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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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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眼看着一場暴雨将至, 裴河宴拿起傘,準備先送了了回去。

    沙漠中的雷暴天氣, 迅猛無常。短時,連地面都沒沾濕便匆匆結束。長時,能在頃刻間沖出一股洪流,讓沙丘改道。

    但無論是哪一種,人類在自然面前,還是得暫避鋒芒。

    他拎着傘走在前面,下樓時,随手将樓梯兩側敞開的木窗一一關好。

    随着窗戶一扇扇關閉,本就沒有多少光線的塔內,越發昏暗。而越往下走,采光越差。等到塔身第二層時,了了視線的可視範圍已經縮短至面前的短短半米。

    她越走越慢。

    等發現裴河宴已經消失在她的視野中時,她忽然有一種伸腳就會踩入大海中的恐懼感。

    了了停下來,側耳聽了聽腳步聲。

    耳邊除了她自己漸漸沉重的呼吸聲外, 便只有塔外逐漸猙獰的風聲,在不知疲倦地侵襲着窗架, 發出“哐哐哐”的搖晃着的咆哮聲。

    “小師父?”了了出聲叫他。

    可是沒人回應。

    空蕩的塔內,只有積蓄的風聲在不斷上湧,似鬼哭狼嚎般,煩擾不休。

    塔門緊閉, 沒有光源的塔內已經徹底漆黑一片。

    了了試探着用腳尖沿着樓梯往下踩, 确認腳底板下是實心的木板,她才t慢慢踩實了往下走。就這麽艱難地挪下一層, 她終于看到了只有一個模糊輪廓的塔門。

    她納悶小師父去了哪裏,邊走邊叫他。

    見四下無人, 她仰頭看着高聳的塔門,只能自力更生,去開塔門旁的側門。

    她拉動木栓,剛把門打開一條縫,蓄勢已久的強風立刻順着門縫湧了進來。了了一個措手不及,瞬間連人帶門都被拍到了牆上。

    她在這狼狽不堪地倒地不起,狂風卻肆無忌憚,湧入的剎那聯合塔外的強風将木窗拍得嘩啦作響。

    了了仰起頭,順着飛揚的發絲,看見頂樓有一塊覆蓋在什麽東西上的雨布被一股腦掀開。巨大的油布像一只倒懸在屋頂上的蝙蝠,被風鼓吹着展開雙翅,躍躍欲試着要從高處一躍而下。

    她吓了一跳,生怕勾住雨布的那一角沒有固定好,趕緊手腳并用地爬起來去關門。

    這塊布要是掉下來,那不就跟天塌下來一樣嗎!

    了了費盡全力,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倚靠在了門板上,才堪堪把側門合上一半。

    然而,逐漸減小的過風角度,令風速越發迅猛,兩股對抗的力量像是在這一瞬間達成了某種平衡,她進不了一步,風也退不了一步。

    僵持間,就在她都快使出吃奶的勁了時,原本重若千鈞的木門忽然一輕,一只手落在她頭頂約三掌的距離處,用力一推,輕而易舉地便将這扇了了死活關不上的木門合上了。

    那摧枯拉朽的風聲在最後的時刻,因無力抵抗而發出了尖銳的風嘯,不甘不願地被擋在了門外。

    了了呆呆地擡起頭,往上看去。她的視線剛好看見裴河宴收回手那修長的手指幾乎是擦着她的鼻尖,落了下去。

    她呼吸時的鼻息,淺淺地撲在他的指尖上,相比他微涼的指腹溫度,她的呼吸要更溫暖一些。柔和的,輕盈的,像是被風一吹便散開的蒲公英。

    裴河宴像是被燙到了一般,下意識蜷起手指,低下頭看了她一眼:“怎麽不等我?”

    了了被他這麽一問,頓時瞪大雙眼,很是委屈:“我找了你半天,你都沒理我。”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也不是掰扯誰的問題更大一些,她仰起頭,指了指頂樓的那塊油布:“它快掉下來了,要搶救一下嗎?”

    沒了風助纣為虐,它安靜地垂耷下來,就懸挂在兩間樓層之間,懸而未落。

    裴河宴循着她的目光看去,眯了眯眼睛。好一會兒,他才移開視線,重新拿起靠在牆角裏的雨傘:“不要緊,我先送你回去吧。這場雨,可能要下一整夜。”

    了了聽出他話裏有“再不走就走不了”的意思,立刻着急了起來:“那……那還是趕緊走吧。”

    她是一點都不想在這個烏漆嘛黑的王塔裏過夜。

    裴河宴重新打開門,外面已經開始下雨了。

    雨滴一滴滴落下,落在地面上砸出小小的沙坑,連聲響都沒聽着,就被如饑似渴的沙漠吞咽幹淨。

    他撐起傘,在原地等她。

    了了小跑幾步,躲入傘下。

    裴河宴帶上門,剛走出塔檐籠罩的範圍,雨珠便紛沓而至,砸落在傘面上,發出一聲聲的悶響。

    了了擡頭看去。

    暗橘色的傘面上不斷有雨滴砸落,再沿着傘骨滴落在地面上。

    她突發奇想,問小師父:“被我們擋住的土地現在會不會正在心裏罵我們啊?”

