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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答案
貓和人的叫聲在後花園顯得格外的吵鬧和詭谲。
不知道為什麽,陸城名往那邊走的時候,心裏總隐隐不安,以至于他腳下的步子都亂得不成樣了,他自己也沒察覺,劉伯跟着他,扶了他好幾次。
後花園,那只黑白相間的野貓趴在池塘邊發出尖銳的叫聲,慧姨也跪趴在池塘邊,想伸出手去撈什麽,但她是不會水的,所以只踏了半只腳進去,怎麽也不敢再往前了。
陸城名心髒開始劇烈加速,砰砰砰砰。
不要,不要是他想的那樣。
然而當他和劉伯趕到水池邊的時候,慧姨指着池子幾近失聲地喊:“二,二少爺跳進去了!”
陸城名當然看到了,他一眼就看到了池塘裏的那一抹白,池塘有兩米多深,又寬,不會水的人自然不敢靠近。
可池塘底凹凸不平,倘若有求生意識,以陸虞的身高,墊墊腳總能不讓自己淹沒在水裏。
陸城名當場軟了腿,他那自來怯弱膽小的兒子,跳進了池塘。
趕來的莊寧月尖叫着讓陸城名趕緊把人撈起來,她對這個兒子并沒有那麽多的愛,但不代表她可以不愛到漠視對方的生死。
好在陸城名會游泳,他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連滾帶爬地跳下了池塘,抓着陸虞的手就往岸邊拖。
直到抓住了陸虞的手腕,他才真正感受到什麽叫瘦得硌人。
直到輕輕用了一點力就将陸虞帶到了岸邊去,他才意識到陸虞到底有多瘦。
陸城名連氣都沒喘勻,就直擺手讓慧姨叫司機來,慧姨也沒有猶豫,哆哆嗦嗦地從兜裏摸出手機給家裏的司機打了過去。
陸虞半張臉都是腫的,眼皮死死黏着,鼻腔裏面的鼻血還有殘留,白襯衫在水底刮蹭過,所以留下了青綠色污跡,将要破碎了。
池塘周邊有濺開的水漬,所以陸虞不是暈倒了摔進去的,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重要的是,陸城名感受不到陸虞胸膛的起伏,他心裏一涼,顫聲喊了陸虞好幾聲,躺在身邊的人沒有一點回應。
他用發抖的手去試探陸虞的鼻息,微弱得近乎沒有,不過好在有一抹微弱的溫息掃過他的手指,還好還好。
他看着自己去探陸虞鼻息的那只手,就是這只手打在了他的臉上,陸城名感到了後悔。
“陸虞?”
身後傳來陸謹律的一聲驚呵,他出差完就坐了最早的航班趕回來,一來是想趕去陸虞的成人禮看看,二來他還是想和陸虞好好談談。
這樣下去沒有任何意義,輾轉難眠了幾個日夜後,陸謹律将過往悉數回憶整理了一番,才發現陸虞扮演的角色是家裏最不可缺的那一個。
他或許不夠顯眼,可他會維持着家裏每個人之間的和諧,比如他記恨陸城名當初拿權勢逼走了他的初戀,陸虞就會盡量不讓兩人獨處,維護着他的自尊。
比如陸霖星在學校的那些事他也知道不少,但陸虞會瞞着家裏人處理得很好,不讓莊寧月他們任何一個人為之煩心。
再比如陸妤寧自小就漠視家裏的每一個人,常常孤僻一個人,唯恐家裏的火燒得不夠旺,醫生說那是一種病。
但陸虞會帶着她融入,用自己的善意溫暖陸妤寧,雖然陸妤寧覺得自己不需要吧,而且明明她是最不需要父母的愛,但父母偏偏把本該分給陸虞的愛全部傾給了陸妤寧。
讓最缺愛的孩子感受不到一點溫暖。
他自诩有聰明的腦子,卻不能及早察覺這個家裏最重要的那個人,偏偏到了如今的地步才看明白。
可聰明的他如今卻也看不透陸虞突然疏遠的緣由,當然,也想不明白那晚他為什麽會對陸虞說狠心的話。
