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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回憶
宋簡禮手在發抖,加速的心跳差點讓他亂了陣腳,但在這麽多人的注視下,宋簡禮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冷靜,他将人撈進懷裏站起了身。
魏琴過來說:“我們現在聯系校醫了,先去醫務室吧。”
宋簡禮想起了那晚醫院那邊傳來的消息,陸虞在檢查的時候去看了秦醫生,而秦醫生偏偏所屬那所醫院的心理科,是最有資質的老醫生了。
後面涉及到病人隐私,宋簡禮也查不到更多了。
他本來打算等成人禮結束再向陸虞詢問這件事,但宋簡禮等不及了,只有去了醫院他才會知道陸虞想要隐瞞的到底是什麽。
所以宋簡禮看向魏琴說:“麻煩老師給我們聯系一輛車,我們去醫院。”
“是低血糖嗎?低血糖的話學校醫務室有葡萄糖。”事情應該不至于嚴重到需要去醫院吧?
而且早上她不是還看見陸虞的家長了嗎?怎麽這會兒功夫就找不到人了?
宋簡禮搖頭拒絕了,“陸虞身體本來就有點疾病,去醫院穩妥一些。”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魏琴也不能固執地堅持己見,只能點點頭開始聯系車。
——
一望無際的黑暗,尋不到出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陸虞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是躺在家裏的,而且還是他自己的房間。
他有些疑惑,因為如果他沒有記憶錯亂的話,那他的房間應該是讓給了陸祥懿住的。
他又覺得奇怪,房間的布局好像還是從前的樣子。
他是一個念舊的人,房間的布局和裏面的擺件可以十年不變,所以在他看見書桌和衣櫃還在原位的時候,他确信了自己在做夢。
整個房間都透露着一股古舊的怪異感,泛着回憶的斑駁黃。
窗外的那棵樹沒有那麽矮的,現在應該是夏季,因為他看見一邊的衣架上挂着夏季的衣裝,也是通過這些衣服,他确認了自己應該是夢到自己小時候了。
陸虞坐在床邊發呆,夢到什麽時期的他了呢?
微風從窗外吹進來,陸虞覺得手臂有些冷,涼風刮得他手臂起了雞皮,但下一秒他就不覺得冷了,像是有人給他穿上了一件外套一樣。
意識到是夢以後,陸虞卻不願意那麽快醒過來,他清晰地記得在昏睡之前發生的事情,他搞砸了學校的成人禮,他連累了宋簡禮。
他開始在房間來回踱步,好久沒回到房間看看了,陸虞一時覺得恍惚又愉悅,就算是夢裏也很開心。
他去到了書桌邊,手撫上了書桌上的那張照片,真可惜,這是他和莊寧月最後一張合照了,而且還是十二歲之前的陸虞,圓圓的臉蛋,看起來就像是在寵愛中長大的孩子。
不過那個時候的他也沒有被寵愛着,只是家裏的阿姨比較寵愛他,會偷偷投喂他很多好吃的。
莊寧月嫌他太胖,一直有讓他控制飲食,但小孩子怎麽會管得住嘴,他肚子一餓就會去找阿姨和宋簡禮投喂,所以兩個人每次都會在身上帶一些小零食。
只要陸虞說要,他們就會給。
小小的陸虞又不知道自己不被爸爸媽媽寵愛,他只是覺得他想吃東西,剛好有兩個人會無條件給他,他就已經很開心了,根本沒有時間傷心細想爸爸媽媽不在乎他這件事。
雖然有時候他一個人的時候也會意識到這件事,但他小小的腦袋根本就想不明白。
正在發呆,房間的門卻突然被打開了。
陸虞下意識以為是陸祥懿回來了,開口就想解釋自己進來沒有其他的意圖。
但在看見來人是“自己”以後,他才反應過來是在夢裏。
這個時候的“陸虞”麽……
穿着一件淺色的衣服,頭發柔順很有光澤,不算矮,胖乎乎的,手也是肥肥的,笑起來那顆虎牙依然會露出來,額角也沒有那塊疤痕,白白淨淨的。
看來還是十二歲之前的自己,是十幾歲呢?陸虞思考着。
能在長大後再次見到小時候的自己,陸虞還是覺得有些新奇的,他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看着他踮起腳尖在書架上翻找着什麽,不一會兒就翻出了一個金色的生日皇冠出來。
陸虞的微笑凝固在了唇角,是剛好十二歲的他呀。
小陸虞看不見他,拿到了皇冠就往外面跑。
陸虞跟着他離開了房間,小陸虞跑呀跑,跑得很快,噔噔噔地跑下了樓。
然後把手裏的皇冠戴到了沙發邊另一個小男孩的頭上。
記不太清了,他不認識這個人,但他記得後面發生了什麽。
“**,你再過一個生日吧!我們一起!”小陸虞對對方說。
對方看起來和那個時候的自己差不了幾歲,眉眼極為相似,不對,眼睛不太像,對方的眼睛更漂亮,看起來好無辜好純真。
那雙眼睛,陸虞最近也有見過,是突然從陌生人變成他“弟弟”的人身上見過。
小男孩拍了拍手掌,也高興地說:“謝謝**,你最好啦!”
