讓她摔上一跟頭。
她在無數次頭破血流中, 學習掌握規則。每當她覺得自己已經學會了掌舵,可順着洋流,她仍是那艘在漩渦中打轉的小船。
裴河宴于她,就像天地規則。
他做事不疾不徐, 自有章法。她需要顧忌的、周全的仿佛渡不過去的海溝, 在他眼中連個麻煩也算不上。
——
多了一趟意外的行程,開工的事自然就需要往後再挪一挪了。
這周日之前, 了了都沒有再去過重回島,專心地留在了普寧寺, 繪制四方塔壁畫。
周一,優昙法界閉館。
了了提前和了無約好時間,在下午去了趟法界,熟悉工作場地。
來碼頭接她的商務車,并沒有從園區大門進入,而是走了專用車輛通道,直接停入了地下車庫。
裴河宴就站在電梯口等她。
了了下車後,還往他身後找了找:“了無不在嗎?”
“他去雲來峰做功課了,了拙在這,等會帶你認識一下。”他刷卡解密,等門鎖彈開後,他推開門,用手臂支着,微微側過身讓她先進。
“了拙?”了了剛覺得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聽過,裴河宴見她思索,提醒道:“茶室。”
她瞬間想了起來,是那天在茶室,給她帶路的小和尚。
只不過當時面對裴河宴太緊張,了了把這個事抛之腦後,就再也沒想起來。
這名字還挺有辨識度的,一聽就是和了無同出一輩的師兄弟。
“了拙是了無的師弟,這次來是給你當助理的。”裴河宴簡單的介紹了一下了拙的情況,領着了了直接從地下車庫穿過行政走廊,進入分場館。
場館內還在施工,連腳手架都沒拆除,地上淺淺的一層全是裝修的灰塵。
“現在只剩下大堂在鋪地磚,內部的展覽館都已經打掃幹淨了。”兩人走到走廊盡頭,裴河宴又推開了一扇門。
沉重的木門發出很輕的開合聲,随着大門打開,光線争先恐後地湧出室外。
了了下意識眯了眯眼睛,等适應了驟明的光線,才發現這個展廳內有一面巨大的透明頂,陽光透過玻璃,室內空調的冷氣與陽光自然的溫度互相交彙,産生了一種很奇異的豐潤感,像是一腳邁入了花房,每一口呼吸都帶着溫暖和濕熱。
還沒等她奇怪這是什麽設計時,她往前幾步走出圍牆造成的視覺死角,才發現剛才不過是只窺見了冰山一角。
高三層的中空場館內,旋轉樓梯的中央栽種了一株巨大的菩提樹。它枝葉繁茂,長勢旺盛,将整個樓梯都收攏在自己的枝羽之下,如同庇護着這方生靈的神樹。
在寺廟或者村落之間,菩提樹并不算少見。它作為佛教四聖樹之一,又有“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這類傳頌較廣的佛經語言,大多數人對它基本都不陌生。但移栽到室內的這麽大株菩提,了了還是頭一回見。
她仰頭看了看頭頂的玻璃,又瞅了瞅那株菩提樹,感慨道:“這陽光房,挺貴吧。”
裴河宴沒再帶着她繼續往前走。
菩提樹的樹根範圍內都搭建了隔斷,上面鋪着細白的石沙,看上去一塵不染,清貴聖潔。陽光從玻璃頂灑落,兩側的琉璃冰格窗花将這光線吸納再折射,整個空間的光影如夢似幻。了了幾乎不敢想象,到了落日時分,徐徐餘晖灑落,這裏得有多美。
等她欣賞夠了,裴河宴從另一側樓梯帶着她上至二樓。
正對着樓梯口的那間展室,就是此行的目的地——壁畫展覽館。
展館內除了還空無一物的展示櫃外,別無他物。所以裴河宴直接将了了帶到了一面光滑的白牆前。
因是拓畫,《大慈恩t寺》的壁畫并不用鎖入展櫃,而是大大方方的以最親近的展覽距離展示給将來來到這裏的游客觀看。
“你不想先看副本,我就讓了拙把東西全都撤了,只留一面白牆。”裴河宴看了眼她身後背着的工具包,伸手示意:“接下來,你自便。”
了了道過謝,從包裏取出工具,先測量牆面尺寸。
了無給過她一份基本資料,包括合同上也标注了牆面與壁畫的測繪數據。可自量是最基礎的一步,她從不會因為對方的數據準确,就偷懶省略這個步驟。
白牆粉刷得很平整,如果只做現代工藝的壁畫,這種平面的白牆不需要二次加工,就可以直接作畫。
但《大慈恩寺》了致生模仿的是雍朝時期的壁畫風格,雍朝是近千年來與南啻時期的藝術風格最接近的朝代。
了了研究過了致生和裴河宴一起整合的筆記,有關雍朝的藝術元素筆摘占了全部資料的大多數。一是因為兩個朝代風格相似,雍朝皇族喜歡粗放宏偉的大氣之風,所以甚為追崇南啻的藝術風格。
在當時,只要是和南啻沾邊的,無論是雕塑還是壁畫,首飾還是衣着,在民間與上流社會都極受追捧。宮廷畫師或民間藝術家在創作時也都争相模仿,留下了許多可追考的文獻資料。
二是,雍朝距現代最近,保留下來的遺跡比南啻時期要多上許多。很多關于南啻的資料,還要經過對雍朝的研究才能側面佐證。
只是,了了受時間和精力所限,并沒能将資料全部吃透。
量完尺寸,又拍照記錄後,了了今天的工作算是完成了。材料準備方面,并不需要她操心,裴河宴比了了知道得還要清楚,前兩天就整理了清單讓了無發給了了核對。
她閑下來,兩手空空,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裴河宴:“接下來還能做點什麽?”