陸謹律跑到岸邊将陸虞抱進了懷裏,輕得陸謹律還差點把力用過了,陸虞沒他想象的那麽重,在這五月天裏,他身上涼得像是在陰涼的地下室睡了一天一夜。
陸城名腿軟,已經站不起來了,看見陸謹律把人抱了起來,一時也就不再掙紮了,他喘大氣說:“司機在門外,先,先送去醫院。”
陸謹律暫時不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他抱着陸虞離開了,莊寧月在家裏阿姨的攙扶下也站起了身,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冷靜,說:“這事別鬧開了,一定別讓宋家和周邊的住戶知道了。”
別墅周圍都是圈子裏的人,這件事鬧開了終究是陸家的面子抹不開。
阿姨點頭,莊寧月看了一眼癱在池塘邊的陸城名就要走,陸城名突然叫住了她,“寧月,我們談談。”
莊寧月頓住了腳,卻還是擡起手讓身邊的人離開了,偌大的後花園就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
月初的月亮像一彎鋒利的鐮刀,不夠明亮,實在照不亮回家的路。
有的人永遠迷失在了這片叢林。
陸謹律沉默地坐在病床邊,病房裏面安靜得落針可聞,點滴滴水的聲音萦繞在耳畔,陸虞已經昏迷将近五個小時了。
明明護士每次來查房都會說快醒了,等病人慢慢調理,精神力養足了自然就會醒了。
但陸虞就是醒不了。
不單單如此,陸虞的呼吸都那麽微弱,被打腫的半邊臉一時半會也消不下去,這個時候是最嚴重的時候,指痕清晰可見。
陸謹律隔半個小時就會去試探一下陸虞的鼻息,感受到一抹輕如羽毛劃過的呼吸後,他才悄悄松了一口氣。
事情的經過他也聽說了。
長久對陸城名地不滿終于在此刻爆發,他這次出差不止是出差,他其實主要去看了他初戀的婚禮,女孩在婚禮上的笑是發自內心的,那就已經足夠了,至少只留在原地的只有他一人。
這位父親,這位看起來很有涵養的父親,其實是一個會逼迫孩子分手,逼迫孩子和那些所謂的名門望族相親的勢利者。
盡管後來陸城名給了陸謹律很多的父愛,陸謹律也因為陸虞一直和他維持着表面的父子關系,陸城名又和他道過歉,但陸謹律始終無法釋懷這件事。
而陸虞疏遠了他以後,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在短短兩周和陸城名争吵了兩次了。
多可怕的次數,因為以往陸虞還願意親近他的時候,他一整年可能才和陸城名起兩次争執。
“你打陸虞只是因為陸虞反駁了你,沒有按你說的做,不是嗎?”陸謹律真是一針見血。
習慣了陸虞對他的順從,陸城名當然無法忍受陸虞突然言語反抗了他。
所以那一巴掌才不是怒火中燒,而是對陸虞的懲戒罷了。
陸城名是做錯事的那一個,所以他一句話也不敢說。
後來陸謹律留下來照顧陸虞了,他們二人就去那檢查報告了。
病房的門被打開,莊寧月和陸城名一前一後走了進來,手裏拿着好幾份報告。
陸城名踟躇了一陣,看着陸謹律眼鏡片下的那雙精明的眸珠,嘆了一口氣:“小虞他胃上得了一點病,醫生說他心理好像也不太好。”
陸謹律瞥了他一眼,淡淡說:“你可以繼續逼迫他,今天跳的只是池塘,再以後也許從家裏的三四樓一躍而下也說不定。”
“但是他實在太極端了,有什麽事不可以好好說嗎?你看今天一天我們大家都操心壞了。”莊寧月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陸城名拉了一下她的手,皺眉:“不是和我說好了嗎?”
莊寧月睨了他一眼,注意到床上的人還沒有要蘇醒的痕跡,就問:“這五個小時一次也沒醒來嗎?”