媽媽圍在他們的身邊,姐姐為他們唱生日快樂歌,還有一個大了他幾歲的人在旁邊,手裏拿着兩個生日禮物,或許是他的“哥哥”罷。
陸虞最喜歡的羅阿姨也在身邊。
雖然不知道和他一起過生日的人是誰,但陸虞也還是記得自己那個時候好開心好開心呀。
家裏所有人都在,爸爸也只是公司太忙實在趕不回來。
但也給他買了生日禮物。
一家人圍着給他們唱歌。
兩個人都合上了手掌,閉上了眼睛開始許願。
這個時候最安靜了,小陸虞笑得好開心啊。
他許願:希望爸爸,媽媽,**,姐姐,**,簡哥,羅阿姨……所有人都健健康康,永遠陪在他身邊,永遠愛他,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家人!
這一刻最安靜了,所有人都屏氣斂聲,在兩個人都閉上眼睛許願的時候,陸虞其實一直知道,除了羅阿姨以外的所有人,他們期許的眼睛都放在他身邊的那個男孩身上的。
放在那個他突然出現的“弟弟”身上。
他們不眨眼,也不說話,用滿含愛意的眼睛看着“陸霖星”。
只有羅阿姨微笑着看着陸虞,悄悄地給他唱生日快樂。
“我許完啦!”陸霖星睜開眼睛,一口氣就将面前的生日蛋糕的蠟燭吹滅了。
小陸虞在聽到陸霖星聲音的時候就慌忙地睜開了眼睛,但還是沒有趕上陸霖星,對方已經将蠟燭吹滅了他才吹出那口氣。
蠟燭不是他吹滅的,願望也還沒有許完,所以後來羅阿姨第一個離開他,後來家人都不愛他了……
但小陸虞哪裏知道以後的事呢?
他有些失落的看着還在冒白煙的蠟燭,羅阿姨欲言又止,除了她沒有人看到小陸虞的失落。
莊寧月将切蛋糕的小刀遞給了陸虞。
“媽媽,媽媽,我也想切。”陸霖星去拽莊寧月的衣袖,仰頭用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莊寧月央求說。
莊寧月有些為難,“星星乖,今天是哥哥的生日呀,讓哥哥來好嗎?你剛過了生日呀。”
陸虞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那個時候就學會察言觀色了,但事實就是他在莊寧月為難的表情之下,主動将小刀遞給了陸霖星。
莊寧月即刻露出滿意欣慰的微笑,她誇贊道:“小虞是最懂事的孩子了。”
來自母親的誇獎讓陸虞瞬間抛卻了心裏小小的遺憾,他旋即露出懂事又乖巧的微笑,“因為我是哥哥,星星是我最喜歡的弟弟呀!”
“嗯,好,星星來切蛋糕吧。”莊寧月摸了摸陸虞的頭發。
陸霖星才那樣小,他哪裏懂得什麽事平均呢?他只知道将自己最喜歡的部分分給自己。
于是陸虞眼巴巴地看着陸霖星将蛋糕最表層僅有的四個大草莓分給了他自己。
“媽媽,我也想吃草莓。”陸虞沒有去阻止陸霖星,而是向莊寧月說明了自己的要求。
莊寧月也覺得陸霖星這樣不對,她柔聲勸說:“星星,今天是哥哥的生日呀,草莓也給哥哥留一個,好嗎?”