她眼神無辜地望着他,看上去柔軟又好捏。
以前,裴河宴看着她憊懶又稚氣的模樣會想象她長大後是什麽樣子。他做佛雕,大部分時間都在研究骨相與面相的肌肉走線。
曾經無聊時,裴河宴随手捏了不同時期的她——十三歲的、十八歲的,以及二十三歲。
十三歲的了了,他閉着眼睛都能捏出來。但十八歲的,就需要花點時間了。
随着年齡漸長,女孩的骨相雖然不變,可身量會抽條。他總是捏完臉,就因難以把握她的身材,将泥塑重新化泥。
況且,捏完臉再往下塑形,他總覺得不妥。
二十三歲的了了,就更難捏了。他對自己捏了什麽樣的泥塑已經沒太多印象了,但眼前的這個女孩和他想象中的長大後的了了并無太大差別。
了致生将她保護得很好,她的眼神還是純澈的炙熱的,充滿了生命力。就像相逢那一天,從枝蔓葉梢墜入他手心的露水,圓渾且清澈,生機勃勃。
他的心,緩緩地跳動了一下。有別于心髒正常跳動的頻率,他感知到那是另一種不同尋常的,需要他去正視的感受。
甚至在此刻,并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情。只是被她注視着,求助着,用充滿了依賴和信任的眼神。
他看了眼周圍,這并不是他經常會來的地方。他的工作內容與壁畫并沒有太多直接的關系,可他現在忽然很想,讓她開心一下。
所以,他問了了:“想回南啻嗎?”
啊?
了了沒聽懂,他問的是她想的那個南啻嗎?
優昙法界耗資巨大,企劃階段時還是低估了施工難度,導致開放時間遙遙無期。迫于各方壓力,上頭做了施工調整,側重修建主場館,做分批預展的計劃。
明後年,會有兩個分場館陸續開放。
一個是婆羅壁畫藝術展館,也就是他們現在所在的場館。
另一個,就是南啻遺址的千佛石窟。
裴河宴沒對了了解釋太多:“跟我來。”
——
千佛地宮在另一個場館,需要先穿過一條回廊,才能進入展廳。
回廊裏的照明設備還未安裝,只有安全出口的提示牌相隔着一定的間距,在淡淡發光。
了了越走,腳步越慢。她還不敢說自己害怕,只能靠不停的說話來确定裴河宴的位置。
“因為是地宮,通道就必須要搞的黑黢黢的嗎?”
“現在還在施工,照明設備沒有安裝。”裴河宴就在她前面兩步遠,聽她聲音微有顫意,問道:“怕黑嗎?”
她小時候好像并不怕,晚上拿個燭臺就能在浮屠王塔如履平地。
“不是怕這個。”她還真不是怕黑,只是這個地方對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失去視野讓她很沒有安全感:“這裏沒有臺階和障礙物吧?”
沒等裴河宴回答,她伸出去試探前方障礙物的手已經碰到了他。
裴河宴應該是為了等她,所以停了下來。
了了下意識縮了一下手:“小師父?”
裴河宴沒立刻回答,在回廊微弱的光線下,他垂眸看着了了良久:“又怕我帶你下地獄?”
他音色低沉,一下就勾起了了了對那年浮屠王塔的恐懼。
她清晰的記得,有一晚她做了個噩夢,夢見小師父拿着燭臺帶她走入地宮,走向了深不見底的炙熱深淵中。
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不是因為他的這句話,而是想起了當時被噩夢夜夜籠罩的窒息感。
“你手機呢?”裴河宴問。
但他好像也沒指望了了能夠想起用手機照明的這件事,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把自己的遞到了她的掌心裏:“拿着。”
了了“哦”了一聲,慚愧地捂住臉,暗罵了自己一句:豬腦子。
回廊有些長,它類似地下通道,四通八達的,全是拐角和出口。
了了跟在裴河宴身後,沉默了一路,也懊惱了一路。
手電淡淡的白光照在他的腳後,了了看着他的腳步良久,遲鈍地回答了一句:“你不會帶我下地獄,你把佛骨念珠都給我了,我再也沒做過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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