陸謹律搖頭。
“怎麽會這樣呢?明明沒什麽問題呀,醫生怎麽說?”莊寧月追問。
陸謹律就将最後一次查房醫生的話原封不動地告訴給了莊寧月他們,說病人蘇醒是一個過程,讓他自己想明白就好了,不然就讓他多睡一會兒,也許是累的,機體各項指标都沒什麽大問題。
“那讓他多休息一會兒,小謹,你也累了,回家休息休息吧,醫院有我們。”莊寧月走到陸謹律身邊握住了他的手。
陸謹律拒絕說:“我看着吧,我有些話想和他說。”
“等他醒了再慢慢說好了。”莊寧月的心還是在向一邊偏,她潛意識裏已經習慣将陸虞作為邊緣人對待了,特別是家裏其他孩子在的時候,她就會自然而然忽視掉陸虞。
即便已經和陸城名說好了不要将以前的事,以前的錯帶到陸虞身上,但習慣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陸謹律不說話就代表着他的拒絕。
一時間病房又安靜了下來,兩個人都有話想對還沒蘇醒的人說。
陸虞的臉白如紙張,薄唇幹裂得厲害,身板脆薄的他躺在病床間,深深地陷在被褥裏面,呼吸也像是有一陣沒一陣的。
一股死氣在他的身邊環繞,怎麽也驅散不開。
好冷。
好冷啊。
好窒息,誰來救救我。我在哪兒啊?
繭殼将他困得死死的,怎麽也飛不出去。
他身邊的所有都在試圖将他往深淵裏面拽。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有人還在等他呀。
“咳。”一聲近乎聽不見的咳嗽聲把病床邊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陸虞曾經夢想的一幕,家裏所有人都能夠這樣滿眼關切地看着他。
但他已經不需要了。
陸虞嗆了一聲,掀開了酸脹的眼皮,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眼皮沉重得險些掀不開。
“陸虞,陸虞?”有人在叫他。
陸虞費勁地掀開了眼皮,恍惚的視線緩了很久才變得清明起來,他的床邊有三個人看着他。
三個人都是關切地眼神,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他被他們三人寵愛着長大的一樣。
但……
陸虞看不明白了,因為這三個人他只認識媽媽,另外兩個有幾分父子相的人他都不認識。
而媽媽也好奇怪,他從沒見過莊寧月用這樣擔憂關切的神情看着自己。
陸虞感到恐慌,他只是睡了一覺,醒來卻要面對從未見過的溫柔的莊寧月和兩張陌生人的臉。
時至今日,他還是沒能接受那個陌生人是他的“哥哥”。
“小虞,你哪裏不舒服嗎?爸爸……”男人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小心翼翼的,唯恐讓陸虞感到害怕了。
他就是覺得臉好疼啊,好像被人用棍子狠狠地敲打了一樣,疼得他想咧嘴說話都做不到。
當然,他聽得見,他聽見男人自稱他的“爸爸”。
“爸爸錯了,爸爸今天真的是氣上頭了,你知道的,自從你長大以後,爸爸從沒有打過你,今天會打你,是我氣昏頭了,總之爸爸和你道歉,我發誓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情了。”陸城名搶在陸謹律之前開口說話了,他這次的道歉是真誠的。
卻是陸虞跳進了池塘換來的。
他之前一直覺得自己要是沒有這個孩子就好了,那麽很多事情就不會發生,但是今天看見陸虞在池塘的一瞬間,他是真的害怕了。
他對陸虞并非是那麽狠心的,也不是不愛陸虞,只是他對莊寧月太虧欠了,才會下意識地将這個孩子抛卻。
又或許他對其他三個孩子更愛一些而已。
他真誠的眸子緊緊地盯着陸虞的眼睛,希望從陸虞眼裏看到原諒的神情。
可他非但沒有看到陸虞的原諒,反而看到了他對陌生人的警覺與怯生。
“桑桑?”這是他人生第一次喚陸虞的小名。
但時機太不巧了,陸虞已經不記得了,他不再貪戀陸城名身上這點莫須有的親情了。
“我累了。”陸虞翻了一個身将被子卷到了身下,然後重新閉上了眼睛。
讨厭,真的太讨厭了,原來他的臉這麽疼是因為這個人打了自己。
他憑什麽打自己?就因為他是自己的“爸爸”嗎?可是他記憶中沒有“爸爸”,陸虞深知是那個遺忘症在作祟。
但他還是無法接受,兩個陌生人用看親人的眼神看他,只會讓他恐慌和無措,讨厭,都好讨厭。
不是莊寧月說他是因為太相信陌生人才會差點被拐嗎?那她為什麽要同意陌生人離他這麽近?