陸霖星卻仰起頭看着莊寧月溫柔的眸子,一雙眼睛像他的名字一樣,像星星,亮晶晶的,氣呼呼地拒絕了對方:“我不要。”
“你這孩子……”莊寧月故作生氣的模樣,“媽媽要生氣了啊。”
而下一秒陸霖星的哭聲就響了起來。
“媽媽,媽媽,我不我不,我就要草莓……”陸霖星愛不愛吃草莓陸虞不知道。
但他看見陸霖星在哭鬧間将蛋糕掀翻在了地面。
小陸虞看着他身上剮蹭到的奶油,怔愣了幾秒,旋即也哽咽了起來,“媽媽,媽媽,我的生日蛋糕。”
小陸虞去拽拉莊寧月的衣袖,可莊寧月已經将陸霖星抱進了懷裏,“星星不哭,媽媽明天給你買很多好不好?”
小陸虞的手落了空,一時間不知所措,姐姐像看戲般地坐在一邊,不想去搭理哽咽的小陸虞。
哥哥很顯然不會應付這種場面,他選擇無視掉混亂的現場,離開了客廳。
小陸虞手垂了下去,随即緊緊地拽着衣袖,委屈得唇都要咬破了,眼淚卻沒有掉出來一滴。
旁邊看着的陸虞試探着上前去,試圖自己去将“他”抱起來哄,只是手在碰到“小陸虞”衣裳的時候,就從他的身體穿過去了。
陸虞沒辦法,只能說:“別哭,別哭,陸虞,不要哭……”
他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麽了,但他不想要這一幕發生,只能用幾近哀求的語氣去祈求幼時的自己,“陸虞,不要哭……求求你了……”
一雙一看就是做了很多活的大手突然伸出來,将小陸虞抱進了懷裏,來自“媽媽”的憐愛将他抱進了懷裏,“桑桑乖,阿姨在這裏,不難過不難過,阿姨晚上重新給你做一個新的。”
羅阿姨親了親他的額頭,又摸了摸他的臉蛋。
人在受了委屈後,其實最害怕的就是安慰了。
羅阿姨慈愛的聲音耐心哄着他,眸子裏的溫柔與憐愛就快要溢出來了。
小陸虞終于憋不住,也放聲大哭了起來。
他原本将掉不掉的眼淚還是從眼眶溢了出來。
“媽媽,媽媽……”小陸虞在羅阿姨懷裏喊媽媽,可媽媽抱着小陸霖星在哄,宛如聽不見陸虞撕心裂肺的哭聲一樣。
一時間客廳的哭鬧聲響徹。
小陸虞眼睛哭得通紅,眼淚糊得滿臉都是,臉蛋也通紅,抽一抽的。
“桑桑最乖了,桑桑不哭好不好?”羅阿姨耐心十足,她看陸虞的眼神就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樣,眼裏的溫情只有母親才會有。
陸虞紅着眼眶看着這一幕,他那個時候怎麽就沒有發現呢?原來家裏也不是沒有人愛他啊。
別墅的大門被打開了,衆人齊刷刷看向了門口。
陸虞懸着的心終究還是掉下去了。
陸城名回來了。
一切的開始點。
“家裏這是怎麽了?孩子怎麽哭成了這樣?”陸城名把公文包放在了一遍的置物架上就走到了莊寧月身邊來。
陸霖星扭過上半身,又哭着向着陸城名張開了雙臂,“爸爸,爸爸抱……”
他在寵愛裏長大,他知道哭可以解決所有事情。
陸城名一臉溺愛地将陸霖星抱進了懷裏,繼續問:“這是發生了什麽?”
滿地的狼藉,哭得撕心裂肺的兩個人,陸城名被工作煩了一天,回來又要面對這樣的家庭瑣事,肯定不會用什麽好語氣。
莊寧月看起來也很煩躁,但還是把事情的經過告訴給了自己的丈夫,“陸虞過生日,弟弟要把上面那幾個草莓全吃了,這不沒同意,蛋糕也打翻了,我真是受夠了。”
小陸虞還在抽泣,根本沒意識到母親沒有挑事情的重點講,也不可能意識到接下來将要發生什麽。
陸城名抱着陸霖星,瞪了陸虞一眼,說:“你媽媽是不是跟你說過很多次了?”
“你的體重已經完全超重了,你快和豬一樣胖了,你還什麽都想吃,你看看抱你的阿姨,她得用多大勁才能抱得起你?連一個草莓都要和你弟弟搶,你是真不覺得自己胖嗎?”