    她微微靠近裴河宴,可又不敢貼得太近,很努力地保持着兩人之間一拳頭的距離,跟上他的腳步。

    裴河宴并未注意,他微傾傘面,盡量照顧着身旁的小不點:“為什麽?”

    “因為難得下一場雨,我們卻撐傘了啊。”了了看着地面說道。

    裴河宴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莞爾。

    這樣的童趣可能只屬于還未長大的了了。

    ——

    兩人走出去還沒多遠,遠遠的,了了就看到了披着蓑衣鬥笠來接她回家的了致生。

    鬥笠有些笨重,他走得很慢,遠看像是一只步履蹒跚的大熊,七搖八晃的,憨厚又笨拙。

    可了了卻格外興奮,她連和裴河宴要保持一拳頭距離的事都忘了,伸手攥住了他的袖子,邊指着越走越近的了致生,邊驚喜搖晃:“老了來接我了!”

    裴河宴看了眼被她緊緊攥住的袖子,有些不理解她為什麽這麽興奮:“有這麽開心?”

    “當然啊。”她仰起頭,眼睛亮晶晶的:“我很喜歡下雨天有人來接我。”

    被風吹偏的雨絲斜落在她的額頭,她下意識眨了下眼,似乎是覺得現在的自己有些滑稽,她抿着唇,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下雨天有家長接的小朋友都很幸福。”

    就比如現在,了致生拿着傘,是特意來接她回家的。

    無論是出于擔心她被雨淋到,還是他作為父親,他有責任有義務要在惡劣天氣下接女兒回家,此刻,接了了都是他唯一的目的。

    她就是喜歡這種感覺,喜歡出發點是“只因為她”的感覺。

    ——

    了致生牽着了了慢慢往回走時,明顯能感覺到了了今天的心情很好。

    她哼着有些不着調的歌,絲毫沒有被這擾人的大雨影響情緒。

    “今天學到什麽了,這麽開心?”了致生把了了頭頂上的雨傘扶了扶,傾斜的傘面讓她的半張臉都被雨水打濕了。

    “學到什麽”和“開心”在了了這,從來不是因果關系。

    她想了想,才說:“小師父今天給我講了大雍王朝的拂宴法師,但我開心不止是因為聽了故事,主要是你來接我,讓我很高興。”說完,她怕自己沒有解釋明白,目光灼灼地看着老了,瘋狂暗示。

    好在,了致生聽懂了,并且有些意外:“我來接你不是我應該做的嗎?況且,我也不是第一次來接你啊。”之前也沒見她這麽開心。

    想來想去,了致生還是覺得問題出在裴河宴身上。畢竟,了了對裴河宴那小子的殷勤,他這個老父親可都看在眼裏。

    了了不知道了致生心裏那點小九九,很認真地回答他:“不一樣。”

    她把剛才對着小師父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說給了致生聽,然後又問他:“爸爸,你會因為我對愛還分等級和條件而覺得我是白眼狼嗎?”

    “不會。”他毫不猶豫地否定了這個說法。

    今天的了了格外鮮活,了致生能明顯感覺到她的心門打開了一條縫,她不僅在接納他,還将以前嚴嚴實實捂在房間裏的陽光分出來一些,照耀在了他的身上。

    感覺到溫暖的同時,了致生捏了捏了了的手心,問她:“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我媽經常這麽說我。”她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了下來,明顯到連了致生都察覺了。但她也只是說了這麽一句,并沒有要向了致生告狀的意思。

    等假期結束,她還是要回到京栖,回到連吟枝的身邊去吃那些本沒必要吃的苦。聽她的斥罵和貶低,以及接收她對了致生所有的不滿和厭惡。

    她掙紮不了一點,也無力改變現狀。就跟她知道,她和了致生說這些也完全無濟于事一樣,只會影響他對留在這裏的判斷而已。

    當然,這也是建立在她覺得了致生是愛她的,心疼她的前提下。如果老了真的如連吟枝所說的那樣,沒有責任心,且自私自利,他壓根不會為了任何人反思自省。

    “她經常說你是白眼狼?”了致生臉色微變,如凝固在畫布上的肖像,棱角分明。

    了了先擡頭看了他一眼,雨幕中,了致生半張臉都隐在鬥笠的陰影下,看不真切。她想了想,點了點頭:“她很不喜歡我。”

    他想起前幾夜和連吟枝在電話裏發生的争吵,她氣急之下,曾說出一句“你趕緊帶着你的小畜生給我滾”。

    在今天之前,他從未覺得這句話有如此鋒利,像直奔着他氣管而來的匕首,只為了割斷他,殺死他。

    了致生牽住了了的那只手,用力地握了握。

    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在反複的煎熬與輾轉中,鄭重地問了了:“如果以後,你都跟着爸爸生活,你願不願意?”

    雨聲滂沱。

    沙漠像是流動了起來,有雨滴落在她的鞋面上,濺起細細的水花沾濕了了了的腳踝。

    她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你們要離婚嗎?”她往後歪了下雨傘,從傘面下擡起頭來看着了致生,問出了在她心頭盤亘了很久很久的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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