陸虞覺得自己好累啊。
他有點想去看C市的花海了,但在那之前他還想再去一次海邊,這次得是自己一個人去,誰也不知道才行。
陸虞眼底的疲憊不是假的,他現在不想搭理任何人,可他又得承認,媽媽那雙溫柔的眼睛在看着他的時候,他有那麽一瞬間想撲進莊寧月的懷裏哭。
因為屋子裏的兩個陌生人讓他害怕,在這間病房,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不那麽愛自己的媽媽。
陸城名給了莊寧月一個眼神,莊寧月就柔聲說:“好,小虞,你多睡會兒,我們不打擾你。”
很久,被窩裏傳出了一道微弱的回應,悶悶地聲音,“知道了,媽媽。”
看吧,當他最貪戀的母親的愛就在身邊的時候,他拒絕不了,莊寧月只需要叫他一聲“桑桑”“小虞”,他都有覺得自己被愛着。
所以他沒辦法離開,他做不到決絕地離開。
聽到陸虞回應了,三人才松了一口氣離開了病房。
“陸虞就要高考了,母親,你多愛他一點吧。”陸謹律看向了莊寧月說。
莊寧月臉上有些窘迫,她是不夠愛陸虞,她自己也知道,但這是她第一次被直接拆穿,還是她最懂事的大兒子。
“我只是對他很嚴厲而已,但我也是希望他有出息啊。”莊寧月說。
陸謹律:“人變出息的方式有很多種,但逼迫他放棄他感興趣的,讓他去學醫學肯定不是其中一種。”
莊寧月也煩了,她擺了擺手,說:“随便吧,他想學什麽就學什麽,我不管他了。”
在後花園和陸城名的談話已經明了,有些事就應該翻篇過去,她計較不了那麽多了,也沒必要了,一切都在步入正軌不是嗎?
陸虞跳池塘這件事也吓到她了,因為追根究底,陸虞到底是她懷胎十月養育至如今的,她曾也是期望這個孩子出生的,盡管後來懷上陸虞的時候,她多了一些并不是那美好的回憶。
而陸虞既然敢跳池塘,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她無法保證今後的每一次都會像今天那樣瞞住。
也不只是瞞住,更重要的是能夠救下他。
倒是她的丈夫一副虧欠的模樣,樣子愧疚得不行。
陸城名從始至終沒說一句話。
因為和陸虞對視的時候,那種近乎陌生的感覺讓他想不明白,他知道陸虞心軟又順從,他真誠地道歉應該可以換來對方的原諒的。
可陸虞只說自己累了。
他們家那兩米深的池塘淹不死有求生意識的人,因為水底的有很多的石頭擺設都是落腳點,只有真正想死的人才會蜷起身子沉到水底。
他們不會知道,平時只敢等意外帶走他的人,如今有了跳進池塘尋死的勇氣,他有了去死的勇氣了。
——
陸虞在醫院住了一晚,這一晚他睡得并不安穩,從噩夢中醒來了無數次,無數次夢見一只大手把他往無邊際的黑洞裏面拽,他怎麽跑都跑不掉。
好多雙手來拖拽他的手腳,蒙蔽了他的眼睛和嘴。
誰來……救救我啊。
簡哥,救救我啊,簡哥。
與此同時,遠在別墅的少年也輾轉反側,冷汗從額角泌出,怎麽也睡不安穩,胸口抽一抽的疼,直到他睜開眼,借着床頭臺燈那點微弱的光,他看到了前方書架上擺放着的東西。
陸虞給他折的那只千紙鶴被窗戶外面吹進來的風吹落到了地面,所以書架上正中間那個位置現在是空蕩蕩的。
宋簡禮撐着床鋪坐起了身,然後側身将臺燈的光調大了一些,就起床去将地上的千紙鶴撿了起來。
那是幼兒園的一節手工課,千紙鶴的折紙過程很複雜,陸虞是全班第一個折好的,老師誇他做得很漂亮,于是陸虞說要把他做的第一只千紙鶴給宋簡禮。
還說如果以後宋簡禮需要陸虞的幫助了,那他就拿出千紙鶴大聲喊:“陸桑桑,快騎着千紙鶴來幫幫我吧!”