陸城名一口氣将心底的怒火全部宣洩了出去,直到說完了話以後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對對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說了什麽不好的話。
小陸虞愣住了,他在父親的怒火之下,只覺得自己在一瞬間被燒成了灰燼,再也拼湊不起來了。
眼淚不再掉了,就連抽泣的聲音也沒了。
羅阿姨忍不住為陸虞說話:“桑桑也不胖,現在正是長身體,以後長大了自然就瘦了。”
“算了,蛋糕掉了就掉了,明天再買一個就行了,羅姨你把這裏收拾一下。”陸城名抱着陸霖星走向了廚房,“乖兒子,爸爸去廚房給你洗幾個大草莓好不好?”
廚房有草莓,其實陸霖星未必是喜歡吃草莓,只是剛好蛋糕上的草莓僅有四個,他就想全部都擁有。
莊寧月轉身上了樓,姐姐也離開了客廳,羅阿姨一個人在收拾客廳的殘局。
小陸虞哭不出來。
他在電視裏看到一些人說他們的心都要碎了,小陸虞就想心怎麽碎啊?最多就是難過吧?
他也有難過的時候。比如媽媽說他拿回家的獎狀沒有什麽用,比如他提醒了好久,才讓媽媽記得給他買蛋糕回家。
但這些都會被他忘記,因為每次他難過,宋簡禮都會帶好吃的來找他。
但此時此刻,僅僅只有十二歲的他,領悟了什麽是心碎。
他沒有再哭鬧,只蹲下去将他過生日戴的那個生日皇冠撿了起來,用衣袖将上面的奶油擦拭得幹幹淨淨,最後默默回到了房間。
他踮起腳尖将皇冠放到了書架上面。
又脫掉了鞋子回到了床上,再将他努力疊好的被子攤開蓋在了自己身上,他自己躲在被子裏面,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沒關系的陸虞,睡一覺就好了。
以後再也不理爸爸就行了。
可是……可是……
小陸虞怎麽也想不明白,他閉着眼睛就是為了不讓自己的眼淚掉出來,但眼眶還是盛不住眼淚,淚水順着眼窩滑出來,在太陽穴留下了一道道水痕。
明明媽媽還說他胖胖的很可愛呀。
可是為什麽爸爸要說他胖得像一只豬呢?
他不是豬……
他是陸虞。
淚水很快就浸濕了枕頭。
陸虞坐到了床邊,他伸出手去觸碰了一下小陸虞的眼睛,控制着力道沒讓自己的手穿過去,看起來就像是在替小時候的自己擦眼淚一樣。
“桑桑乖,桑桑很乖,很可愛……”陸虞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了。
他安慰着幼時的自己,但實際上他沒辦法拯救自己,如果有人在那個時候出現,像他這樣安慰自己就好了。
無人救他。
他連誇自己都不知道誇什麽,他那麽差勁,成績不好,長得不好看,不聽話,所珍視的,所愛的都沒辦法争取到……
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其實都是宋簡禮對他的誇獎。
即便知道幼時的自己聽不見也不知道,但陸虞還是逐字逐句地念了出來,他不是說給幼時的自己聽的,他是說給現在以及未來的自己聽的。
小陸虞哭得好傷心,可他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只默默地掉眼淚。
可是爸爸,那是他的生日蛋糕啊。
變化就從這一天開始了,一切都開始走馬觀花似的在陸虞面前變幻。
從陸虞拒絕羅阿姨的投喂,到拒絕下樓吃飯,後來爸爸媽媽逼着他吃下去,而他在飯桌間進到肚子裏的飯菜,在回到房間以後也沒忍住盡數嘔了出去。
他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
羅阿姨急得團團轉,每天變着法子哄陸虞吃東西,陸虞不想辜負阿姨的好意,也會逼迫自己吃下去,只是事後嘔吐的時候傷的還是自己的胃。
宋簡禮暑假随家裏人出了國,但他每天都會和陸虞打電話,他會問陸虞有好好吃飯嗎?還會給陸虞訂各種小蛋糕。
陸虞在那個時候第一次學會了騙宋簡禮。
他說他有吃飯,宋簡禮送的小蛋糕也很好吃。
其實這些都腐爛在了垃圾桶裏,或者被他嘔在了馬桶裏,最終進肚子裏的沒多少。
他的厭食終于在他昏倒在了家裏人面前才被重視,莊寧月有意外他為什麽會短短兩個月就暴瘦,但直到陸虞昏倒在了家裏她才察覺出不對勁。
