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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最後, 了了還是被帶着先去吃了飯。
去的是上回裴河宴說很不錯的那家素齋——隐食齋。
吃就吃吧,她聽了這麽久的課, 也該交點學費孝敬一下裴河宴,這樣她的心裏才會比較踏實。
可了了萬萬沒想到,隐食齋的上菜速度居然可以這麽慢!
從她坐下點菜開始,到喝了兩杯清茶這期間,服務員只來包間裏上了一盤餐前開胃水果。
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選擇的那份菜品裏就沒有冷菜,坐立難安地将壓在筷著下的菜單抽出來重新看了兩眼。
隐食齋的菜單很特別,這家餐廳不接受點餐,全是看當日大廚的心情與廚房的備菜情況來決定售賣什麽菜品。他們給予顧客最大的自由,就是每次餐點都會準備兩份略微不同的菜品以供選擇。哪怕這點差別……微乎其微。
了了琢磨了兩遍,确認菜品搭配上應該沒出什麽問題,又焦慮到開始頻頻看時間。
裴河宴接完工作電話回來,拉開靠門那側的椅子坐下,先喝了杯水。
了了看他選了個與自己相隔兩個座位的位置坐下,下意識別開了視線, 避免目光對視。但她的表情一項是藏不住事的,哪怕被生活淬煉過無數次, 仍舊是有些情緒就全寫在了臉上。
她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向窗外。
重回島的旅游資源十分發達,整座小島連樹洞草縫都被武裝過,更遑論在島上數一數二的素齋餐廳。
隐食齋的用餐氛圍優雅高級,私密性十足。餐廳大部分都是包間雅廳, 用餐規格再高些, 便是可一次性容納二十餘人的庭院園林。
她之前沒來過這裏,不知道每個院子是不是都別有特色。但透過籬笆圍欄, 隐約能看見隔壁雅間的院子裏坐着三三兩兩的食客,正在品茶閑談。
院子沒有遮擋, 隔音效果不佳,但了了坐在屋內,玻璃窗緊閉的情況下,只能聽到模糊的說話聲,并聽不清內容。
她走了一會神,直到感覺有目光落在她身上。
這道目光已經停留了一會,剛開始她心不在焉,并沒有發覺。是隔壁的說話聲忽然停下,她才回過神,感知到了那一抹注視。
她身體本能地去尋找,視線剛從籬笆牆上移開,她便從面前的落地窗上看見了窗上的那抹倒影——他可能還沒發覺她從玻璃窗上發現了他,漫不經心地壓着杯口,目光肆無忌憚。
這種時候,了了反而害怕被他發現,幾乎是兵荒馬亂地鳴金收兵。
她低着頭,裝作去看時間,解鎖了手機屏幕。滴滴答答的按鍵聲裏,她無意識地一t一點開了所有适合打發時間的軟件,忙碌地閱讀。
見她一直心不在焉,裴河宴搭在桌邊的手輕輕敲了兩下。指尖在桌面上輕叩的聲音,像是激發了她保留在身體本能裏的反應,她下意識擡頭,看向了他,發出疑問:“嗯?”
十三歲那年,了了在他身邊抄經練字。他的話一向很少,尤其是勾繪粉圖或誦經打坐時,他但凡想提醒、禁止或申斥了了前,通常都會屈指輕叩兩下桌面,引起她的注意。
有時候是她寫錯了字想蒙混過關;有時候是她故意偷懶走了神;還有時候是她沮喪到想逃避時。他可以包容她犯錯,但絕不縱容她明知故犯。
了了漸漸摸索出這個規律後就不會故意去踩這條邊緣線,但在那短暫又刻骨銘心的一個月裏,他輕叩桌面的提醒方式已經成了刻在她本能裏的一種反應。
而她卻直到今天才發現,她仍保留着與那年夏天所有有關的記憶與習慣。
“你不用緊張。”裴河宴收回手指,握住玻璃杯:“我給覺悟打過電話了,他會直接來這,等會邊吃邊聊。”
了了愣了一下,半晌才回答了一句:“好。”
她雙手交握住茶杯,重新看向院外。其實院子裏沒什麽好看的,再別致再費心思的庭院設計看多了也會視覺疲勞。可眼下她只有裝作對院子很有興趣,才能逃避與他的視線或語言交流。甚至,就這麽一點弱小的安全感,她也幾乎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輕輕捧住。
——
沒過太久,覺悟終于來了。
他風塵仆仆,一進屋,眼神銳利地将兩人都打量了一遍。
了了與他為數不多的兩次見面裏,他的眼神都是溫和的,有出家人看待衆生時平等的慈悲與良善,這還是她頭一次見到覺悟這麽直接鋒銳的眼神。
她頓了一下,才站起身,禮貌地和他打了聲招呼。
覺悟并沒有發現了了有這麽敏銳,他常年在外奔走,出席各類佛教法事活動,并不是完全純粹的出家人。
他很善于在不同的場合裏與不同職業、性格的人打交道,所以幾乎是立刻,他便換上了和煦的表情,溫和地讓了了先坐。
了了沒有錯漏他的表情變化,不過這對他們這次見面來說,無關緊要。
了無拎着一個旅行包,跟在後頭走了進來。
他一進門先找了了,眼神剛一鎖定,立馬熱情地揮手和她打招呼:“小師兄!”
了了微笑着半鞠了個躬,作為回應。
收到信號的了無,興高采烈地放下行李,坐到了了隔壁:“小師兄,久等了吧。”
他人高馬大的,一坐下來,瞬間把了了整個擋住。他尤不自知,連聲抱怨今天上島的人格外得多,估計全是來參觀優昙法界的。
覺悟洗完手,正擦幹,一回頭見了無旁若無人地坐了主位,還手舞足蹈地和他的“小師兄”交流感情,差點給氣笑了:“這位置是你坐的嗎?”