幼兒園說的話多是小孩子無厘頭的話,想到什麽就說什麽而已。比如陸虞嘴裏的臺詞也是前一天和宋簡禮看了《大話西游》,然後學的紫霞仙子的臺詞,因為紫霞仙子的意中人是架着七彩祥雲。
那陸虞就是騎着千紙鶴。
或許陸虞他自己早就忘記了,但關于陸虞的所有,宋簡禮都記得清清楚楚。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宋簡禮從下午就感到不安,他給陸虞發了消息去問,陸虞是很晚才回他消息的。
他說他午睡睡過頭了,但他深知陸虞的午睡從不會超過一個小時,這次卻近乎五個小時才回他。
宋簡禮還是覺得不安,他打算明天上學的時候問問陸虞。
——
當年的那次暴瘦讓陸虞的身體免疫力大幅度下降,後院池塘的水很冰,被救起來後又吹了風,感冒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所以他半夜睡不安穩也也可能是因為他在發燒。
三十九度多的體溫把值班護士都吓壞了,連夜給陸虞輸液喂藥,折騰到了天亮體溫也才降到三十七度,還沒完全降下去。
陸虞昏昏沉沉,睡睡醒醒,醒來還強撐着意志和宋簡禮聯系,說自己生病了,今天不能一起去上學了,說對不起簡哥……
他像一只瀕臨破碎的瓷娃娃,整個人慘白又枯瘦。
枯如柴木的手背上幾乎找不到血管,醫生第二次才找到正确的位置紮針,她作為外人,也不免有些心疼陸虞,那臉上的巴掌印還沒完全消腫,看上去實在可憐。
呼吸也時強時弱,邊上的三個人都提心吊膽的,仿佛陸虞是被他們寵愛着長大的一樣。
實際上一個人因為打了陸虞在愧疚,一個人習慣了陸虞對他細節的照料,還有一人是因為答應了她的丈夫而已。
三個人露出同樣關懷的表情,偏偏各懷鬼胎。
陸城名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退出病房接了電話,挂完電話的下一秒他就激動地推開了門,“寧月,小謹,妤兒回來了!一會兒就到家了!”
“妤兒回來啦?”莊寧月就這麽一個女兒,卻不知道為什麽生了一副淡漠的性子,對什麽都漠不關心,偶爾興致來了還能和他們親近相處,但大多時候都是一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态度。
“是呀,親自給我打電話說的!”陸城名把通話界面展示給了兩人看。
最上面剛通話的就是陸妤寧,【妤兒】
偏偏下面不遠的備注卻是【陸虞】
莊寧月高興得不行,陸妤寧上大學後就不怎麽回家了,如今突然回家,莊寧月必然是最高興的一個。
“這樣吧,我回去幫妤兒整理行李什麽的,你們就在這裏看着陸虞醒來吧?”莊寧月将她放在桌上的挎包拿了起來說。
她是決定要走的,那陸謹律和陸城名也留不住,陸謹律倒是無所謂,他現在是真心實意地關心病床上的陸虞,也就不管莊寧月要先離開的事情了。
陸城名踟躇一陣後才說:“行,你先回去吧,陸虞這邊有我和小謹。”
陸謹律坐在床邊,低着頭也不說話,陸城名就坐在靠窗的沙發邊,也沒有什麽話說。
沒有話說才是最好的,兩人獨處的時候,一旦有了話題,最後肯定是以争吵結束,他開始懷念以前的陸虞,因為只要他和陸城名獨處,陸虞就會過來找他們,不管是說點什麽,問點什麽,總之絕不會給他們獨處吵架的機會。
即便吵起來了,陸虞也會想辦法阻止兩人。
現在想起來,陸虞其實是畏怯和害怕自己的,也是害怕陸城名的,他那時候是真的下了很大的決心吧。
陸謹律想着想着回頭看了陸城名一眼,見陸城名的表情也很是怪異,就猜測對方估計是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所以陸謹律竟然成了父子倆間打破沉默的第一個人,“父親,他已經不理我了,如果你真的覺得愧疚,就對他好一點吧。”
“不理你?”陸城名沒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陸謹律垂着頭開始回憶:“那晚我說了很過分的話,再見他的時候,我只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他對陌生人才有的警惕,後來我找過他好幾次了,結果如您所見,我還沒得到他的原諒。”
如果說起眼神的話,那陸城名可就太熟悉了,因為他昨晚也從陸虞那裏看到了。
“您昨晚也看到了吧?我只想說,如果陸虞還願意和您說話,您就對他好點吧。”陸謹律将臉埋在手心揉搓了兩下。
陸城名皺起了眉,“我從來沒有虧待過他。”
氣氛開始變得詭異了起來,怕是再說下去又要吵起來了,陸謹律卻說:“現在唯一能勸和的人還在床上躺着,我不會和您吵的。”
陸城名噎了一下,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從前他們一年都不會吵架一次的,最近短短兩周就吵了兩次,究竟是為什麽呢?