或者說她才相信陸虞每次說他吃不下不是為了博關注,而是真的吃不下。
小陸虞在醫院挂了幾天的吊瓶氣色才好看起來,但飯菜還是吃不下去,喂到嘴裏的都吐了出去,爸爸也認真給他道了歉。
陸虞明明不想要原諒爸爸,可是陸城名含淚給他道歉,說他當時是氣話的時候,陸虞又不生他氣了,因為陸城名是他的爸爸,僅此而已。
但他真的什麽也吃不下去,瘦得已經要脫相了。
羅阿姨滿臉心疼地求他多少吃一點,于是小陸虞哭着道歉,說對不起羅姨,對不起,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吐出來。
因為嘔吐也很難受的,他也不想吐,他也不想羅姨掉淚難過。
那晚夜深人靜,小陸虞睡不着,他呆呆地望着醫院的天花板,聽着點滴滴水的聲音,一切都是靜悄悄的,羅阿姨帶着熬好的玉米排骨湯來找到他。
“桑桑啊,阿姨可能要辭職了。”羅姨說,“阿姨得了病,要去化療,明天就走了,我今天給你煮了你最喜歡的排骨湯,這是你……”
說到這裏,羅姨就忍不住哭,她用手絹擦了擦眼淚,握着陸虞瘦得骨節分明的手,明明兩個月前這雙手還是白白胖胖的……
她哽咽着說:“你生病以前最喜歡吃了,阿姨不知道你現在還吃不吃得下,但是……”
羅姨握着陸虞的手直掉眼淚,她是一個農村婦人,家裏有一個和陸虞一樣大的孩子,可惜她命苦,孩子得了急症不治而亡,這些年她一直把陸虞當做自己的親生孩子看待。
所以在陸虞感受不到父母的愛的時候,她充當了那個慈愛的大人,能夠及時安撫陸虞,所以才讓陸虞十二歲了都還沒察覺出這個家對他的惡意。
“但是阿姨希望你要好好吃飯,以後阿姨不在了,就是你一個人了,你要勇敢一點,堅強一點。”如果發現了自己是不被爸媽疼愛的孩子,也不要難過。
這晚的道別以後,陸虞終于可以接受吃東西了,沒多久也出院了,這件事對家裏人來說就這麽翻篇了,沒有人去在乎陸虞的“傷口”有沒有愈合。
家裏換了新的阿姨,再也沒有人遷就陸虞的口味了。
所有人都驚訝陸虞兩個月的變化,羨慕陸虞說瘦就瘦,莊寧月尴尬地笑,陸虞不知道說什麽。
畫面一轉,又來到了宋簡禮家的花園。
小陸虞對于宋簡禮終于回國了這件事無比高興,他一早就去宋簡禮家裏等着了。
中午宋簡禮到家,車子都還沒穩好,宋簡禮就跳下了車,直奔家裏的花園。
兩個孩子在花園面對面站着。
陸虞哪哪兒都瘦了,臉上的肉沒有了,奶膘也消失了,肚子上的肉也不見了,肉乎乎的手也變成了竹節般的樣子,整個人站在那裏,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風吹走了。
“簡哥!你不認識我了嗎?”見宋簡禮打量着他,小陸虞忍不住問。
宋簡禮在車裏的時候就從家裏司機那裏聽說了陸虞暴瘦的事情,外人不知道陸虞是經歷了什麽才變瘦的,但陸虞進醫院這件事卻不是秘密。
所以司機的說辭是陸虞生病了才變瘦的。
一路上宋簡禮也有在思考陸虞是瘦了多少,應該不多吧,那他可以給陸虞多吃點小蛋糕,讓陸虞重新長回來。
只是當這個瘦得如薄紙片的人站在他面前的時候,宋簡禮終于明白了司機口中的暴瘦是什麽意思。
他是生了多嚴重的病才會消失那麽多肉啊。
從幼兒園以後再沒哭過的宋簡禮,已經十三歲的宋簡禮,如今第一次在陸虞面前放聲大哭了起來。
他的桑桑吃一萬個小蛋糕也不會胖回來了。
“桑桑,桑桑,你生病難不難受啊?”小宋簡禮哭得誰都哄不好,小陸虞也哄不好他,拿出了自己最喜歡的玩具也沒辦法。
“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離開你這麽久了,對不起……”小宋簡禮哭得泣不成聲。
陸虞在旁邊看着,明明什麽錯也沒有,宋簡禮卻認為是自己沒在他身邊看好他,他才生病的。
宋簡禮怎麽一直這麽好啊。
他沒有掉眼淚,卻覺得手上濕漉漉的,陸虞擡起手看了看,上面什麽也沒有。
小宋簡禮的哭聲漸漸掩下,變成了另一個人的哽咽聲,誰在哭呢?陸虞四處張望,下一秒,他周圍一切都開始變成了虛幻。
眨眼的功夫他就被困在了一個黑暗無邊的空間裏。
沒有一點光亮,腳下是淺淺的小水灘,陸虞走動兩步只能聽到腳下水灘被踩踏的“噠噠”聲。
其實換個人在這樣無邊的黑暗裏都會覺得恐慌,但陸虞只覺得安靜,即便一輩子待在這裏也沒關系的。
可是……
陸虞怎麽聽到了有人在喊他呢?