了無還沒發現這話是對他說的,滿眼星星地盯着了了傻樂。
這眼神,看得了了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委婉地提醒他:“大師好像在跟你說話。”
他這才扭頭看了過去,沒等了無看清他師父的神色,他的後腦勺先挨了一記巴掌。他吃痛地捂住腦袋,滿眼的星星被打碎,只剩下委屈的淚光無聲控訴。
覺悟“哎呦”了一聲,看了眼自己的手掌:“餓狠了,沒控制好力度。”他敷衍地上手揉了揉被他拍紅了的腦袋,還沒揉兩下,就耐心全無地拎起了無的僧衣後領,将他從座位上拎了出來:“我都說了,這位置是你坐的嗎你就坐!”
他話落,轉頭看着裴河宴,倨傲地輕擡了下下巴:“你又坐那幹什麽?坐這來啊。”說完,嘀嘀咕咕地不滿道:“該坐的不坐,不該坐的瞎坐。”
“是你要談事,還是我要談事?”裴河宴問完,懶得再搭理他,起身出門去催菜。
覺悟啧了聲,在拎開了無的座位上坐下,舉起剛被了了斟上茶的玻璃杯碰了碰她的茶杯:“他這人你也知道,別扭。”
了了幹笑了兩聲,這她還真不知道……
可能是為了避嫌,也可能是因為彼此已經疏遠,她不願細想,甚至在心裏還默認了他們如今的相處方式。畢竟她不是小女孩了,他們之間是該保持距離的。
人來齊後,隐食齋的上菜速度簡直跟換了批廚備似的。
冷菜剛照着份例上完,餐廚的領班就已帶着兩個服務人員捧着前菜候在了備菜區。
于是前半場,大家埋頭吃飯。後半場,覺悟才終于撿回了一些社交禮儀,按流程步驟,先寒暄兩句。
他平時雖總開裴河宴的玩笑,但真當着他的人,還是優先選擇回護裴河宴的顏面。況且,他約了了來是談公事的,有些話點到為止剛剛好,說多了就容易顯得動機不純。
正式談到壁畫前,覺悟無可避免地還是聊到了了致生:“我在普寧寺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很熟悉。”
了了聞言,下意識看了眼裴河宴。
覺悟捕捉到她的這個眼神,低笑了一聲,解釋道:“你父親在梵音寺作畫時,也不太在意自己的形象。你和他很像,也是喜歡把畫筆放在随手就能取到的地方。”
“你和他很像”這句話,了了已經太久沒聽到過了。了致生去世後,再也沒人會把她和老了放在一起比較。
她恍惚了幾秒,才追問道:“我爸也這樣嗎?”
“你不知道?”覺悟反問,這一下連他也下意識地看向了裴河宴。
莫名被注視的裴河宴,猶豫了一下,才回視了了,說:“我在是南啻才認識了先生的,所以并不清楚。”
修複壁畫的工序很複雜,但總的來說,是将受到破壞或者自然老化的壁畫加固、清塵、重新拼接、修複邊緣等等,令它重煥生機。這不是一個創作的過程,而是需要十足的耐心與專業能力去支撐的修複工作。
他見到的了致生不是富有創作力的大畫師,而是嚴謹細致、深刻周密的修複師。
裴河宴完全能夠想象了了後來見到的了致生都是什麽樣的,他很少再拿起畫筆,哪怕是教學示範或者閑來練筆;他總是伏案寫作,不是在翻查資料,就是在整理論文。而後期受到病痛折磨,他連寫信都成了奢侈又何況是穩定畫筆,重新作畫。
他一直在找機會,想提醒覺悟,不要提起她的父親。可另一方面,又想摸索試探一下她對談及了致生,能接受到什麽程度。
所以,他才會默許覺悟提起了致生。
覺悟左邊看看這個,右邊看看那個,接過話題:“我那會跟了了現在差不多,剛畢業沒多久,了先生人比較随和,特別喜歡找我聊天。可能畫畫還是挺寂寞的,他休息時,連寺院裏路過的貓都能聊兩句。”
他笑眯眯的,臉上俱是懷念的神色。
了了也跟着笑了笑,只是那笑意一點也未曾達到眼底。
自打上回普寧寺的住持在電話裏與她說過老了曾在梵音寺修複過壁畫後,她特意去搜集了一下了致生的信息。
住在墓園山腳下的那幾天,她刻意撇開了所有雜事,專注地将了致生的生平,按年齡和成就整理成了一張時光序。
比如:他在二十四歲,娶的連吟枝;又是在翌年的春天,他當了她的爸爸;三十歲,他停職去梵音寺畫壁畫。
同年,他接觸到了壁畫修複,對南啻的壁畫藝術産生了濃厚的興趣。也是那一年,他與連吟枝逐漸爆發争吵,給日後去南啻遺址修複壁畫埋下了一顆茁壯的種子。
想起那近乎黑暗的一年,她微斂眼神,難掩羨慕道:“難怪那半年,我都沒見過他。”
了了的語氣很平靜,對老了的那點想念被她藏在字裏行間,幾乎無人發覺。
始終置身事外的人卻忽然側目看了她一眼。
裴河宴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見覺悟還想說什麽,他拿起手邊已經被覺悟喝得一滴不剩的玻璃杯,落錘般往他面前一放:“喝茶。”
到嘴邊的話被打斷,覺悟皺眉看着空了的玻璃杯,剛想咕咕兩句,裴河宴側過臉,凝視他的目光,沉靜又危險,他沒什麽表情的又重複了一遍:“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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