“昨天是我對不起他……”陸城名眼皮掩下,難得見他有了幾分悲傷。
陸謹律卻突然說:“您對不起他的地方還有很多,不止昨天一件事。”
他是家裏的長子,家裏所有的事情他幾乎都是知情人,但他也有選擇漠視掉的權利。
陸城名知道陸謹律說的是什麽,一時只覺理虧,幹脆不說話了。
宋簡禮上午最後一節課沒上完就請假往醫院趕來了。
而且手裏還提着家裏阿姨給陸虞做的補湯。
只是到了醫院病房,陸虞還沒有醒過來,唯一值得高興的就是陸虞燒退了,不僅燒退了,臉上的痕跡也消退得差不多了,不仔細觀察的話也看不出來。
陸城名看見宋簡禮的一瞬,不知道為什麽竟然覺得有些心虛,但他作為資本家,自然不會喜怒都形于色,讓對方瞧出端倪來。
“昨天下午突然發的高燒,當時就送到醫院來的。”既然都決定将此事的緣由保密,那對外的說辭也是早就編撰好了的。
宋簡禮露出擔心的表情,桑桑身體一直也不好,就這麽半天,又給了宋簡禮一種瘦了十多斤的錯覺。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宋簡禮到了這裏,還是其他原因,宋簡禮剛到這裏沒幾分鐘,床上的人咳了幾聲,燒成漿糊了的腦子因為咳嗽,讓他的腦子就像是被敲打了一樣劇痛。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桑桑。”宋簡禮是第一個沖到床邊的。
其他兩人也急忙圍了過來。
陸虞掀開眼皮,這次眼前還是三個人,兩個陌生人和……簡哥。
“簡哥……”陸虞喊了對方一聲。
宋簡禮将陸虞扶了起來,手撫上了陸虞被打的那半邊臉,輕輕問:“臉怎麽腫了?”
“還燒嗎?”宋簡禮又問。
陸虞回憶着臉上輕微刺痛的由來,但可能因為燒了一夜,暫時什麽都想不起來,于是陸虞小幅度的擺了擺頭,“不記得了……”
“陸虞,身上哪裏還不舒服嗎?”陸謹律聲音強硬地闖了進去。
他作為局外人,雖然看不真切陸虞的眼神,但卻把宋簡禮的神情看得明明白白,對方生的什麽心思他也知道。
所以說話間隙,他将作為外人的宋簡禮擠到了一邊去。
陸城名也趁此機會擠到了陸虞的視線裏,因為宋簡禮在這裏,他也不好提昨天的事情,所以只問道:“陸虞啊,爸爸在這裏,身上不難受了吧?”
宋簡禮皺眉,他頗有幾分打量地看着這位作秀的“父親”。
被兩個陌生人圍着關心對于陸虞來說真的是一件恐怖的事情,他張了張嘴,頓時覺得無措了起來,他眼裏有畏懼,陌生。
于是避開了兩人來自“親人”的關切,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了宋簡禮,小聲呼喚對方:“簡哥,簡哥……”
宋簡禮繞到病床的另一邊,陸虞就将身子側到了另一邊,他主動伸手抓住了宋簡禮的手指,說:“簡哥,我想回……家。”
陸虞頓了一下才說了那個“家”字,因為他好像漸漸已經快記不得家裏有什麽人了。
他有家嗎?