“桑桑,桑桑……桑桑……”陸虞循着聲音一直向前跑,是簡哥呀,是宋簡禮呀!
那只無形的手試圖将他拽出了深淵。
——
床上的人緩緩睜開了眼睛,眼前的一切都由模糊慢慢變得清明了起來。
耳邊是輕微的抽泣聲,剛剛在夢裏是他的聲音嗎?
陸虞偏過了頭,看到宋簡禮一只手拿着一沓檢查報告,另一只手緊緊握着他的手,他埋着頭在看那份報告,眼淚砸在他的手背,濺起了小小的水花。
不知道是太難過還是太認真,他還沒發現陸虞醒了過來。
陸虞覺得好奇怪,宋簡禮在十三歲那年當着他的面哭過以後,就再沒有哭過了,怎麽現在會哭得這樣難過呢?
他掙紮着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擡起來,慢慢搭上了宋簡禮的頭,“簡哥,不哭……”
宋簡禮頓了一下,別開頭用衣袖擦了一下眼淚,然後把手裏的報告單放在了床頭桌上。
“桑桑,你現在有哪裏難受嗎?”頓了頓,宋簡禮小心翼翼問:“你……記得我嗎?”
陸虞被宋簡禮扶坐了起來,然後瞥向了桌上的那份報告,【選擇性遺忘症】幾個大字赫然躺在疾病欄目那裏。
還是沒瞞住。
陸虞點頭,伸出手捧住了宋簡禮的臉,向來如一汪死水的眸子頃刻多了幾分波瀾,他唇色發白,認真回應:“你是簡哥。”
宋簡禮再沒忍住,他弓下腰将陸虞撈進了懷裏,懷裏的人好瘦好瘦,他手都不敢用力,“桑桑,為什麽不和我說你生病了?你是不是快要忘記我了……”
好吧,這次十九歲的宋簡禮又一次在陸虞面前哭得失聲。
陸虞擡起手抱住了宋簡禮的腰,“不會,我還沒有忘記呢,再說這個病這麽少見,也沒那麽嚴重的。”
“你哥哥那天找到我,他說你變得疏遠,不認識他了,是不是因為這個病?”宋簡禮從醫生那裏得到這份報告以後就将兩件事串聯起來了。
既然宋簡禮都知道了,陸虞也不會再瞞着他了,“是。”
“那還有誰呢?”宋簡禮又問。
陸虞睫毛垂下,掩住了幽深的眸珠,“他們說那個人是我的弟弟,但我不認識他。”
雖說不認識了,但好像夢裏又出現過,現在再想回憶,他竟又記不起來那人的模樣了,只記得陸城名回來以後的那段讓他終生難忘的記憶。
“桑桑,我們去把病治好,我問過醫生了,去國外好治,國內傾向于心理治療法,好得慢,我們去國外。”宋簡禮松開手。
他去拿檢查報告,哭得又難受,連講話都變得語無倫次了,想到什麽說什麽,但主要還是想陸虞治好他的病。
陸虞從床上跪了起來,他輕輕将宋簡禮宋簡禮抱進來懷裏,瘦瘦小小的他耐心安撫着宋簡禮幾近崩潰的情緒,“簡哥啊,你不要和我爸媽說好不好?我早就想好了,我不會去治的,醫生也說不會有什麽嚴重的後遺症的……”
“我想等我忘記家裏的所有人以後,你就帶我離開好不好?”陸虞難過極了,那麽大的一個家,他感受不到親情,可就因為他記得自己有家人,所以他才會貪念那點近乎沒有的親情。
他不夠勇敢,現在的他就算離開了,也會因為媽媽的一句想他而跑回家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圖什麽。
宋簡禮那麽好看,此刻哭得滿臉都是淚水,眼眶發紅,睫毛挂着淚漬,鼻尖也泛了紅。
他搖頭,淚水止不住,哽咽聲未間斷過。
“你會把我忘了,我不想,我不想你忘記我。”宋簡禮固執搖頭。
陸虞也開始掉眼淚,“簡哥,我不會忘了你的。”
他說着就伸手去将桌上他的手機拿了起來,爸爸媽媽不讓他帶手機去學校,但今天是成人禮,所以他有偷偷帶來。
陸虞解開鎖翻到了備忘錄的頂置第一條,裏面有很多宋簡禮的照片,兩人的合照也有,宋簡禮的生日喜好都記錄在了上面。
“簡哥,沒有要忘了你,因為宋簡禮很好很好……”
【宋簡禮是世界上最好的宋簡禮,不可以忘記他!】備忘錄上這樣寫的。
宋簡禮別開頭哭得更難過了,無聲的哭泣,悲傷卻震耳欲聾。
他的桑桑為什麽要經歷這些?
護士進來換藥的時候帶來了話,說陸虞的家人已經過來了,估計快到病房了。
陸虞在醫院昏睡了将近半個小時,他所謂的家人卻現在才趕過來。
宋簡禮說去給陸虞買點粥,結果剛打開門就迎上了陸城名和莊寧月二人。
“叔叔阿姨。”宋簡禮後退了半步,其實是想堵住他們進來的路的,但他沒理由那麽做。
莊寧月換上了一個知性的微笑,漂亮又溫柔,“小禮呀,今天的事阿姨都聽說了,阿姨替小虞謝謝你。”
陸城名也在旁邊附和:“剛好公司有事我就先離開了,沒想到後面會出這樣的事,聽說成人禮上需要你上去表演,是不是耽誤到你了?”
表演名單發在了家長群裏,陸城名一早就看見了。
這位宋家的獨生子,在哪兒都不會少了關注的。
對方到底是陸虞的父母,而且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們也是自己的長輩,所以宋簡禮微笑回應:“沒關系的,我去給桑桑買一份午飯,他有些低血糖。”
“辛苦小禮了,但是我們已經吩咐家裏的阿姨做好了,現在就接他回去。”莊寧月微笑着拒絕了宋簡禮。
宋簡禮回頭看了一眼,剛剛護士進來也說可以出院了,他沒有留着陸虞的身份和資格。
他只有點頭,“那我和桑桑一起回去吧。”
“行啊,剛好你叔叔開車來的。”在外人面前,她這個母親比誰人都溫和慈愛。
陸虞穿着上午那件白襯衣,站在窗邊看着窗外的高樓大廈,手上打着點滴,旁邊支着一個挂吊瓶的支架,他臉色比白紙還要白,也沒什麽精神。
回頭看見了莊寧月,陸虞眸子難得亮了一下,但光亮轉瞬即逝。
“媽媽,爸爸。”陸虞像做錯了事的孩子,語氣有些小心翼翼。
莊寧月嘆了一口氣,“算了,你現在是病人,媽媽不說你,我們先回家吧。”
陸虞點頭,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護士過來拔了針以後他們就離開醫院了。
很明顯,如果不是宋簡禮在這裏,陸虞不知道會挨多少罵,不過至少回去的路上夠安靜,陸虞在車上睡了一覺。
——
下車後宋簡禮把人送到了門口才離開的,他小聲對陸虞說:“桑桑,沒什麽的,別想不開心的事情。”
陸虞點頭,擠出了一個微笑給宋簡禮。
送走了宋簡禮,莊寧月臉色也就變了。
回到了別墅裏面,莊寧月略有一些嚴肅地看着陸虞問:“你今天是怎麽回事?”
事情鬧得很大,在場那麽多家長,總有認識陸虞是他們陸家孩子的人,大家都說他們對陸虞不好,連成人禮都不來陪着孩子。
趕去醫院的路上,莊寧月不知道罵了陸城名多久,甚至扯到了兩人都一致決定翻篇的過往。
“就……低血糖。”陸虞說話的聲音很虛,顯得沒什麽精氣神似的。
他覺得自己也有進步了,要是在以前他肯定就只會哭,現在的話,他明白哭也是沒用的,沒有人會心疼他的眼淚。
一邊的陸城名忍不住了,他指責道:“既然你知道自己低血糖,為什麽不吃早飯?當着那麽多人的面,你又想博得誰的關注?宋簡禮因為你連演講都沒講完就走了,你知道那些家長是怎麽說他的嗎?又是怎麽說我們家的嗎?”