有的。
家裏還有誰呢?
媽媽和姐姐,家裏的“陌生人”卻越來越多了。
遲早有一天家裏所有人都會變成“陌生人”的。
他做不到一覺醒來身邊全是陌生人,所以他很慶幸剛剛睜開眼睛的時候宋簡禮在這裏。
“陸虞,他帶你回什麽家?跟着我才能回家。”陸城名想到了陸謹律對他說的話,又想到了陸虞剛剛抗拒和他對視的樣子,心裏突然難受了起來。
他沒有很讨厭自己的這個孩子,只是一切都太不巧了。
“沒關系,桑桑不是在生病嗎?看他怎麽想的吧?”宋簡禮也看明白了,想來陸虞的病已經讓他忘記了陸城名。
對于忘記他,宋簡禮是替陸虞高興的,但對于陸虞過于頻繁的忘記了身邊人這件事,宋簡禮卻是怎麽也高興不起來的。
因為總有一天會輪到自己的。
“簡哥,我要回家。”陸虞手緊緊的拽着宋簡禮,唯恐他消失的那種緊拽。
陸城名當即就要拒絕,是陸謹律拉住了他的手,“宋簡禮,我可以和你聊聊嗎?”
上次陸謹律堵着他,宋簡禮說他不知情,但這次陸謹律不信宋簡禮還不知情。
難得的是,宋簡禮決定答應他的請求,但不是現在,因為陸虞很顯然做不到和他們之中任意一個人獨處。
“可以,但現在不行。”宋簡禮從來就不介意和陸家除了陸虞以外的任何人撕破臉皮,但這件事陸虞不能有一點的知情權。
陸謹律幾乎一整夜沒睡覺,他的眼裏充斥着疲倦,“好。那就請你将陸虞送回家吧。”
“陸虞,我送你回家。”宋簡禮反手握住了陸虞的手,給予了他安全感,陸虞的手指拽得越緊,說明他越沒有安全感。
陸城名看不明白,他也不懂兩人之間的啞謎,只知道自己的親兒子竟然不願意和他們一起回家,反而讓一個外人送他。
他下意識就要攔住,陸謹律再次攔住了他,卻又不跟他說為什麽,直接拉着他就離開了病房。
到了走廊處陸謹律松開了手,陸城名才問:“我不明白。”
一個家裏只需要一個聰明人就夠了,陸城名到現在都沒看出端倪,陸謹律就說:“您應該知道,以前陸虞是絕對不會在你面前提起宋簡禮的,更別提今天他醒來全程只和宋簡禮說了話。”
“因為他知道你讨厭他和宋簡禮有太多的來往,今天卻能夠無視你去和宋簡禮拉扯,父親,我想陸虞不會原諒你了。”一如自己,從那晚之後,陸虞到現在都沒有原諒他。
“我是他爸,他只是暫時在生我氣,他那麽容易心軟……”陸城名的想法都和陸謹律當初一模一樣。
陸謹律搖頭,“我之前也是你這樣想的,但你看他到現在還沒有正眼看過我就知道了,可是以他的性子他是做不到的,他太容易心軟,所以就算背後有人勸說也未必,我之前懷疑了宋簡禮,但宋簡禮并不知情。”
“而今天我再看他,他似乎又有了知情權,所以比起有人勸說,我猜陸虞可能生病了。這種病會改變他的性格或者其他的,總之宋簡禮一定知情。”要不說陸謹律是陸家最聰明的那個人。
只靠着觀察就摸到了正确答案的尾巴。
在懷疑陸虞生病的時候他就有去調查過陸虞檢查的醫院,唯一不湊巧的是那家醫院是宋家的投資,但也正因如此,陸謹律才篤定宋簡禮知情。
陸謹律的一通分析下來,陸城名也聽懂了。
就是說陸虞可能患上了某種心理疾病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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