“我允許你和宋簡禮來往,是想要你向他好好學習,而不是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連累人家!”陸城名被莊寧月訓了一回,也就忍不住想把心裏的怒火宣洩出來。
陸虞看向了陸城名,苦笑了一下,回想起了今天昏迷時看到的那段回憶,“爸爸,那年你罵我說我像是一只……豬。”
最後那個字他費了勁才說出口的。
“後來我生了很嚴重的病,你對我道歉說,你說你再也不會罵我了,你會做一個愛我的好爸爸,像愛他們一樣愛我……”陸虞換上了哭腔,哽咽着繼續說:“我以為是真的,因為您很愛姐姐,您從來沒有打罵過她……”
因為已經忘記了陸謹律和陸霖星,所以陸虞只能用他的姐姐來說事。
“可後來你還是會罵我,你在不停地,不停地,無止境地貶低我,你說我不應該和宋簡禮走得太近了,所以我再也沒有坐他家的車回家了。你說我不要帶壞宋簡禮了,所以我周末幾乎不和他在一起玩了,簡哥問我為什麽,我說……”
陸虞說着說着就擡手将眼角掉出來的一滴眼淚抹去了,“我說我要學習,我想讓你們看得起我,想讓你們開心。”
“可是爸爸,你食言了,你還是沒有像愛他們一樣愛……”我。
“啪——”陸虞話還沒說完,只覺臉頰迎上了一股涼風,緊接着一只蓄了力的巴掌印在了他的左臉。
這一巴掌扇得莊寧月都愣住了。
扇得陸虞踉跄了幾步,腰磕在了一邊的餐桌上,腦子瞬間嗡嗡作響,本就眩暈的腦子直接不清醒了。
“我是你老子!什麽食言不食言,你三個兄弟姐妹,你說你比得上誰?我們把你逼得緊,不就是希望你有出息嗎?”陸城名反駁道。
莊寧月拉了他一把,打算先把父子倆的情緒穩住,“桑桑,你爸爸……”
陸虞轉過了頭,他被打的那半張臉已經高高腫了起來,手背上輸液的傷口不知道為什麽居然在滋滋冒血,但是不應該有這麽多血啊?
血順着陸虞的指縫往外鑽,鮮紅的液體一滴一滴地往地上砸,陸虞抹了一把鼻子,滿手的鮮血。
好疼啊,以前陸虞還在想,至少在他十二歲以後陸城名再也沒有打過他了,沒想到這一巴掌還是那麽疼啊。
“血!鼻血!陸虞你怎麽了!”莊寧月踩着高跟鞋小跑到了陸虞身邊。
陸虞搖搖晃晃穩不住腳,他低頭看了自己的衣服一眼,這是他最喜歡的那件衣裳了,但現在上面全是醒目的血跡。
心髒驟停了一瞬,他那雙絕望的眸子和陸城名有些慌措心虛的眼睛對視上,最後終于爆發,他第一次推開了來關心自己的媽媽,頭也不回的跑出了別墅。
陸城名反應快,在陸虞跑出去的時候也跟着跑了出去,莊寧月急忙叫屋裏的人出去攔住陸虞。
陸虞沒跑到外面去,因為這條長街躲不了什麽人,他如果在外面跑,那麽跟出來的陸城名看得見他。
“陸虞!陸虞!”陸城名後悔沒控制住自己那一巴掌,他放開了嗓子喊人。
沒有人回應,也不知道躲去哪兒了。
反倒是後花園的一只野貓“喵喵喵”的叫聲蓋過了他的聲音,陸城名聽得煩躁,摸出手機給陸虞打電話,然後讓慧姨去看看那貓怎麽回事。
他一直知道後花園有一只野貓,但那只貓從來沒叫得這麽尖銳煩人過。
電話打通了也沒人接。
那能跑到哪裏去?難道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他就跑到宋簡禮家裏去了?
當他滋生要讓人去宋家看看的心思的時候,後花園傳來慧姨的尖叫聲——
“二少爺!二少爺!先生,夫人!二少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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